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和的阳光，熙攘的街道，讨价还价的商贩，眼前的一切让言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三个月前的那场烽火如今再回首好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很多细节想起来都隔着一层薄雾。那时他们拼尽了全力还是没有守住南越，风徽仲攻陷了都城，掌控了南越的政权。她是在最后时刻被元翔、季铭盛带出皇宫，一路逃到了这里。水四国，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国度，是一次和风徽宁闲谈时从他口中听说的。他说这个国家与大陆隔着大海，是个美丽的国度，如果有机会带她来拜访国王，游玩一番，没想到如今她来了，他却不在了。

阳光似乎变得有些刺眼，让她眸中升腾起淡淡的水雾。低下头不再看着天空，目光放在了街两边的摊子上。来到这里之后生活变得简单，元翔和季铭盛找活计赚钱，她和风浅玥在家照看风岚，给一家人做饭。日子由精彩变得恬淡普通，但是她很满足。今日风浅玥照顾风岚，她便独自出来买东西。以前买什么都是由他们代劳，怕她在外会出什么事，但是几个月住下来之后发现这里很安定。而大陆上风徽仲已经称帝，对他们的追杀也止于大陆之内。担忧的因素都不存在了，她偶尔也出门逛逛，了解这里的风土人情。

她顺着街道的摊子看去，算计着家里需要的用度。在这里不比以往，他们走的匆忙没有带多少细软，元翔和季铭盛只能找一些临时的工作，挣的钱也不多，所以衣食住行都得好好算计。她低头挑拣摊子上的东西，一辆马车从街道那段疾驰而来。路上的人急忙闪开避让，言暖直起身子略显诧异地看着那马车，这里是水四国的陪都盛燕，达官贵人也不少，但极少能看到如此嚣张的。

那马车从她面前一掠而过，飞驰的马车带风，卷起了车上的布帘。帘子扬起又落下，快得让人看不清里面坐着的人。马车很快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大家好似见怪不怪，又恢复了正常。言暖好奇地向小摊问道，“大娘，这马车是谁家的啊？”

大娘慈祥地看着她，“姑娘不是盛燕人吧？在盛燕敢在街道上横冲直撞的除了水世子还能有谁？”

言暖好奇，连王公贵族都不敢放肆，这水世子怎么这样特殊，好似大家都已经习惯了他的嚣张。“我家里从外地刚搬过来，还不知道这里的事。大娘，这水世子是什么人？”

大娘笑了，“你家是从偏僻的地方来的吧，水世子的身份在水四国谁不知道啊。大娘今儿告诉你，你可记好了，要不以后看人听见了笑话你。这水世子是咱们国王唯一的妹妹端舞公主和驸马水太傅的独子，两人是老来得子，很宠水世子。水太傅是朝中重臣，国王对端舞公主最是亲近，连带着对水世子也倍加宠信，所以没人能管得了这水世子。”

大娘说完又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姑娘你以后看见水世子的车要躲得远远的，这世子虽然是一表人才，但是见着漂亮的姑娘就……”

“就怎么样？”言暖见大娘说道一半停下，好奇被她挑了起来。

大娘却不再开口慌张地瞟了马车离去的方向一眼，飞快地低下了头。

“大娘？”这老妇人是怎么了？刚才还侃侃而谈，现在像是见鬼了一般滴噤声了。她顺着大娘刚刚的视线方向看去，几个衣着体面的下人正向她走来。

“这位姑娘，我们世子有请。”领头的那个年轻人客气有礼对言暖说道。

“水世子？我不认识他，你们找错人了吧。”言暖愕然，随即明白了大娘未尽之言。没想到水世子竟然有这种嗜好，当街掠良家女子。

“没错，就是姑娘，请吧。”领头的年轻人挥了挥手，身后的几个人上前把言暖围住，架着她的胳膊就走了。

“放开我，我不认识他，你们这么做是强抢民女！”言暖慌了，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元翔和季铭盛都不在身边，没有人可以救她。虽然他们这是当街抢人，但看周围人司空见惯的表情就知道以前这种事常发生，看来水世子是一手遮天，没人敢惹他。

“吵死了，打昏。”领头的年轻人不耐烦地发话。

“是，裴爷。”架着言暖的人举起手刀在她脖子上重重一敲，她顿时安静下来。

裴铭满意地看看身后人，转过头脸上露出了笑容。他就说嘛，世子还是正常的。半年前世子被一个抢回来的女人打破了头，昏死过去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再碰女人了。最诡异的是他对那个打破他头的女人好的不了了，盛燕的女子都暗恨自己怎么就想到世子喜欢这种类型的呢？以前出现在世子面前的女人温文尔雅的有，妖冶风骚的有，清纯淡雅的有，就是没有这种泼辣型的，想来世子是好奇而爱上那女人了。奇怪的是他一直没有碰那个女人，只是好吃好喝地养在府里。他不禁怀疑世子是不是不仅伤到了脑子，还伤到了别的地方，幸好，今天世子出口让他带那个女子回府，看到世子要恢复正常了，这样很好，他比较习惯。

“世子，那个女人带回来了。”裴铭进了水涵的房间，请示道。

“带进来，你们都下去吧。”水涵站在窗边，对他们挥挥手，室内立即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他和那个地上昏迷的女子。他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慢慢走到女子身边，仔细地端详着她的容颜。“醒醒。”他把女子扶到椅子上，轻轻摇晃她的肩膀。

“唔，别晃，头晕。”言暖被一阵摇动弄得头晕脑胀，睁开眼模糊的视线缓缓对上面前的人。“你是谁？”

“你说呢？”他含笑看着她，眼里带着一抹促狭。

言暖顿时清醒过来，华丽的衣着、俊俏的外表，不羁的气质，这一定是水世子！“民女见过水世子。”该有的礼节她没忘，如果想走只能好好跟这个世子周旋，希望他不要太不讲理才好。“我想世子是找错人了，民女的孩子还在家里等着，如果世子没有什么吩咐，能不能让民女离开？”

水涵双臂放在椅子扶手上，把她圈在他的怀中。“孩子？嫁过人了？没关系，看着你长得倾国倾城，本世子不嫌弃。”

“你到底想怎么样？”言暖对上他的眼睛，在他炽烈的目光下有些不安地低下了头。都说她是有夫之妇了，他怎么还纠缠不清，而且他的目光很容易让她想起一个人来。摇了摇头，那个人是真正的光风霁月的君子，跟这个当街强抢民女的人有哪点相似，她是头脑不清了吧？

水涵单指挑起了她的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低头干什么，不敢看本世子吗？”不可抑制的笑从他唇畔溢出，脸上都因这笑添了神采，更加让人移不开目光。

“水世子，请你放尊重点。”言暖气恼，一个痞子无赖般的纨绔子弟怎么能跟那个人相比，她把他跟那个人联想都一起都是对那人的不敬。她别过头，躲开了他的手指，脸上升起了薄薄的怒意。

生气了？水涵低低地笑出声来，突然伸手把抱起她坐到椅子上。

言暖大吃一惊，坐在陌生男人的腿上，手被他钳制住动弹不得。他想干什么，莫不是想对她用强？惊惧和愤怒交替出现在她脸上，“混蛋，放开我，你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对一个嫁了人的女人用强失了风度？”

水涵没有因她的话而动怒，低头在她颈边轻嗅。“还是那么香。”说着紧了紧手臂，把她搂得更紧了。“天下女人虽多，可我只要你这一个，暖暖。”

言暖身体登时僵滞，暖暖，熟悉而遥远的两个字，刹那间撞破尘封，自记忆之渊里涌出，挟一路冰凌尖石硬生生撕裂开封冻之层，撞得心尖指端无处不在剧痛。有多久无人称呼这个名字，曾经又是谁在耳边细细呢喃……那样宛转，那样深凉。

这个亲密的称呼只有三个人曾这么叫过她。一个是远在北周洛城的卫绍峥，一个在梵谷关的慕雅枫，另一个则是灵魂远去的风徽仲。现在这个人用熟稔的语气叫她，面目却又那样陌生。“你，你是？”她颤抖着嘴唇，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虽然灵魂穿越，可是穿越到哪里谁也不知道，她是做好此生再见不到他的准备的，现在突然告诉她也许他还在这个世界，就与她面对面，她竟胆小得不敢求证。

“暖暖，是我啊，想我了没？”水涵轻轻抚摸她的脸颊，“你又瘦了，怎么老是照顾不好自己呢？”他微微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才把她养得丰腴了一点，现在又瘦成这样，搂着她消瘦的肩膀，他的心像是被针刺了一下。

“你是，你是……”言暖哽咽着说不下去，只有他会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只有他会因为她瘦了就心疼得无以复加。上天待她不薄，竟然让她这么快就再见到他，他们之间的缘分并没有因他肉体的消失而终止。

“傻暖暖，我是徽宁啊。”他不再逗弄她，失而复得的心情让他颇为感慨。怀中的人是她，不是在梦中，不是虚幻，而是真实的。鼻尖萦绕着她身上的芝兰香气，让他满足而安心。灵魂穿越之后，他附在了这个水世子的身上，没想过居然还会在这个时空，醒来时听闻他在水四国，心里的激动是无法言喻的。可是他的身份注定无法直接去找她，那时他是水四国的世子，她是南越国的太后，两个人的身份就像是一道鸿沟，不可逾越。后来听说风徽仲起兵，攻陷了都城，他担心得寝食难安，生怕她想不开会以身殉国。后来得到消息说她逃走了，他才略略安心点，一直秘密查探她的消息。

之前的水涵是张扬跋扈的，他虽然附在了这具身体上，却不能立即改变心性，只能慢慢转换让周围的人适应。今天马车像往常一样在街道上疾驰而过，帘子扬起的时候，在人群中他一眼就看见了她。激动的心情难以平静，只是一眼而已，他却可以肯定就她。压抑着兴奋，他让裴铭去抢她回来。她在看到他的目光时带着迷离，他就知道她没有忘了他，不管他的容貌变成什么样子，她还是记得他，就像他的人群中一掠而过，却能一眼就认出她。

“徽宁，徽宁。”言暖脱开他的钳制，抱住了他，失声痛哭在他怀里。经历了战争，经历了篡位，经历了逃亡，他们又相见了。

风徽宁抱着她小声地哄着她，时光仿佛倒流，他们又回到了南越，离别的日子似乎不曾有过。

言暖在他柔声的安慰下渐渐停止啜泣，突然她脸色一白，“我，我对不起你。”她丢了南越，那是他用全部心血得来的天下，是用生命拓展的版图，可是她没有守住，南越现在又回到了风徽仲的手中。

水涵轻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傻暖暖，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尽力。”经历了生死他也看开了，风徽仲称帝也好，毕竟他也是风家人。言暖虽然有政治能力但志不在此，勉力为之也只能让她越来越不快乐。风岚那丫头还小，现在就定了她将来的路对她来说也残忍了些，帝王之路不好走，平心而论他还是希望女儿能过得轻松些。“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

“嗯。”言暖靠在他胸前，他总是这样，不忍责备她，不忍让她难过。“徽宁，还能见到你，真像是做梦一样。”

“暖暖，你说话算数不？”风徽宁突然严肃地看着她。

“什么？”言暖被他问得一愣，脑子转了转一下子想到了什么，脸颊滚烫起来。“算啊。”

“那就好，回去等着我。”他紧绷的情绪放松下来，放开言暖为她整理了下凌乱的鬓发。“裴铭。”

裴铭在门外应声进来，“世子。”

“送言姑娘回去。”风徽宁淡淡开口。

“啊？”裴铭瞪大了双眼，“是。”

那日的事就像是没发生过一般，裴铭以为世子大概是不喜欢那姑娘，可是言姑娘明明长得倾国倾城，他怎么会不喜欢呢？一个月后他才明白，世子不是不喜欢，而是非常喜欢，喜欢到要娶那位姑娘。

端舞公主没想到儿子终于要定下来了，以前不管她介绍多少名门闺秀给他，他都一笑而过，不肯娶亲，这让端舞公主急坏了，她上了年纪，太想抱孙子了。开始还想着以她家的身份和她儿子的风采，她孙子的母亲必须是个身份尊贵的人，后来发现儿子根本不然任何女人怀他的孩子，失望太多年之后，索性只要是身价清白的女子就行。

“涵儿，这个姑娘不行，她是有孩子的人了。”端舞公主了解之后，生气地对水涵发脾气。以她家的身世，要什么女人没有，怎么可以娶个嫁过人的女人？

“那孩子是我的。”风岚是他女儿，这点也没错。言暖和风岚的身份他都已经安排好了，早年水涵去过大陆，依着风岚的年纪也说得过去。

端舞公主惊诧片刻，怀疑地看着他，“真的？”

“娘，我再糊涂也不至于把别人的孩子当成自己的，你还记不记得我去大陆的那次，就是那次遇见的言暖，有了岚岚。当时年少跟暖暖因为小事吵嘴，就没把她带回来，如今她来了，我不能再错过了。”他和言暖是经历了多少波折才有今天的，他一定要娶她为妻，弥补这些年她无名无分跟着他受的苦。

端舞公主没见过儿子对哪个女子这样情深，“即使咱水家的孩子，就断不能委屈在外。这样，娶亲的事就交给娘来办，我儿子的婚礼得是水四国最隆重的婚礼。”

三个月之后，言暖坐在大红的花轿里，外面是热闹的鼓乐声。她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还有这一天，竟然真的能嫁给那个温润如玉的人。轿子停了下来，帘子被挑起。盖头下有一双白皙的手握住了她的手，牵着她走进了世子府。

四周熙攘的声音突然都暗淡下去，她只能听到身边同穿火红喜袍的人的呼吸声，只能看到他白皙的手掌，只能感觉到他落在她身上的柔和目光。

到了大堂，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然后她就被送入了洞房，外面热闹的声音不断，她坐在床上心里平静安宁。

当夜幕降临时，一个俊逸的身影走进了洞房，他拿起秤杆挑起了盖头。言暖紧张地握着手掌，可是当她发现风徽宁拿着秤杆的手似乎抖得厉害，心里的紧张一下子就消散了。

“累了吧？”屋内的人都退出去之后，风徽宁坐到她身边微笑地看着她，目光中闪着悸动。

“还好。”一想到现在她已经嫁给了他，所有的疲惫都不见了。

“暖暖。”

“嗯？”

“暖暖”

“嗯？”他只是叫她的名字，却不说话，言暖奇怪地抬头看他，却在他目光中看到了薄薄的水气。

“我终于娶到你了。”风徽宁揽着她的肩膀，经历了这么多年，这么多事，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拥有她。为了这一刻，他等待了太久太久。“暖暖，我爱你。”说着，他的吻轻轻落下，顺着她的眉梢眼角，滑到她柔软的唇上。他耐心的在她唇上辗转，舌尖描绘她的美妙形状，等她软软倒在他怀里，才伸进去一点一点的亲她柔软的舌。

言暖微微一愣，脸颊红了起来，她慢慢伸手环住他的脖子。两个缺失的半圆终于合并成一个正圆，灵魂与身体契合的那一瞬间，她在他耳畔轻轻说道。“徽宁，我也爱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