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纪齐猛地往后一看，但是身后除了在夜色里摇曳的竹林，便什么都没有了。

一声尖叫猛地划破夜空。

之后天纪齐就飞速狂奔而回。

听到他所说的一切，就连岚宛清也觉得不寒而立。

那种幽深的环境之下，听到这样鬼气森然的话，也难怪天纪齐会觉得害怕了。

她看了那小和尚一眼，模样气质都与初见的时候不同，难道说这孩子身上还当真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不成？

预言帝？通鬼神？

慕寒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看向一直低头沉默的悟真问道，“小师傅，刚刚你在天纪齐的背后，看到了什么？”

悟真却只是低头沉默，一句话也不愿意说。慕寒问了几次，他也只是答道，“我已经破了戒，师傅不允许我说的，师傅说了，我说一次，他会减寿一元，要是我想他早死，只管说，所以我不能说！”

“那你刚刚怎么说了？”

“今晚有月光！”悟真神情突然变得很懊恼，死死地抱着自己的小扁头。

看来这孩子只有在一定情境之下才能看到某些东西。

“但是你如果不说，就是作恶业。”慕寒说道。

小和尚迷茫地一抬头，不明白自己什么都不说，怎么会造了恶业。

“他不该听的，但是你就是说给他听了，而且你说了也不为他开解，你没看到他受惊吓的模样吗？也许这样的恐惧会陪伴他一生，再也无法消除。这一切，难道不是你作的恶业吗？”

听到慕寒的分析，小和尚越听脸色越愧疚。

岚宛清只是无奈摇头，慕寒也实在是太无耻，连一个小孩子也要吓唬，究竟还有没有底线啊？

“这个！”

悟真也被慕寒给说糊涂了，他只觉得这位施主说得好像很有道理，既然是他造的业，自然就应该由他来解开。

“我刚刚看到！江山万里，宫阙连天！”他低声说道，“到处都是血，好多的血！还有好多执剑而立的将军，我看到了她的脸，啊！”

他目光一转，突然就落到了岚宛清的脸上，只见他双眼一瞪，直接惊呼出口，接着就死死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这次他倒是学聪明了，已经说出来的就得解释，但是没说出来的，就能再说了。

他看到岚宛清的眼神实在太过惊悚，只是一个眼神，就让岚宛清心里满是寒意，抱着天纪齐的手一僵。

慕寒看了她一眼，一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没事，命这回事，不能太信，认真你就输了。信自己比较稳当。”

岚宛清深吸一口气，很快就冷静了下来，“自然。”

语气坚定。

慕寒一笑，他也知道她心志极坚，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突然也不知道知道太多，只是问道，“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

悟真细想了一番说道，“四十余岁的样子，星眉剑目，脸色有些发青，还有！他的左额上有道印记，像是一道疤！”

他每说一句，慕寒的脸色就难看一分，最后只是喃喃地说道，“您这是想做什么？担心他吗？还是有什么心愿未了？”

“对了，小僧曾问过是不是有心愿未了。”悟真说道，“他回答了。”

“他说什么？”慕寒赶紧问道。

“承阳！塔！”悟真的表情有些迷惑，不确定自己听到的，是不是这三个字，因为在那人回答的时候，天纪齐转身就往后狂奔，所以他的意识交流也被打断了。

“承阳塔？”

慕寒一愣，他知道承阳殿，那是皇宫正殿，历代皇帝起居之所，但是那里根本没有塔啊！

再问悟真，小和尚就什么也不愿意说了，他只知道自己不小心说出口的需要解释，至于别的，他只能三缄其口。

看他的模样，似乎也很是不安，接着就要告辞离开，慕寒亲自送他离开。

岚宛清看向慕寒的背影，这可不是一个会主动送人的主啊！

一看外间，月色正好。

悟真与慕寒一前一后走出去，一到门口，悟真就站定说道，“谢施主送过，就此留步吧。”

“这哪里提得上送呢？”慕寒一笑，突然说道，“今晚月色还真是不错呢。”

悟真死死地低着头，就是不肯看月色，嘴里坚持地说道，“施主还请留步。”

小和尚一下子变得精明起来，说什么也不上勾，慕寒也没有办法，心想这孩子自然是很爱他的师傅的，今晚的事已经让他很内疚了，又何必再逼他呢？

这时岚宛清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慕寒，来帮我洗脸！”

慕寒无奈一笑，她永远都是这样，对孩子远比对他温柔多了，他还宁愿做个孩子。

“好吧，我就不送小师傅了。”他微微一笑，往后一退。

看到他不再坚持，悟真也是松了口气，接着他匆匆一转就要走，步子过急，甚至差一点直接摔倒。

正是因为他不敢看月亮，只能低头走路，再加上走得又快，根本就没有看到对面有人，一头就扎进了一人的怀里。

那人“唉哟”一声，说道，“小和尚，你走路不看路的啊？”

悟真听到对方质问，一抬头，刚好月色照过来，照得眼前的人眼睛发亮。

悟真的眼睛也一阵发亮，突然说道，“施主日思夜想之人，很快会有消息。”

“嗯？”京白涵被他的话弄得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你说什么？”

“你以为她死了，实际上她一直在。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定，操纵之人如线提木偶。”悟真的神情麻木，声音平直，“得你未曾想，做你不愿做，失你不愿失，离你命定离，这一切，都是你的命运。”

“你说什么呢？”京白涵猛地凑近他面前问道，“小和尚你在发什么傻呢？”

他一靠近，就将悟真面前的光给挡住了，悟真一瞬间就回过神来，骇然地瞪大了眼。

“糟糕！”

他道，这次他直接连礼数都忘了，直接绕过京白涵，朝着远远的地方奔去。

月下只留下一片茫然的京白涵。

还有在门前并未走开，听到了他所说一切的慕寒。

两人隔着月光对视一眼，一个愕然，一个沉思。

这一晚，几人都没有睡好。

京白涵当晚就回去了，他总掌西秦追风院所有人的安全，不敢懈怠，在回去的路上，他心里想着小和尚说的话，心里就只觉得堵得慌。

这一晚的月色极好，月光流淌如同清水，在天边无边无际的铺开，本来他是坐马车来的，但是一下就来了兴趣，直接跳下马车，一路狂奔，似乎就要一路飞到天边去。

在这样极静的夜里，他脑海里开始闪过年少时那模糊不清的记忆，那无比美丽的齐霄母亲，隐约记得分别时她忧伤哭泣的模样，这一刻的月光如此清冷而又安静，让他的回忆不由得加上了几分悲凉。

他一抬头，就看到天边月亮之上，似乎有道模糊的身影，静静的飞过。

莫名的，他开始觉得身子有些发冷。

在西秦的传说之中，这样的月夜，从来都叫作暗月，在这月夜里知道的事情，都会成真。

但是他又觉得他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那小和尚说的，究竟是什么？

他并不知道的，就在这一晚，这片大陆上的某个地方，有人放飞了一只信鸽。

这一夜，慕寒也没有睡好，他就在岚宛清的隔壁休息，以便就近照顾他，至于什么礼数之类，他与岚宛清根本都不在意，寺庙也全然当作不知道，不管不顾。

他平日里都很少做梦，但是这晚却很快入了梦境，梦中的他在承阳殿，坐在他以往坐的位置之下，陛下！不，应该是先帝，也坐在他常坐的老位置，就靠在椅上，闲适的与他说着话。

这样的场景似乎很常见，就像是以往岁月里的某一天一般，但是两人谈的事并不是国家大事，他在梦中问道，“我记得您皮肤微白，怎么现在却泛着青。”

先帝也不答他，只是端过面前的一杯茶，瓷盖敲在杯沿，清脆一声响。

之后他就醒了。

醒来之后的慕寒，只是静静躺着，没有动也没有说话，过了许久之后，他才一伸手，将桌边的凉茶取了过来，喝了一口。

他的动作极慢，眼神里满满的都是思考。

岚宛清与天纪齐睡在一起，今晚天纪齐受了惊吓，必然是要安慰一番的。

岚宛清也入了梦，梦里江山万里，宫阙连天，她倚剑而立，站在汉白玉壁墙的顶端，将剑直刺而入！

突然天就开始下起了雨，心口一片潮湿，她猛地一睁眼，这才发现自己胸口的衣服竟然湿了。

低头一看，只见天纪齐紧紧闭着眼，正哗啦啦地哭着。

她本以为他并没有睡着，而是在偷偷哭，正想安慰他，天纪齐却突然伸出手，一摸她的脸，低声说道，“父皇！不痛不痛！睡着就不会痛了！”

孩子的声音里满满的全是痛苦的意味。

岚宛清当场如被雷一击而中。

天纪齐！

她可怜的孩子。

在那暗的宫廷之中，他究竟看到了什么，又遇见了什么，又将哪些深埋在记忆深处？

这暗夜里的哭泣，无奈的呼唤，这背后又有着什么样的遭遇？

他知道些什么？

难道说悟真嘴里所说的男子，竟然是！

岚宛清并没有试着将天纪齐叫醒，也不想问他任何事情，一些悲伤而又痛苦的往事，她不应该残忍地让孩子再一次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