珑昭一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接着他站直身，弹了弹华丽而破旧的袍子，微眯着眼，看向城门的方向。

珑昭速度果然够快，一个时辰之后，一尊岚宛清的木偶已经搬上城头，与她一样高，手和脚还能活动，穿上她的衣服之后，与本尊还真是有几分神似，虽然容貌刻得僵一些，但是处于高高的城头，看起来也不大清楚。

珑昭那个猥琐男，也不知道是不是存心想要报复，送上来的时候，木偶是光着知子的，好在他胆子还没大到故意刻出岚宛清的重要部位，木偶一身平平的，看起来就是个木头人。不过不知是凑巧还是有心，在木偶胸的位置，正好有两个木料的天然漩涡图形，远远地看过去就像是……胸。

一堆人围在木偶面前啧啧称奇，发现这一点之后，也不敢多出声，装出一副正经模样，岚宛清远远在城头看了一眼，继续面瘫状，众人以为她什么也没发现，也都松了口气，接着就听到她对洛雅说道，“去告诉珑昭，城西监狱二层大牢那边锁听说有些松动了，让他去换下。”

洛雅接着就去了，这事也没有人放在心上，不过在很久以后，有人听说，珑昭在城西大牢里做牢头的时候，去重犯区换锁，结果一不小心被一个喜好男风的大盗抓进了牢里险些被打来吃了，可是他一番拼命挣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这才险险逃了出来……

不过这也是后话了，似乎和一脸面无表情的岚宛清半点关系也没有。

木偶最终还是穿了衣服立在城头，这时候也没时间让珑昭再去做个没漩涡的了，岚宛清心想这不过也是临时之举，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木偶竟然平安渡过战火，留在了越漠。在很多年很多年以来，木偶作为传奇人物的最要纪念品，被陈列在越漠专门建立的大帅庙里，供后人瞻仰膜拜，听闻摸摸胸就能求子，以至于不时会有良家妇女偷偷半夜爬墙进庙偷摸一番……

不过这也是后话了。

同样也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前，当伟大的岚宛清听说木偶还留在越漠的时候，也曾眯着眼睛说了这样一句话。

“尼玛！那个猥琐木偶！早知道就该叫珑昭重新刻！”

不过这也是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听懂的后话了……

立在城头一身戎装的“岚宛清”，脚下装了移动滑轮，不时会出现在城头，又或者出现在极易被射中的角度，引得西番的箭和矛，一轮接着一轮就像是不要钱一般不停地往外射。

每次西番人射累了，岚宛清的木偶也就消失了，西番眼见岚宛清屡屡出现在城头，心生怀疑，这时候岚宛清的木偶就会“突然中箭”，让他们就像打了兴奋剂一样，又来上一轮。

西番稍稍停下进攻的时候，萧凌初就会带上几个轻功好的下去捡箭捡矛，岚宛清在一旁看着，很快就有了近万支箭。众人除了萧凌初，没有人知道她想做什么，但好在岚宛清权威足够，而且她作战向来狡猾无比，奇招倍出，众人跟着她也干劲十足。

“累了，睡觉。”眼看箭也差不多了，岚宛清突然说道，“从现在开始，那些射上城头的断箭，还有我们用坏的武器，全都送到修补房进行修补。”

不待众人质疑，她转身回了平房，众人看到她终于知道休息了，也心生安慰，也只有城头上同样一直没睡的萧凌初，突然转身深深看了她一眼。

大批断箭残弓送到修补室，一堆工匠茫然地等待修理，但是门关上之后，修补室里的小门打开来。

“拿来。”

弓箭只在工匠们手里过了下手，接着就到了岚宛清那里。

四面无窗的暗室里，看着堆成山的弓箭，岚宛清生平第一次开始大批量的“复原”。

残弓在恢复，断箭在重组，所有经过她的手断箭弓，全都恢复得新洁如初。

小门紧闭，两只大竹筐在等着，岚宛清挥手如弦，指尖纷飞，一支支完好的箭落入筐中，渐渐变慢。

外面的厮杀声慢慢听不见了，头顶一线小窗里走了日光，又迎来月光。

一大批的断箭残弓运了进来，再通过那些工匠的手完整地运出去，那些工匠也全是些老实人，事先都得到吩咐，默不作声，有的还在弓上象征的镂上自己的标记，以证明自己修理完成。

刚开始工匠们还以为岚宛清本来就是修理神匠，但是当里面完整的弓箭越来越多，越来越快的递出来的时候，所有人眼里都有了震惊之色，他们呼吸声更轻了，走动的步子也变得更小心，动作却更快了，每道看向小门的目光，都充满了尊敬还有膜拜。

岚宛清却开始觉得有些头晕了。

她曾以为这是她与生俱来的能力，不会耗费任何精力，但是真正大批量无休息的使用的时候，她也塕慢慢地感到力不从心。

要不是这段时间，她一直按照老孔和慕寒给的方法在修炼，精神意识逐渐的强大，她只怕早就撑不住倒下了。

负荷量太大的工作，让她头痛发虚，精神也变得恍惚起来，手上的动作一慢。

她突然想起那天喝完鱼汤之后，她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就看到萧凌初躺在离她一人远的地方。

他的背后是一片金黄的日落，将他淡蓝的衣边染成一片金色，夕阳里他俊朗的眉目也变得逐渐模糊，只见他撑肘支额，这就是静静地看着她。

刚刚睡醒的她有些茫然，莫名地就觉得那时的他，沉默而又遥远，似乎他在这里已经千年，随时都可能随风而去。

“你说梦话了。”他说道。

“嗯。”她淡淡地回答一声，心下却觉得奇怪，她向来少梦话不多，怎么会突然说梦话的？“说什么了？”

“你在说……”萧凌初似乎有些不大想回答，他慢慢坐了起来，轻轻将衣衫上的落叶拂开，若有所思的模样让岚宛清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最后他淡淡地说道，“慕寒，你滚！”

岚宛清一挑眉，“讨厌的人，所以在梦里也讨厌。”

“是吗？”萧凌初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突然说道，“我只希望你也能这样对我说话。”

“让你滚？”岚宛清手一伸，“好，滚吧。”

萧凌初盯着她，过了半晌，浅浅一笑。

温柔就像身后的霞光万丈，只不过带着淡淡的黯淡，就像是逐渐落场的晚霞。

他微微倾身，盯着她的眼睛，她没有退避，目光飞扬。

“不。”他伸出手指，凌空轻点她的额，“我只希望你的梦里，能有我……”

岚宛清脑子里轰地一声就炸开了，萧凌初的那句话，那时的眼神，不停地在她脑海里回转，让她一阵发晕，不由得晃了晃脑袋。

一晃之下，就觉得脑里乱成一团，天旋地转之间眼前就是一黑。

岚宛清身子一歪，就撞向了一旁的竹筐，哗啦啦半筐残箭掉落下来，将她埋在了下面、

这时候萧凌初正在外间拎着一大袋飞矛断箭准备交给工匠，突然听到里面异响传来，还伴随着了声闷哼声。

萧凌初眉毛一挑，袋子一扔，一闪身就冲了进去，速度之快将那个前来接袋子的工匠给撞了个踉跄，莫名其妙看着身后匆匆而入的身影。

几个工匠都没有听到里间的声音，也清楚的记得岚宛清不允许任何人进来的交待，上前就想将萧凌初拦下来，全都被他轻轻一拨就推到了一边，啪地一声就将门冲了开来，下一秒又迅速合上。

门一关上，屋里只余一片黑暗，萧凌初冲进来，脚下踩着一地的断箭，瞬间一滑，哗啦啦地也跟着栽了下去。

他反应很快，一栽倒就下意识手撑地要飞身而起，但是指尖却突然意外触及柔的人体，他心里一惊，一收手，接着“砰”地一声就摔了下去。

摔下去之后，他碰着的不是冰冷的地面，而是一堆残箭，箭下却微微有曲线起伏，柔如人体，萧凌初一瞬间就明白了过来，手一挥，断箭哗啦啦拂开，他正要将岚宛清身上的箭枝拂开，手上的动作突然一顿。

他挥动的手指，正好触及一瓣温热的唇。

萧凌初手指一颤，理智告诉他应该离开，但是却又舍不得那样做，他仿佛触及了一朵花的绽放，柔的花瓣，让他情不自禁想要触摸，却又怕自己的动作不够温柔，损伤了花的美丽。

手指往下，他静静把了岚宛清的脉，确定她只是短暂昏迷，最好还可以多晕一会，才能恢复精神。

他轻移身子，不让自己压着她，停留在唇边的指尖，慢慢围着她的唇，静静画了一圈。

虽然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清，但是他描绘她的唇形却分毫不差，他都记得……记得那粉的色泽，还有淡淡笑起来的时候，动人的弧度，让人心生暖意。

他微微倾身抱着她，一边慢慢给她输入真气调理，一边想着那一日初见她，其实相隔并不远，但是却仿若前世。

在这样黑暗的战火里，那些清亮的街景，街边的玉花，一抹美得动人心的，就像一副无边美景，深深刻在苍黑的天空之中。

他记得那日在街上寻十个铜板，明明身边来来往往的女子很多，只有她的身影落入了他的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