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西西在年前去看妈妈。

她跪在坟前，注视着妈妈那张18岁的脸。

刚长到肩上的麻花辫，细碎的刘海挂在额前，似笑非笑的表情，一脸的胶原蛋白。虽然是黑白照片，但依旧看得出是个水灵姑娘。

葛西西跪在墓碑前，给母亲磕了头。

“妈，你过得好吗？这么多年没跟女儿说话，是不是憋得慌啊？”葛西西有些哽咽，但她继续对母亲说下去:“所以您昨天给我托梦了。我问你我4岁的时候有一次不小心弄湿了你给我新做的鞋，你就很生气地骂了我，然后还把我拎到院子里罚站。天那么冷，你愣是让我在外面呆了好久好久才允许我进屋。梦里我可怜兮兮地抱怨你不疼我，你有些愧疚地对我说，之所以在我小的时候对我凶，是因为那时候你还年轻，每天朝九晚五上下班，还要照顾我这个小孩，心里甚是烦躁。可惜，在梦里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没关系，梦就醒了。”

“妈妈，在女儿这一生中，你是我生命中唯一的、不变的、永远的女主角哦！”

“看到你现在安然地呆在这儿，不离土不离乡，最是自在，谁也伤害不了你，这我就放心了。”

“杂沓的人生体验，不是全甜，也非都苦。女儿这样的年纪，也受过不少的委屈。总有些貌似文雅而有教养的混蛋给你气受，让你吃亏，躲都躲不过！”

“村里人见我上了大学，都说好孩子，大学是好地方啊！要好好读书！可是，那看似和谐美好的生活中也有隐秘的苦涩和压抑。很多时候，这些不良情绪就在我的心里压着，午夜梦回，是天最深最沉最暗的时候！我有时候会哭，但很快就停了，怕打扰别人。但那隐忍而又挥之不去的难过总让我睁着眼等到天明。”

“不过妈妈，你千万别担心我！幸福不会遗漏任何人，况且你女儿这么可爱，上天一定会眷顾！我也会把经历的坏事一笔笔地记在心上，该长的教训一个都不会少！”

“妈妈，我都这岁数了，但还没谈恋爱呢！曾经我是一个独立自主热爱自由的单身女青年，从未把脱单当成一回事，现在却觉得单身狗没有男朋友在身边就过不好这一生，一言不合就觉得空虚寂寞冷，这可如何是好？都说这感情的事强求不来，可要让我安心等待月老分配，得猴年马月吧！毕竟待婚配的人那么多，何时轮得到我啊？”

……

不知不觉，天空忽然飘起了雪。

那雪一粒一粒地落下，摇摇摆摆，忸忸怩怩，有的还相互嬉戏打转。

葛西西能清晰地看到眼前的每一片雪花翩翩的舞姿，它们携手共舞，随风摇曳，没有悲喜，让她心生妒意，“这自由而美丽的存在！”

她站起身来。

没有什么比雪更懂得量变引起质变的奥秘，看起来，那雪下得不急不缓，但很快，天地间一片苍茫！她站在高处，远处低山连绵，近处能看得见村子里所有人家的屋顶。这是一种全新的、特别的空间体验。

下雪天，这个世界会格外安静，四下没有人，也就更安静了！

远处近处，还有几个去世村民的坟墓，一个个孤零零地立在那里，鲜少被搭理。

雪下得大！风吹得劲！但她，却不觉得害怕。

只要母亲在身边，她必生出勇气！

可此地不宜久留！若那雪再下一会子，盖住了路，她就寻不得回家的方向了。

而且，会有狐狸和狼！

她还记得小时候母亲讲起她与舅舅一次在山里拾柴归来，风雪天遇见狐狸的事。母亲说那是不详之兆，兄妹俩当时迷了路，在附近的几个山头来回兜着圈子，却无论如何找不到回家的路……

“该回去了！”葛西西对自己说。

她回转身看着母亲，希望她保佑自己诸事顺遂、考研成功！

回来的路上，她遇见一只灰色的野兔子，红宝石似的眼睛看了她一眼之后，便扭过屁股，瞬间没了踪影。

要过年了，天还没亮，就有稀稀落落的炮竹声响起，惊扰了葛西西的梦。清晨，香甜的腊八粥将年味熬浓。

那香味、那炮声让葛西西不由自主地想起母亲在时的种种。

此刻，她正在厨房做着那不甚可口的饭菜，忽然，她又坐在小凳上洗着衣服，她在唤自己赶紧起床，她在院子里走动，她在给家里的蝴蝶兰和蒲桑花浇水，她在桌边，她在窗前……她在一切该在的地方。

她在，她真的在！她要和他们一起过年的！

今晚即是除夕，家家户户此刻都忙着贴春联、挂灯笼、准备年夜饭……

这一天里，村里人那食惯平庸之物的味蕾可有福气了！大过年的，各家准备的饭菜必是肉多油多，吃起来有黏腻的口感。在村里人看来，这就是好日子的象征！

平日里吃不到见不着的东西，过年的时候多多少少都有了，这就算过了个好年！

年一过，孩子们就走街串巷、挨家挨户拜个年，各家给些糖果大枣儿，迫不及待地放到嘴里，轻易便能触摸到天堂！

村民常年吃的都是纯粮食味儿的食物，好东西不会轻易把他们的胃口给惯坏！

正月是村里人最安逸快乐的日子，可葛西西依旧满心惦记着她的考研成绩，时时心绪纷乱，也总好想象考不上的那种结果，惹得自己时不时的惆怅神伤。

正月还没过，元宵也还没吃上，学校就到了开学的日子。

大四下学期学校没课，葛西西就以正值春运高峰，买不到火车票为由，迟迟赖在家里不走。

她要等到春暖花开，亲手种下那桃树和杏树的种子，然后，看到它们慢慢成长，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

好比养一只宠物，你感觉和它有牵绊，想要悉心呵护它。

可班主任一直催她返校，好像存心非让她去学校看那春暖花开！

实在无奈，只得动身！

葛西西月底到了学校，暂时也没什么要紧事儿，无非是换个地方担忧、换个地方惆怅、换个地方等待。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