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介女子，在敌军突袭之际，开内城，护百姓，杀城主，守城池，以一己之力，生生带领着全城的老弱兵力，与极为悬殊的敌军对阵，抗下了这七天来无数次凶猛地攻击。甚至在最后，不惜以身犯险，装疯落城，只为了拿自己的命与西番主帅作赌，解救整个越漠！

这一种的艰辛，她是如何熬过来的？

他知道她的心，不会享受于人前，也不屑于争抢，眼前的士兵们一个个面黄肌瘦，而怀里的她却瘦骨支离，抱着她的时候，还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手里突出的骨位，咯着他的手。

咯得他似乎连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这一揪带着疼，从知道越漠城破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他本以为自己不会太过在意，会有些紧张，会有些担心，不过也就些许而已，不会太疼，只是当作对朋友的关心，就像当年，对凌初还有霓音一样。

但是当他一路奔出上京，绝然修改军报，威胁越西总督，强逼龙齐军少帅的时候，一件接着一件逆天而行的事情做下来，他的心里越来越清楚……他敢于为她，对峙天下！

那彻底的奔驰，步步紧逼的计划，那无所畏惧的大胆妄为，那谈笑风生后内心焦灼。

那些他已经做了，也从未认真思考过的所有事情……

全都在一一告诉他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慕寒深吸一口气，看着怀里紧闭着眼苍白无比的岚宛清。

在进城之前，他还得为她，再做一件事！

“城上诸位！”他抬头，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全城，“可否安好？”

“亲王！”千落尘激动大呼，“劳您救援！不胜感激！不过怎么会是您亲自带兵？”

“因为只有我来了。”慕寒的神情中带着微微的讥讽，“龙齐军大营还有尚武部，皆未出兵！”

“这……”众人全都一怔。

“我来！是因为我得到一个人的消息。”慕寒目光柔和，低头看向岚宛清，“你们全城得救，也是因为她一人。”

城上的人都将疑惑的目光，全都顺着慕寒看向他的怀里，却看不清楚究竟是谁。

“朝廷有令，需待越漠将西番兵力耗尽，再由龙齐军和尚武部出兵，以此将西番军彻底留在齐霄。两军本在饮马关埋伏……”慕寒声音清越地将朝廷所下指令慢慢地说了一遍，只是将自己如何夺总督令带一万精兵之事略去，只说是自己得了消息，连夜出京，接着在龙齐军调兵一万，亲自前来营救等等……

城上的人听着如同天方夜谭，根本不敢相信……

“不可能，不可能的……”秋思虹的眼睛里写满了不相信，“朝廷为什么要这样做？越漠孤军三千，又遇突袭失去外城，消耗西番兵力一说根本不成立！越漠一丢，内陆难保，这么简单的道理，朝廷不可能不懂……”

“不可能，不可能……”千落尘想得也更深一些，“龙傲天自恃甚高，朝廷既然下了这样命令，他必然不会多事，怎么可能让自己的手下被亲王调走？？”

接着关耀宗也赶了过来，含糊地将整件事情解释了一番，他是龙齐军大将，城里自然有人认识他，听得他亲自凭证，也不再不信，更没有理由怀疑。

“照常理说，我们一万兵力，夜袭两万人西番大营，也不可能这么快成功！”慕寒的嘴角带着一抹笑意，“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在我们夜袭之前，西番主帅完颜浩真，正被一个人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并在此人手下重任，西番兵没有指挥主使，群龙无首，人心一散，所以才会节节溃败，被我等驱逐。”

“这人是谁？！”千落尘目光一亮，充满期望地问道。

慕寒的目光，在城上之人一一掠过，季扬突然就打了个寒颤，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接着慕寒低下头，慢慢将挡着岚宛清脸的披风一把拉开！

“岚宛清！”城上之人惊呼如同海啸。

慕寒手一拉，披风一掀，露出岚宛清满是血迹布满灰尘的上衣肩部。

看着她鲜血淋漓的模样，他手指微不可见的一颤，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这一切，他必须做！

今日城下，他要为岚宛清正名，要让这一城之人，用最鲜明无比的方式，永远记住她！

岚宛清的血，不能白流！

当初他不想让她走进政治中心，受权力倾轧，但是命运自有定数，如今她不可避免地走进了这个暴风漩涡中心，也直接走上了，殷佩敏的对立面。

他必须让她变得更强！

纵然他会保护她，但是她更得要能保护自己，拥有最忠诚的属下，是他为她的将来，铺下的第一步！

他等她，心理历经翻天覆地的三波。

初见之时，为她霸气所惊，突然起意要用她做挡箭牌，转移殷佩敏的注意力，直觉他认为这个女子，会比之前的三个更有韧，会让殷佩敏很花一些心思。

再往后，他开始觉得，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转移殷佩敏的注意力，不需要拿她的安危作赌，他想要藏起她，隐没她，不要让她走进那样复杂无比的世界，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但是如今。

所有往事一点一点掠过，绿了春叶，红了桃花，心思翻转之间，他不想理清，也毋须再去理清。

左不过人生之道，漫漫未来，忠于自己的心就是最好。

披风一掀，露出那苍白无比的脸颊，一身的鲜血，大半的衣裳颜色已经分辨不清，却更能分明的看出，那衣衫之上，尽是一层又一层，厚腻无比的鲜血。

城上之人不少双眼圆瞪，更有人死死捂着嘴，眼底泛着泪光。

洛雅眼眶通红，千落尘愣愣地看着城下，手指死死地抓着城墙，甚至手指抓破了露出红印也未感觉到。只有季扬一声冷哼说道，“她竟然还活着？命可够大的！”

他话音一落，下方慕寒的声音清楚无比地传来，“她……岚宛清！在城破将破之机，为救一城军民，彻底解释西番，装疯，杀友、让好友将她打落城下，故意被俘！被俘之后，她与西番主帅赌命，要用自己的命，换西番失去主帅大败城下！她拼了一身重伤，将西番主帅刺伤，动摇西番军心，这才有我军一夜突袭成功，才有西番的败局，才有此刻……”他目光再次从城上二七营的人脸上掠过，冷然无比地说道，“越漠被救，尔等，苟活！”

风声赫赫，清晰无比地从城墙上掠过，四周突然就这么安静了下来，城上城下，数万之人，所有人都屏诠了呼吸，以至于还能模糊听见城墙灰尘掉落的簌簌之声。

微微的簌簌声，轻细无比，却像重锤一般，重重的锤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上。

“不可能！”半晌死寂之后，季扬大呼，“不可能！她连武功都不会，又怎么可能在西番主营与完颜浩真赌命！完颜浩真举手之间就能杀了她，又何需与她赌？！”

“你们根本不了解……她也许不能做你们能做的很多事情，但是她可以做到的，却是很多人一辈子都没办法做到的事情！”

季扬还想反驳，花清间突然上前一步拉了拉他的衣袖，指了指地上的箭。

季扬突然哑口无言。

这些箭！

这些莫名其妙恢复如初的弓箭，支持他们渡过了攻城占最为激烈的最后三天，所有人都深信岚宛清，真以为那箭是工匠们修好的人，但是季扬出身大家，很是清楚，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岚宛清的神奇，他们日久相处，怎么可能真的完全不知情？

慕寒一拍手，关耀宗的属下将领，押着一群西番兵走上前来。

这群人，全是完颜浩真的亲身护卫，亲自目睹了赌命事件的经过，慕寒早就下令护卫跟紧这些人，务必俘虏几个。

“你们西番汉子，入军之前你们都在你们的神灵前发过誓。”慕寒淡淡地说道，“将真相说与他们听，我让你们光荣一死！”

“不需要你的威胁！”一个被捆的汉子双眼发红，用生无比的齐霄话说道，“西番男儿从来不怕死！事情是如何就是如何！”接着他看向岚宛清，大声说道，“这个女子是个英雄！我敬她服她！主帅遇上她，是命中之劫！”

另外几位西番士兵也大声道，“我们只恨，没有劝大帅，将她给杀了！”

关耀宗微微一点头，看守俘虏的士兵松了绑，微微后退。

几个西番兵互相对视一眼，朗笑一声，捡起齐霄兵故意留下的刀，拿在手里一个反手，直直刺入心窝。

血落四溅，城门无声。

“好汉子！”慕寒朗然说道，“全尸，在城外择地安葬！”

“是！”

日头更烈了一些，他低头看向怀里的岚宛清，再看了眼城上泥塑一般已经完全呆住了的人，慢慢地为她把披风盖上，仰头一看。

就这么一抬头，城上城下，轰然巨响。

城前接应的士兵一跪而下，城门后欢呼着准备迎接援军的百姓也跪下，城头上拼死对敌精疲力竭的军人，跪下！

千落尘双手紧紧地捂着脸，热泪滚滚从指缝里不停地流出来，她嘴里颤声不停，“天啊……天啊……天啊……”

秋思虹转过脸，肩膀不停地抖动着，压抑着的呜咽声不停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