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什么语言？”

“英文。”

“没听说过，是哪个国家的语言？”

“英国，你没听说过的就多了，你又不是百科全书。”

“法克油是什么意思？”

“是一句真诚的问候。”

“是妈蛋滚粗的意思吧？”

“你这解读客气了些。”

“你怎么可以教孩子脏话？”慕寒皱眉，“你忘了他的身份？”

“有身份就不是人了？”岚宛清顺手抽出一本书，“你见识不多我不怪你，但是有句话我觉得你应该明白，人来这世上走一遭，就是来尝尽一切悲欢苦乐，这也不许那也不许，生活就像一碗白开水，索然无味。这样的生活是没有意义的，不管他在什么样的位置之上，他最起码是人，就有喜笑怒骂的基本权利。”

“这是谁说的？”慕寒问道，这种说法他从来没有听说过。

“岚宛清。”

慕寒笑了。

他舒服地往后一靠，微眯着眼，懒洋洋地说道，“我也有句话想让你明白，强大的皇朝，男尊女卑不是由来定理，也不是因为男人比女人强大，但是男人比女人更理，更冷酷，只会选择对于自己最有利的事情去做。当女人们还在同情弱者为弱者而流泪的时候，男人们已经将他们变为奴隶。”

“这是谁说的？”

岚宛清本以为会得到一句“慕寒”，没想到他轻笑首说道。

“一个女人。”他深深地看了天纪齐一眼，“这句话是前半段，后来她用自己的行动，将后半句给做到了。世间的事情总是这么奇妙，有些人天生就是敌人，我想以后你们会碰到的。”

天纪齐咬着手指，眼珠子不停地转动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半晌才嘟囔道，“我还真更喜欢麻麻的话……”

岚宛清浑然不在意，将手上的书往前一放，“好了，历史课时间。”

已经昏昏欲睡的慕寒，眼睛一睁……她懂齐霄历史？

虽然他没有问过她从哪里来，但是他隐约觉得，她应该不是齐霄人，甚至不是西秦大楚以及这个大陆上任何一个国家的人，她的思想时而尖锐，时而超，但是无论哪一种，远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能拥有的。

她应该是自于一个他不并知道的年代，那个年代他不熟悉，就像她不熟悉他所在的年代一样，而她又怎么会知道齐霄的历史？

书看起来普通无比，慕寒斜眼一瞟，就见到那书是集市上随处可见，三个铜钱一本的《齐霄山河志》。

一本地理杂记书而已。

岚宛清似乎是没有看到他那忽然兴致的目光，翻开书，停留在第四页上，看来已经讲过好几课了。

“马上就要到玉合关了，今天就讲这个。”岚宛清先给天纪齐普及地理知识，“玉合关，原先平西行省南边界，后因为西番的掠夺以及年年风沙，整个平西行省变为沙城，自至而后各行省重新划分，将玉合关北移，划入越北行省，此地乃西北要口，北接龙飞关，西通丝绸之路……”

慕寒听着这毫无趣味的话题，撑着脸，翻了个身。

但是很快他的瞌睡虫就被赶跑了，因为那个女人已经换了个话题。

“玉合经历大小战役数十，最出名的是五年前落风井一战，号称史上最诡异一战，当时齐霄兵队被围，先锋突围求援，突围过程中中伏，掉入当地的落风井中，被敌人以沙土填井并被活埋……”

慕寒的脸色微微一白。

思绪流转，他似乎回到了那一夜，漫天的雪花似梨花，清丽而又冰冷，他一身戎装望着纷纷扬扬的大雪，那些时而闪现的盔甲，长剑青铁，耀眼寒光，“今晚必得假意突围，牵制西番左行军，否则暗冰峡，元帅在军必然受伏。”

“你假意被围，以此牵制西番军，好让元帅绕道而来，形成包围之势。”萧凌初在他身边，静静地看着满天雪花，“但是偏偏天公不作美，有了这雪，只怕会有三成的可能失败。”

“天时惟我用，这才是名将。”他淡然笑道，“这场雪对我而言，可能不利，但是对元帅而言，却是有利。天际湖现在必然结冰，从湖面而过，可省两个时辰行军，有了这两个时辰，大局已定。”

“终归还是太冒险了。”

“不如虎穴，焉得虎子。”他扭头，“我心意已决。”

“既然如此，让我去吧。”萧凌初伸手接住天空中的一枚冰冷雪花。

“不用。”他脑海里想着夜间突围的路线，必须得路过落风井，那里地形奇特，如果敌人设伏的话……

笑了笑，他说道，“霓音千里迢迢的跑来看你，难得相聚，佳人之意，可不能辜负。怎么说人家也是个圣宗小鲍主，抛开宗内一大堆事情，跑到这里来住帐篷吃干粮，还给你送衣服，你不陪她怎么说得过去？不然被武林中人知道了，要说你是武林大世家萧家没理了，再说军内不许有女人，让她进营，我可是担了大风险的，等到父帅一来，霓音就必须得走了，只有几个时辰相聚，你还想出营，要是霓音知道了，可不会放过我。”

“怎么不放过你了？”一道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那个雪精灵一般的美丽女子，一脸笑意地从雪堆后钻出来，奔到萧凌初面前，轻踮起脚，将他皱着的眉心扶平，“不要老皱着眉头，都有川字了，不好看！你得好好笑着，要温和如玉，天下那么多的事儿，你怎么操心得过来？”

萧凌初有些不自在地将她手拿下，皱眉摇了摇头，却还是露出一笑，“这样大的雪，你怎么乱跑？”

“怎么？就允许你们男人出来看雪，就不让女人出门啊？”霓音俏皮地一皱鼻子，“刚刚你们是在说什么？是想突围吗？凌初，你去吧。”

“好。”

“他不去。”

两道不同的声音响起，慕寒和萧凌初对眼，最后慕寒笑着说道，“霓音，这个任务很危险，凌初没我熟悉这里的地形，还是我去更好。”

“你是主将，不能轻易涉险。”

“放心，我不会有事。”

就在两人争执不休的时候，霓音却悄悄离去了，当晚本来是慕寒出战，但是因为对方异动而临时暂停，只好和萧凌初重新制定新的作战方案，只是当他们出帐篷的时候，却发现霓音还有萧凌初的盔甲面具，以及他麾下三百勇士，全都不见了。

等到消息再传来的时候，已是噩耗。

岚宛清的声音，冷冷地传来，“……当晚有人单骑闯敌营……”

是啊，那人正是凌初。

噩耗传来之时，他已经是浑身冰凉，下一秒，萧凌初已经狂奔而出，消失在风雪之中。

等他追到的时候，只看到落风井凌乱的马蹄，一地的尸首，鲜血撒在洁白的大地上，看起来刺眼无比，那样凄惨的结局，让人生生不能忍受。

三百勇士，全军覆没！

尸体大多肢体不全，面容扭曲，可想而知他们经历了一场怎样严酷的厮杀。

还有十几人，头靠头拱在一起，从四面八方围起向着中间爬拢，至死都是朝着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正是落风井的中间地带。

落风井并不是一个井，而是一个地形凹下的地方，中间有无数地坑，风吹其中，似乎只能缠绵于其中而不得出，最后才会取名为落风井。

现在那里，所有的凹陷已经不见了，而是微微隆起形成一个坑，就像是个孩子的坟。

勇士们全都伸着手，十指鲜血淋漓，那是扒坑的姿势，手指损伤最厉害的那个，已经将混着沙土的雪扒开了一块，所以他的双手也被砍了下来，端端正正的插在沙雪里，十个指甲全，血迹斑斑的手指，鲜红无比，朝天而立。

就像是一个被埋于土里，挣扎着伸出手，绝望无比。

他痛苦的弯腰下去，心脏一阵绞痛，几乎无法呼吸。

痛苦没有将他完全压倒，他慢慢地一点一点走过去。

身边的剑，锋利无比，但是他也没有拿出来，而是跪在地上，与那些属下一样，用自己的手，去将那被沙土填满的凹坑，一点一点往外挖。

一个时辰过去了，他终于做到了众多将士拼了命想要做到的一切，而他十枚鲜血淋漓的指甲，最后也留在了那混合着冰雪的沙土里。

修长的手指早已经血肉模糊，但是他毫无所觉，一捧一捧将沙土挖开，每一捧都是一滴血泪。

再深的沙土被他这样不顾一切的深挖，也会有到头的时候。

突然他的手指一滞，在空中不停地颤抖着。

死在战场上的人，不计其数，他们临死前的表情有狰狞，有绝望，有愤恨，有不甘……就算平日里心再淡泊的人，也会有着一抹怒极的思绪。

但是从没有人像眼前这张脸一般，如此平静……

就像是她，只是睡着了一般、

如果不是那苍白的脸色，被沙子磨出的淡淡血痕，她看起来真的只是在安眠。

活埋的痛苦，常人难以想像，但是刀山一点也没有挣扎，是不是因为知道他最后一定会来找到他，怕他看到她狰狞的死相，一辈子无法安生？

这样的爱旷古今，亦如一道闪电，将黑暗划破，永世长存。

萧凌初就这样跪在沙边，痴痴地，一动不动……已经停了的风雪突然呼啸而起，拂过少女那苍白无比的脸颊，一缕黑发随风而飘，与他十指相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