萧君奕俯身亲吻了下她的额头,坦白道,“我曾怀疑过你,可是,好痛苦。我一直以为只有信任一个人才需要莫大的勇气,如今才发现怀疑一个人,同样需要勇气,甚至需要的更多!他要把以前的信任全部推翻,再来怀疑。无双,我不想这样,不想我们之间如此复杂。”
看着他无比真诚的脸,无双有些出神,一年的分离让彼此都成熟起来,多了分包容和平和,再也没有当初的暴戾和尖刻了。
她起身靠在萧君奕的怀里,开口道,“我有很多很多话想跟你说,可是,却又不知道从何时起!”
“不急,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说。”萧君奕温柔的抚摸着她的长发,让无双睡下去,她不肯,他便只得这样一直抱着,怕她着凉,拉过被子将她裹住。
无双靠在他的怀中,满心心事。
她以为,能在他的身边,自己此生就是幸福的。可是,她不快乐,她的人生一直都不曾完整。她开始想念那远在梁国的女儿,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哭闹,有没有饿着冻着!
她该如何和萧君奕说呢,如何让她相信,那个孩子是他的?她曾经那样斩钉截铁的告诉他孩子是萧玄钰的,如今在萧君奕的身边又来改口,这些话,自己说出来都觉得不妥,又如何让旁人相信?
更何况,她的夭夭在肚子里多待了差不多两个月啊!
这些,她如何说得通?
真的一句相信,就都迎刃而解了吗?
一年的分离,无双好不容易才走到他的身边,她是如此的不安、如此的害怕,害怕再度失去。他没有问,她便默而不言,虽然会有些委屈,但是,她没有自信,没有自信他真会如斯信她!
在医馆休养了四日后,便等来了陈南率领侍卫迎接萧君奕回宫。
见到无双,陈南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惊喜。一年了,不管这个夫人在世人眼里如何,但她始终在萧君奕心底,见他牵牵挂挂这么久,陈南自然也是希望萧君奕开心的。
回宫的马车已经备好了,无双经过休息,身子也大好了,平日里再调理调理,一切顺心,便也就没什么大碍了。
萧君奕将无双抱上马车,陈南是见怪不怪了,可是,众侍卫哪里见过皇上这般,有些傻眼。直到陈南催促,才忙各司其责,赶紧回宫。
齐国确实不算什么大国,从边界到都城也不过几天的工夫。
无双来到陌生的国度,沿途看着路上的风景,齐国较之梁国而言,确实没有梁国繁荣,但齐国气候宜人,此刻正值盛夏,竟一点都不热。
一路上,萧君奕都牵着无双的手,脸上减去平日的冷厉,多了分笑意。
他曾以为自己要的很多,在意的也很多。可是,当真正能在一起时,他才明白,除了她,一切都可以不去计较。
人生不过匆匆数十载,能相爱相守已然不易,又何必贪心!
无双却还是以一种做梦的状态游离在这齐国之内,她将梁国的一切都忘了,仿若是一股新生命注入齐国一般。
从西北到齐国帝都,无双一直懵懵懂懂的,她不敢相信,萧君奕成了一国帝王,而她,告别了梁国,告别了姮妃,回到了他的身边。
直到萧君奕大大方方的牵着她走入那陌生的宫殿,直到所有人都跪下行礼大呼“皇上万岁”,她才彻底清醒,她身边的这个人,已然不再是当初的镇北将军了,他成了万岁,成了九五之尊、万人之上!
对皇上,她一直是有敬畏的。这种敬畏程度足以让她忌惮。
从先帝到萧玄钰,她都是这种情绪,有爱戴、有敬仰、有怨有恼、也有敬畏和钦佩,甚至是喜欢。
可是,惟独萧君奕给她的感觉最莫名,既不复杂也不简单,感觉一切都不真实,不真实到她都不知道如何自处。
他是皇上呢?
虽然这点在大梁就知道了,可是,真正面对的时候,她还是有着惶恐、茫然和不安。
皇上,永远是她高攀不起的。
哪怕现在萧君奕紧紧握着她的手,让所有人都臣服在她的脚下,可是,这些依旧不是她想看到的。唯有萧君奕,是她坚持走下去的理由。
一路到了华隆宫,萧君奕将还糊里糊涂的无双搂到金丝榻上坐好,道,“这是我的寝宫,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了。”
“我住这儿?”无双微愣,脱口道,“那你呢?”
“我们自然是住在一起。”萧君奕理所当然的认为,可是,无双在梁国深宫时日也不短,习得的规矩越多,也就越谨慎。
这帝王寝居,她哪里敢住。更何况,就算她要成为这后宫的女人,也得像无数后妃一般,有着一处宫殿,等着皇上的驾幸。
如此一想,无双看向萧君奕,莫名有些醋意。他成了皇上,他后宫女子三千,她沐无双又算什么?
“想什么呢?”萧君奕探头瞅着她若有所思的脸,无双漫不经心道,“我只是在想,该如何称呼你呢,皇上,还是……”
“以前怎么称呼现在就怎么称呼,这都好久没人像你这般连名带姓的喊我呢,怪想的。”他笑着,没个正经。
太监宫女们退在一旁,见皇上那嬉笑模样,皆以为奇景一般。要知道,自从这天下易主,萧君奕入主这齐国宫殿,后宫无一人不说,他自个行事作风不苟言笑,弄的人好生紧张。
如今瞧着来了个美佳人,众人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皇上和颜悦色,他们的日子也好过。更要紧的是,宫中人皆言皇上对香芸姑娘那样的美人都不动心,是有断袖之癖。现在好了,一切谣言不攻自破。
“以后就住在这里,有什么需要就和宫女们说。这儿没什么规矩,你想怎样就怎样。”他知她好自由厌恶约束,就连这宫里伺候的人,也被他减去不少,省得太多她看着觉得眼累。
无双点了点头,一切萧君奕帮她安排得妥妥当当,似乎也没有她多嘴的余地。
萧君奕见无双一路都有心事的样子,以为是这突然变故让她还不习惯,也没有多想。只是以为日子久了,她也就习惯了。
两人正坐着喝茶,有小太监跑进来在萧君奕耳边说了什么,他立即扭头冲无双道,“一路累了吧,先回房睡一觉,一会儿吃晚饭时我喊你。”
“嗯。”无双起身,立即有宫女过来扶她进里殿休息。
而这头萧君奕急忙起身,本想出门拦下老夫人,却不想她已经进来了,身后跟着香芸。
“娘……”萧君奕并没有改口,虽对外尊称为“太后”,但他还是一直如斯喊她。
“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娘,一出去就这么久,让娘好生担心。你让宰相代为处理朝政,自个急匆匆去了哪里?还听说带了个女子回来,让娘看看,在哪里?”老夫人说着往屋里走。
萧君奕拦道,“她路上生了场病,如今还未大好,儿子让她先休息去了。如今脸色不佳,恐在娘面前失态,等她好些,儿子再带她去给您请安。”
“不必了,我现在就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让你放着朝政不管。”老夫人说着,愠色往里边走着,本来她也是心疼香芸,跟在身边这么久了,加之当初若没有那些事儿,如今也该是自家儿媳了。想着将香芸许配给萧君奕也好,毕竟他自个一直心心念念,哪曾想,现在居然不愿意了。这还不打紧,竟敢从宫外带不明身份的女人回宫,这若是奸细,那还了得。
没人拦得住老夫人,她在香芸的搀扶下,一路风风火火的来到寝殿,然门是开着的,里面跪着名身穿紫衣的女子。
“就是你?”老夫人居高临下的问,“叫什么名字,把头抬起来回话!”
“无双给娘请安了。”无双俯身一拜,这才缓缓抬头。
老夫人一惊,“怎么是你!”
无双在宫女的搀扶下起身,平静的面对老夫人的震惊,“是我。”
虽然听闻萧君奕带女人回宫,香芸就隐约知道会是她,可是,当无双就这么真实的站在自己面前时,香芸还是惊讶不已。
“皇上,你出宫就为了她?你去了梁国?”太后不看无双,直接怒目向萧君奕,“你疯了,她是怎样的女人,难道你还不清楚?!”
“儿子很清楚,所以才带她回来。”萧君奕笑着回应。
老夫人看着他俩,却有种天塌地陷之感。萧君奕还是将军时,她就容不得这青楼出身的无双,更何况如今萧君奕贵为一国之君,她就更容忍不了了。
“马上送走,我决不能容忍她在这后宫。”老夫人说着,萧君奕云淡风轻的笑着,不语回应,却是最有力的拒绝。
“听见没有?”老夫人羞恼不已,指着无双道,“也曾是婆媳一场,我不想闹得太难看。你若还要点脸面,就自己走,否则,别怨我给你难堪。”
这样的指责,在梁国不是没有经历过,萧玄钰的生母太后娘娘也不止一次这样指责她。
那时候,无论太后说什么,无双都可以无所谓。
可是,面对老夫人她做不到。
老夫人,萧君奕的母亲,她曾尊称为“娘”的人。曾经她的和颜悦色,在这一刻都没有了。
可是,无双也不再是当初的无双,不是那时的年幼,不会因为受了点委屈就矫情的转身就走。
生活给了她太多太多的磨砺,让她懂得委曲求全,懂得牺牲和忍让。
她低眉顺眼听着,不曾反驳,更不曾离去。
老夫人见一个个都不听话,气得冲萧君奕道,“你自己看着办,是要她,还是要我这个老娘!”
说着,负气而去。
“娘……”萧君奕追了过去。
无双愣怔的看着一群人风风火火的来,这会儿又倏地全部离去。
她一点重逢的喜悦都没有,老夫人就给了她个下马威。还是香芸,刚才那个站在老夫人身边的女子,就是香芸吧。她,居然会在这里。
从来没有想过,在青楼的那段时光,那段她认为最美好的时光,会成为别人诟病她的说辞。
她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风言风语,现在才发现,错了。不是习惯了,而是曾经不在乎,以为凡事无所谓。可是现在不同,现在是老夫人,是萧君奕的母亲,她不能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不能完全无视老夫人的态度。
眼前空荡荡的走廊里,倏地探出个头来,竟是萧君奕去而复返。
他在那略显幽暗的长廊里冲她微笑,小跑过来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没事儿的,娘那边还有我呢,先睡吧,我去处理些事情,很快就回来了。”
说罢,趁无双不备,飞快的吻了下她的脸颊,转身跑开。
无双原本不安的心,因为他的到来,舒展了许多。
在宫女的搀扶下,她早早的便上床休息了。这一躺竟还真的睡着了,再度睁开眼时,天已经大黑,屋内点着蜡烛。
一睁开眼,无双便坠入那墨黑深情的眼眸里,仿若看一件珍宝一般,那目光是难得的温润。
萧君奕竟也有这样的时候,无双不自觉的微微一笑,萧君奕似有些出神,直到无双动了下,才意识到她醒了。
“饿了吧,我让宫女将汤端上来。”萧君奕说着,将无双扶起来,她摇了摇头,“我不饿,什么都不想吃。”
“怎么呢?”
无双摇了摇头,她只是想起了萧玄钰,想起了他曾经也是这样对自己,也是这样温声细雨。她只是想他了,想哥哥了,却并没有想回到他的身边。她不过是一下子还忘不了那些曾经也算朝夕相处的人。
如果此时此刻,夭夭在身边,她想自己或许会认为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可惜、可惜……
当萧君奕对自己体贴的时候,她会有不安,会莫名的有些自卑。她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竟让两国帝王如此相待。
她没有像掉入蜜罐的感觉,只是不安。
兰妃的话没有错,原来被帝王宠爱,并非幸事。
兰妃曾说,天子的爱,是可以杀人的。
只要回想起来,心都会痛。还有兰妃,无双就在她身边啊,阿九就在兰妃身边,她却至始至终都不知道。
“咳咳……咳咳咳……”无双忍不住咳嗽起来,萧君奕忙要起身宣太医,无双抱紧他,“别走……”
她现在是一刻都不想和他分离,她不想隐瞒自己的感情,哪怕没有女子的矜持又如何,她就不想他走,就是想一辈子只和他在一起。
“好,我不走。”萧君奕说着,像哄小孩子一般,轻拍着她的后背。再次见无双,有太多太多的变化,变得敏感纤弱,变得对诸事都惶恐不安。
但这么多的变化中,最让他感受深刻的是,她更爱他了。她的每一个举动,都让他明白,她心底的人是他。
从重逢到现在也有十几日光景了,可是,他连一句指责的话也没有,反而处处关切,无双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萧君奕心一揪,这样就是好吗?他的萧夫人何时起,要求这么低呢?
他紧紧抱着无双,“我好抱歉,没有好好照顾你。当初也没有能力保护你,让你成为宫女,吃了苦,如今身子也差了……”
说着说着,嘴里满是苦涩。
无双摇了摇头,她当宫女没有吃苦,一点苦都没吃。身子差了,是她自己不听劝,老爱胡思乱想。
她曾说兰妃、青黛爱乱想,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也是如此。
兰妃失去了阿九,一生都在痛苦。无双好怕自己是另一个兰妃,她不想和自己的孩子分离,一刻都不想。
可是,如今她身在齐国!
“对了,”萧君奕忽而想起什么似的,从怀中掏出一个红丝帕包裹的东西,“这个送你!”
“送我?”无双不解是什么东西,好奇的拆开,竟是紫檀木梳。
紫檀散发着淡淡香味,这种材质极为稀少,木梳上还镶嵌了一枚精致的羊脂玉。梳身还雕刻了一只翱翔的凤凰,制作极为精致和名贵的样子。
“这是……”无双隐隐知道什么,却又不确定。
萧君奕拿起梳子,慢慢梳着无双的头发,声音低沉而极具有磁性,“这是我在向你求亲啊,我要用这梳子束起你的长发,让你一辈子做我萧君奕的妻子,成为我齐国皇后!”
无双扭头看着萧君奕,他嘴角带着笑,轻柔的梳着她的长发。
她还不到二十岁啊,心却有种历尽沧桑之感。可是,当萧君奕说这番话时,她的整颗心都被揉碎了一般,这般柔软的如长发一般,躺在他手心。
“愿意吗?”他摆正她的身子问,眉眼中是少有的紧张。
无双看着萧君奕,心头一堵,五味杂陈,什么话都说不了,眼里却大颗大颗的滚落而下。
萧君奕不明就里,手忙脚乱的为她擦泪。
无双却倏地搂着他的脖子,吻上他温软的唇。
她不知道如何去说那句我愿意,心底一千个愿意,一万个愿意。可是,此生所有的言语都是多余的,她和他仿若历经所有劫难走在一起的恋人一般,这一吻中有太多太多的辛酸和眼泪。
萧君奕被无双吻着,唇间有眼泪咸涩的味道,亦如他此刻的心。他不知道这一年,无双到底是怎样度过的。或许,于自己而言,不过是拼杀一年。而对于她而言,深宫的围困,心的煎熬,比那战场还要难熬吧!
无双微微松开萧君奕的唇,额头和他抵在一块,屋内烛光摇曳,映着她脸上泪光点点。
萧君奕问,“如何?”
无双不吭声。
他霸道不已,“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是我的妻子!”
无双“噗嗤”的笑了起来,含泪而笑,那是萧君奕见过最美的容颜。他动情的将她紧紧抱住,“无双,以后举案齐眉,我们……就做一对最平凡幸福的夫妻好吗?再也没有别人,没有后宫,只有你我!”
无双却哭得越凶了,“可能吗,你是皇帝!”
“我是皇帝,这天下我做主,我说可以就可以!天子一言九鼎,难道你还不信?”
无双又哭又笑的点头,此刻,要是兰妃还活着多好啊,要是她看见“阿九”这样幸福,该有多好啊。要是夭夭在身边多好,在父母身边,在他们身边。
连晟说,孩子还是在亲生父亲身边好。
他知不知道,他说这话时,她的心被生生扯碎了一般。明明夭夭的父亲就在,可是,她那时却不能相告,不能让他去冒险。
“这些日子,你都心事重重的样子,我真的好担心,大夫说了,你不能这样,对身体不好。”萧君奕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保证,哪怕倾尽所有,我也会让你们母女团聚。”
“不是母女团聚,是我们一家人团聚!”无双说着,刚止住眼泪的眼眶又泛红了,“萧君奕,你说信我,你是怎么信我的?难道你能为我废除后宫,我就不能为你从一而终吗?我这辈子就只有你一个男人,只爱你一个人,你个傻瓜,你这个混蛋!”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骂他,只是觉得委屈极了。她不想再这样被两方误会了,在梁国,所有人都表面上毕恭毕敬,背地里嘲讽不断,她不是听不到,只是装作没事,装作无所谓。可是,她好累,她不想再这样了,她不过只是个女人,她再也承受不了这无止无尽的骂名了。
她想像过去一样,躲在萧君奕的身后,只做那个不问世事的小女人。他是将军,他是她眼中的大英雄,虽然更多时候,他就是个赖皮的大孩子,可是,她还是想,还是想自私的躲在他的羽翼之下,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问,只爱他、爱孩子就够。
萧君奕愣住,脸色瞬间煞白,“她……是我的女儿?”
“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无双大哭起来,捶打了萧君奕两下,终是没有下力,在他怀中失声痛哭。
多年来,她从未哭过这么多泪,哪怕和萧君奕分离一年,她都不曾哭过。可是,却没想,和萧君奕在一起后,她反而哭得不可收拾。
只有在他面前,她才是她,才能将情感宣泄出来。仿若知道这个男人会疼她、安慰她一般!
也只有这样痛过哭过,才能百毒不侵,才能真正放下过去,开始新的生活。
萧君奕收紧胳膊,将无双抱得更紧了。他的心随着无双的那些话,被捏碎成了粉末。
心底的亏欠从未曾消过,他欠她的,从一开始便欠上了。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陷得这么深这么深……
那一夜,华隆宫的宫灯一宿都未熄,无双和萧君奕相拥坐了一晚。
第二天,无双面色有些灰暗,然而,心里却是轻松多了。一切说出来,所有的不安顾虑也就没有了。
萧君奕也是一脸倦容,搂着无双看着阳光一点点印亮窗户。
又是一个明媚的清晨……阳光照射而下,窗纱上树影斑驳,明媚的早晨连空气里都透着希望的味道。
希望……这是此刻无双最需要的。
而萧君奕,就是她的希望。
她相信他,相信终有一日,夭夭会回到他们身边,他们会一家团圆的。
门外有叩门声,萧君奕扭头亲吻了下无双的额头,“我上朝去了,你别多想,凡事都有我。”
无双乖巧的点了点头,萧君奕便要起身出门。
“就在屋里换!”无双倏地下床来,“我帮你穿衣服。”
“这都是宫女干的活儿!”
“你不是说要做寻常夫妻的吗,那我服侍夫君穿衣有什么不妥?”无双言之有理,萧君奕便让宫人将衣服送了进来。
无双帮他一件件的穿着,这明黄的袍子,上面的金龙绣文张牙舞爪好不威严。无双默默的给他系着扣子,眉宇淡然,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萧君奕脸颊带着笑意,这是他长久以来最开心的日子,待无双弄好后,他不顾满屋的下人,在她唇上轻轻一吻,这才满面笑容的离去。
无双羞红了脸,然看着他高大神气的模样,心底也是替他开心的。
她的丈夫成了一国之君,怎能不替他开心?虽然,这些开心或许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但一切都已成了定局,萧君奕君临天下,已经是她改变不了的事实。
接下来事态的发展和在梁国一样。
身为皇上的萧君奕要立无双为后,却遭到了身为太后的老夫人极力反对,然而,没用!
帝王大婚的皇榜已经张贴出去了,立沐无双为后。
这已经是齐国众所周知的事情了,没有回旋余地。然,此事也因关系颇多,遂并没有大张旗鼓的宴客四方,只是皇宫里举行了一场婚礼,简易的封后而已。
毕竟,不管萧君奕再怎么维护,都无法抹掉无双成为姮妃的事实。所以,萧君奕可以一意孤行的娶她,却凡事都不能太过。
而无双对这一切都不在意的,真的,萧君奕的心意她懂就够。所谓的皇后,她从未觊觎过,更不计较形式。
她只想和萧君奕在一起,就这么简单。
在她看来婚礼和封后都可以不要,但,萧君奕说要给她名分,光明正大的在一起,这些少不了。
所以,虽然会简单许多,但该有的一样也不会少。无双只用安心等着他安排好一切就够了。
无双并没有另外安排寝宫,她就住在帝王的华隆宫,和萧君奕住在一个宫里。
这点也让许多人议论,但萧君奕如斯安慰无双,皇室里哪怕你做得再好,总会有些人会揪出点事做饭后谈资,所以有些话根本不必太在意。
萧君奕乱臣贼子的骂名都担了,如今什么都看开了。只要他有权利,只要能保护身边的人,这些,比什么都强。
皇宫的婚礼正积极的筹备之中,无双和萧君奕相约都好好开始生活,至于夭夭,他们不会忘,会让她回到自己身边的。
无双也知道不能总这么自怨自艾,慢慢也就自个想通了。
齐国比梁国小,宫殿也小许多,反而人少了,无双倒也不看着眼花缭乱而愁心了。倒是老夫人依旧不同意,气得不轻,还扬言要离开皇宫。
无双本想去请老夫人谅解的,可是,萧君奕说他去。
遂,此刻无双在宫里,满心不安的等着他们沟通的结果。
虽然,不管结果如何,这亲是要成的。但,无双终究还是希望家和万事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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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寝宫。
自从知道萧君奕要娶沐无双后,老夫人一直没怎么好好吃过饭,香芸怎么劝她都不听。
萧君奕也跟他赌气似的,一直不来看她,还听说准备婚礼倒是热络得很。
老夫人一听就更来气了,但毕竟也是识大体之人,并没有去找无双麻烦什么的。
“太后,皇上来了。”小太监前来禀告,香芸笑着对老夫人说,“您看,皇上不还是来了么,他还是很在意您的。”
“真在意就好了。”老夫人不以为意,说话间,萧君奕大步而来,如今龙袍加身,说不出的威严霸气。
香芸欠身行礼,“皇上吉祥。”
“你们都退下!”萧君奕让香芸等人全都退下,上前对老夫人道,“无双听闻娘亲这几日胃口不好,亲自下厨给您做了几个开胃小菜和点心,您尝尝看!”
说着,从食盒里拿出各式点心,老夫人扭过头,“她做的东西,我才不吃!”
“东西可以不吃,娘这气总该消消了吧,都多少天了,您恼孩儿没问题,可是别气坏了身子。儿子自幼就没了父亲,就跟娘亲相依为命,您要是气伤了身子,让孩儿如何是好?”萧君奕说着,递了块老夫人平日喜欢吃的菊花糕给她,太后听他这么说,也是心里一酸,接过来吃了一口。
“从当初靠人接济过活,到现在在深宫养尊处优,我们的日子是不是越过越好呢?”萧君奕问,老夫人点了点头,他又说,“小时候那样苦,我们都能和睦的走过来,为何如今日子好呢,娘反而对孩儿生出许多怨来。”
“我也不是怨你,就是不喜欢沐无双!”老夫人直言不讳道。
“可是您当初并不讨厌她的啊!”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她出身不好,又中途改嫁过,如今见你当了皇帝,又想回来,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萧君奕没有接话,而是问,“那娘觉得,是梁国好还是齐国好?”
“自然是梁国。”
“为何?”
“国盛民富。”
“儿子也是这样以为的。无双在梁国时,只要她愿意,也可以是皇后的。可是,她没有当。娘,并不是所有人都稀罕当皇后的,更何况,比起梁国,我齐国的皇后又算得了什么呢?您以前很喜欢无双的,她的品行您也都是满意的,不过是因为她出身青楼,可是,那又如何?且不说她跟孩儿时是清清白白的,就算不是,嫁给了我,我就要负责到底。”
“你护着她,当然说她清白,哼,娘不和你说了,就知道偏袒她!”老夫人置气的扭过头去。
萧君奕道,“旁人的话,娘可以不信,为何连孩儿的话,您也不信呢?您和无双都是我最重要的人,孩儿不想失去你们任何一个,您说要走,走去哪里,梁国吗?其实儿子也想回去,总觉得齐国不是家,可是,现在不是时候。”
闻言,老夫人满心不安,“奕儿,你已经是皇上了,这齐国上下全都听你的。从此,咱都不提梁国了,咱和梁国井水不犯河水,好不好?”
“我们先不说这。”萧君奕将老夫人扶着坐好,道,“孩儿想和无双成亲,还望娘亲成全。”
“我成不成全有什么用,你皇榜都贴出去了。”老夫人微愠,“你都说了,她都差点成了梁国的皇后。就算最后没成,她都是梁国的姮妃,众所周知的事儿。如今你娶她,这不合规矩啊,名不正言不顺,搞不好,又要和梁国结仇。”
“没有无双,我们和梁国就能和平共处吗,不可能的娘。至于你说名不正言不顺,呵,娘啊,您儿子这帝位就名正言顺呢?既然我都不是名正言顺的,又何必说别人呢?只要您同意了,别人就无话可说了。”
“你要我如何同意?同意那样的女人当皇后,皇上,你要想清楚,她……”老夫人都不知道如何说了,无双那种复杂过去的人,怎能服众,怎能贵为国母?
“娘……”萧君奕忽而声音低沉了下来,“儿子只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老夫人依旧是不松懈,态度强势。
“您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是什么?”
老夫人面色一暗,望着窗外昏沉的暮色,记忆回转到过去,“一晃都将近三十年了,我还记得嫁给你父亲那会儿,很骄傲,骄傲嫁给了梁国最英勇的大英雄。可是……可是,他先我一步去了,我并没有后悔嫁给他,只是遗憾,遗憾没能举案齐眉、相扶到老。”
说着,竟有些哽咽,眼睛酸涩。
她以为自己忘了,可是,时隔这么多年,她忘不了。忘不了,坐在他高高马背上,那种居高临下的感觉让她惊慌不已,可有他紧紧抱着她,那一瞬,她觉得自己如此幸福。
只可惜,遗憾没有这样一直到老。
或许,她是不是该庆幸,庆幸他的离去,让她不用愧疚的一生面对他?
她可以骗很多人,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可是,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她知道萧君奕知道,虽然她不知道萧君奕是如何知道的,她不曾问,他也没有开口问过他。
但有些事,他们母子心知肚明,也就心照不宣了。
萧君奕拿着汗巾给她拭泪,叹息着说,“有些事情,在经年之后,我们只会后悔当初没做,鲜少有后悔当初做的。我不想后悔,不想到晚年,也有娘亲这样的遗憾。在我们都活着,还能在一起的时候,为什么要错过,为什么不珍惜?难道非要等到失去了,再来后悔,再来说遗憾吗?娘,我本就不是什么正统皇裔,也不是什么真命天子,哪里要学人家后宫三千?咱齐国这小国,你后宫三千呢,人家怎么办?岂不都要打光棍。”
“你这孩子!”老夫人破涕为笑,她这儿子对她还算孝顺,她知道自己该知足了,可是,有些事情,当娘的不能不管。老夫人道,“你说的娘都懂,可是,奕儿,您自己也说这帝位名不正言不顺,您难道就不能安分点,还闹什么?这无双,她就是红颜祸水,咱惹不起。别等萧玄钰派人来要,你先给人送回去吧!”
老夫人态度柔和了不少,其实她并没有多么讨厌无双,只是,有些客观因素,不能忽视。她道,“香芸就挺好了,跟了你这么久,你还是……”
“娘!”萧君奕打断,“这感情哪有退而求其次的?更没有左右摇摆的,孩儿都说了娶无双,您为何还要提旁人。您以为您儿子是什么好人,也就无双肯嫁,不然就只得当孤家寡人了,到时候没孙子抱,你可别怨我。”
“你可别威胁我,就算无后,娘也不会容忍这种女人进门!”老夫人忽而恼了。
“哪种女人?娘不明就里就不要听别人胡说!您应该还没忘吧,先帝曾说孩儿造反,是谁跪求了一天一夜?又是谁宁愿自己去当宫女都不愿连累我?”
面对萧君奕的话,老夫人忽而哑口无言。
“娘,有人为了保您孙女周全不惜改嫁,受尽天下人白眼,您还忍心指责她吗?”萧君奕说着,自己鼻子酸了一下。
老夫人猛地一惊,“你说什么?”
“无双的孩子,那梁国的小公主,就是您的孙女。以后该如何对无双,您自个想吧!”萧君奕说罢,无奈的看了老夫人一眼,转身出门。
老夫人却尚未从震惊中晃过神来,香芸见萧君奕走了,急忙进来,却见老夫人呆如木鸡,不安道,“太后您怎么呢?太后?”
好半响,老夫人才回过神来,瞅着香芸,终是规劝的语气道,“香芸,你是个好孩子,可是,有些事,不是你好就能挽留的。香芸,别再耽误青春了,如今芳华正茂都不能得到的,耗尽红颜又如何能得到?女人,这辈子耗不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