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孤月高悬在漆黑的夜幕上,几点昏暗的星光点缀在四周,越发显得月色的寥落。遥遥听得更漏声,已是丑时了。深秋时节宫中的床帐早该换成丝绒的,可是因为前太子风徽仲叛乱和先皇殡天,造办处没有得到上面的首肯,也还没来得及更换。言暖挑开薄薄的纱帐,慢慢走下床,站在窗边看向外面。夜色中只见森森宫阙,遥遥高墙在深浓里夜色中隐约了轮廓,飞檐似刀锋挑向天际。夜雾渐浓,那些宫室、飞檐都模糊了棱角。
“真冷。”言暖用双臂紧紧抱着自己,今年南越的深秋异常的寒冷,冷得让她难以入眠。三年的时光让她早已习惯了南越的气候,每到深秋时节她都会盖很厚的被子,今年也不例外,可是她还是觉得冷,从心底泛起的冷浸透全身,无论盖了多厚的被子,加了多少层衣服,依然抵御不了这寒冷。
“该睡了,明天还要迎接他呢。”她轻声自语,飞快地走回到床上,用厚厚的被子裹住了自己,连头也掩在被子下,才觉得不那么冷。闭上眼睛心中默默数着时辰,不知过了多久才睡着。
虽然晚上没睡几个时辰,可是早晨言暖依然准时睁开了双眼。耳中听着殿外宫女太监小心轻声地走动着,寝殿的门“咿呀”一声被打开,她的贴身宫女从外殿走了进来,叫她起身。
今天下午北周国一行就到了,她作为南越国未来的皇后,是一定要出城迎接的。时隔半年她仍然记得在西凉国他决绝而萧索的背影,那时她没有叫住他,也许从那个时候他们的缘分就已经尽了。现在她就要嫁给风徽宁成为南越国的国母,跟他再无瓜葛,往昔那些甜蜜凄恻都将随风而逝。
“暖暖,你真漂亮。”言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竟不知何时风徽宁已经进来了,而且看了她半天了。
言暖望着镜中的自己,脸庞依旧艳丽,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白玉般的脸上找不到一丝瑕疵。这张脸跟三年前一样美丽,娇艳得让人不敢直视。可是她知道不一样了,眉目间的沧桑和寂寥是怎么也抹不去的,无论容色如何妍丽,也掩盖不了。“漂亮什么,都老了。”
“老?”风徽宁诧异地重复着,唇畔溢出一串笑音。“好,我们就做一对老夫老妻。”他揽过言暖的腰,鼻子在她耳侧轻嗅。“你身上的芝兰香气还是那么好闻,不知道等你老了还会不会这样。暖暖,就让我以后每天都来闻闻这香气还在不在吧?”
耳边的话让言暖心中一动,这算不算是一生的承诺,是不是要给予她唯一的承诺?唯一,这个让每个女人心动的梦幻。犹记得有个人跟她说过,他只能给她最爱,却不能给她唯爱。唯一是那么可遇不可求的事,现在却有一个世间最美好的男子,一个庞大帝国的至尊承诺要给及她唯一。脑中的犹豫只有片刻,她便点点头。“好。”
风徽宁在她唇上落下轻轻的一吻,“时辰不早了,北周国一行就要到了,我们该出去迎接了,你准备好了吗?”撒诱饵、使心机,目的不过是怕她反悔。尊崇的地位他能给言暖,卫绍峥也能。权利他能给,卫绍峥也能。只有这唯一,他能给,卫绍峥不能。而这,才是她最重视的。
“好了,走吧。”言暖坚定地站了起来,过往烟云从这一刻皆抛到脑后,今后的路,她是要和身边的男人一起走下去的,任何的迷惘都只会伤人害己。
天空有些灰暗,厚厚的云层低低地压着,几乎和远处的地面相接。偶尔大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在天地间画着不规则的图案。南越都城外旌旗飘扬,士兵宫人站得笔直,衣着鲜艳。朝中的大臣站在龙辇两侧,焦急地看着前方等待着那早该出现的队伍。
“来啦,来啦。”明黄的尖顶出现在地平线上,太监兴奋地上前禀告。
言暖抓着袖子的手一紧,目光随着众人看向那支渐行渐近的队伍。进了,进了,她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人的高大坐骑,可以清楚滴看到那人的身形轮廓,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人的玄色蟒袍,可以清楚滴看到那人的眼角眉梢。
“周皇,我们又见面了。”风徽宁迎了上去,半年前见面,他是宁王,身份低卫绍峥一级,现在彼此终于可以平视了。
“越皇,恭喜。”卫绍峥淡淡回应,虽是道贺的话,却没有多少热络。他的目光从风徽宁身上移到了另一侧,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两人脸上都带着亲和的微笑,看似亲密无间,但是明眼人却看出了其中的异常。按说北周皇提前一个月就来道贺,本该是对新帝登基很是看好,否则也不必抛下国事这么早就到了,可这态度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
言暖站在风徽宁身侧,脸上挂着礼节性的微笑,保持着准皇后的雍容华贵。刚刚那一扫而过的目光,也许别人并没有在意,她却烙刻在了心里。如清风般的视线,于她而言却沉重得难以承受。半年而已,他的目光又变得冷锐,眼底偶尔闪过的温情已完全找寻不到踪迹。即使是在西凉国的时候,他在看向她的时候都没有这样冷,这冷就好似深秋的夜,冷得透彻心扉。
“周皇,请!”身旁温润如水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那声音温暖如三月春风,瞬间把她由至寒之地带回。风徽宁悄悄地拉住她的手,干燥暖和的掌心让她所有的不安,所有的彷徨都消弭于无形。
言暖低头看着两人相握的手掌,宽大的衣袖挡住了两人的手。同是明黄色的衣袖,一只上面绣着盘龙,一只上面绣着飞凤。尊贵明黄色的衣料下,是两只交缠的手,两颗相知的心。
沉稳的脚步声从她身侧响起,言暖紧抿唇角抬起头,视线落在玄色蟒袍的胸前。那腾云驾雾的龙图腾经过她身前的时候,没有停顿一下,直直走了过去。她昂起头,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一时间心里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还不待她侧身,另一个人影也随卫绍峥一同离开。那个身影是如此熟悉,言暖蹙眉,那个人好像是在西凉国寿宴上站着卫绍峥身后的人。但是那次绝不是她第一次见他,他是谁,为什么脸庞陌生得很,却给她异常熟悉的感觉?
重新坐上辇车,在众人的簇拥下回到了皇宫。一路上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暗藏心底的波涛都被两人小心地压着。回到宫中风徽宁回到前殿安排北周一行、处理政事,言暖回到后宫准备接风晚宴。
忙碌中时间过得特别快,夜幕低垂,接风晚宴的青桂殿中陆续点燃起儿臂粗细的蜡烛,昏暗的宫殿渐渐明朗起来,待蜡烛全部点燃的时候宫中已是亮如白昼。
“主子,都准备好了,离晚宴开始还些时间,不如您先去歇会?”言暖的贴身宫女小虞见她脸色不太好看,忍不住劝导。晚宴怎么也要一两个时辰,不休息好,她真担心她坚持不下来。
“也好。”言暖环视着青桂殿,一切都有条不紊,应该不会出什么差头。午膳她没有吃多少,忙碌了一个下午,确实觉得有些不适。“小虞,你在这里看着,有什么事就来回禀我。”说完她走出了青桂殿。
此时正值宫中点灯的时辰,明灭的烛火在宫中燃起,点点犹如无数的萤火虫。言暖缓缓步下石阶,身旁不断有宫人走来走去,进出大殿。四周明明很多人,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可是她却突然觉得很寂寞。那是于万人之中的寂寞,与别人无关。这种寂寞更噬心刻骨,更让人深觉孤单。
她紧了紧衣襟,飞快地往回走。转过回廊,穿过大门,眼前就是长长的宫中巷道。今夜宫中繁忙,宫人都在青桂殿和北周一行人的住处忙碌,平日里时而有人走过的巷道,今夜竟没有一个人。
言暖放慢了脚步,两侧是几十米高的朱红色宫墙,眼前是几乎望不到尽头的巷道。一种茫然袭上心头,那种无依无靠,没有归属的感觉又浮现在心底。她不属于这里,不管她表现得多么像,不管她和风徽宁多么心灵相通,依然改变不了她不属于这里的事实。
尽管风徽宁应允了她许多,她也相信他的真心,可是那种不真实感却一直没有彻底从她心头消失。一个月,再有一个月她就要嫁给风徽宁了,这次不再是为了谁的赐婚,不再是为了家族安危,是她自愿的。但,她真的是心甘情愿,期待之至吗?这段时间她不止一次地扪心自问,却没有答案。
“唉,”言暖悠长地叹了口气,就这样吧,既然想不清楚,也就不要想了,人生能有多少事是都能想得透彻的呢?
“马上就要嫁人了,你不该高兴吗,怎么叹气?”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让言暖转回头,幽暗的巷道里,那人长身玉立,目光幽幽地看着她。“成为风徽宁的皇后,你,不愿意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