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就这么定了。”眼见我歪着嘴角无言以对,得到景帝许可的穆清弦已然站在了窗前,他伸手推开了窗户,以单手扶着窗框,然后笑眯眯地回头,分别看了我和景帝一眼,“我先回去一趟。”语毕,他扭头欲一跃而出。
“等一下穆公子!”我见状,忙不迭叫住了他,两只眼紧紧地盯着那张笑容可掬的脸,“你走了,那我呢?”
“如今莫姑娘是个死人,不能在宫里头晃来晃去。”他说得煞有其事,令我一时语塞,“直到皇上安排妥当,你都只能留在此处。”
“啊?”我闻言不由大吃一惊,眼下我可不想也不敢跟漓景帝长时间地共处一室,“为什么我必须要留在这里?偷偷溜出去,不被人看见不就行了?”因此我快步靠近穆清弦,差点儿就忍不住伸出手去拖住他。
“只有皇上的闺房,才不会有人擅自闯入。”他笑得星光灿烂,就差拍拍我的肩膀以示宽慰了,“放心,你呆在这里,是最安全的。”
“……”安全你大爷!
“我还得赶在天亮之前替皇上配制出救急的药,先行告辞。”他人畜无害地说完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跳窗了,留下我背对景帝,风中凌乱。
“把窗关上。”就在我呆立于窗前如芒刺在背之际,皇帝的声音冷不防从身后传来,我下意识地回首望去,见他正盘腿坐于床榻,貌似是在运功调息,“你想冻死朕吗?”
你把湿掉的衣服换了不就成了?!
话虽如此,可人家毕竟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我除了乖乖照办,别无他选——谁知,关上窗没多久,皇帝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皇上,您要不要把衣裳换了?”我鼓起勇气,好心劝道。
漓景帝抬眼一言不发地注视着我,两颊似有红晕浮现。
“……”不是吧……原来这人这么纯情?
漓景帝微微皱眉,仍旧一声不吭——不同的是,他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在下这就站到墙角去,请皇上速速宽衣,莫要受了风寒。”我面色如常地说完这番话,就默默地走向墙角,面壁而立。
过了一小会儿,身后终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我闻声,不由自主地笑了——看他平时挺威严挺强势的,没想到私底下也会害羞?
“可以了。”大抵是换上了干净的衣衫,皇帝忽而沉声关照道。
转身回眸,芳华乍现。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怎么了?”我想我一瞬间愣在那里的模样一定很傻,以至于皇帝不禁用相当纳闷的目光打量起我来。
“回皇上,什么事也没有。”我连忙低下头,一句话说得波澜不惊。
诚然,我能告诉他,自己是因为冷不防看到了古装美男所以恍然失神了吗?
“别打扰朕。”
“是。”
对话结束,再无他言。
一主一客,一床一椅。各怀心事,一夜无话。
起先,我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前,瞧着他兀自运功。后来,见他似乎渐渐遗忘了我的存在,我不由慢慢地放松下来,用手撑着脑袋,继续看他闭目养神。最后,百无聊赖的我悄无声息地打起了哈欠,终是忍不住趴在了桌面上。
在皇帝房里睡着了会不会有麻烦呢?会不会呢?会不会……会……不会……
思考着上述问题,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地睡过去了。等到被体内的代谢物捣鼓出了意识,我才从恍惚中一个激灵坐起身来。
天亮了,人没了,地上多了件披风。
我不知道皇帝跑哪儿去了,甚至不清楚穆清弦有没有回来过,只能捡起从身上滑落的披风,对着它发呆,直到一阵尿意卷土重来。
我在房间里仔仔细细地找了一圈,将目标锁定在一只出恭桶上,陷入了天人交战。
这玩意儿是皇上御用的没错吧?我要是擅自借用了,那指不定要得被安上个什么罪名吧?可是眼下我又不能随便离开这间屋子,不用它,叫我怎么解决内急?
深知在皇帝寝宫不得撒野却不知能否撒尿的我,不可避免地纠结了。我最终决定打开桶盖看一看,若是桶内已有液体甚至固体,那我的排泄物就能混迹于其中;如果桶内空无一物,那么……我就继续纠结。
于是,我落实了上述想法,得以一边祈祷马桶的主人不要发现,一边迅速地解决了生理需要。
再度见到穆清弦与漓景帝的时候,他们一个是爬窗进来给我送饭的,一个是走门回来告诉我今夜即可按计划行事的——倒是没有人把注意力放到出恭桶上。
是以,我也暂时忽略了偷用景帝马桶的事,转而将精力集中在今晚的行动上。
转眼入夜,我对着镜子,扯开发髻,把自己弄得披头散发,又借用了皇帝的粉盒,把脸涂得跟刷墙粉似的煞白煞白。我暗暗地想,在皇帝的卧房内憋屈了一天,总算可以大展身手了——然而,景帝在出发前说的某些话,却愣是浇灭了我的干劲。
“莫云玦,你听好,不能吓到思儿。”
这个难度系数太高,除非你妹她不怕鬼。
“不得对思儿出言不敬。”
你见过有哪个鬼对杀了他的人还恭恭敬敬的吗?
“倘若思儿有什么闪失,朕唯你是问。”
有哥的孩子像块宝,没哥的孩子像根草啊……
忍无可忍之下,我向一旁的穆清弦投去了哀怨的目光。
“……”映入眼帘的,是穆清弦抿嘴忍笑的脸,“皇上,你这样也太为难莫姑娘了。装神弄鬼,本就是要起到威吓的作用……”
“还不是你出的鬼主意?!”皇帝瞪了说话人一眼,没好气地打断道。
“那也是经过皇上同意的。”穆清弦挑了挑眉,小声嘀咕着。
景帝语塞片刻,指着穆清弦狠声道:“你给朕等着,等这件事完了,朕下一道圣旨把你留在京城,你哪儿都别想去!”
穆清弦闻言不禁脸色一变,好像对方就要抢走他的宝贝似的,他随即炸毛道:“黎晔!你这样做是有损气节的!”
“哼……”景帝瞥了他一眼,用鼻子出气。
“……”看着两人莫名其妙的互动,我哭笑不得——这俩家伙应该跟真正的我差不多大吧?怎么这么……算了,我词穷。
“皇上……”无语归无语,该说的话我可不能含糊,因此我敛起脸上微微抽搐的神情,一本正经地请示,“恕在下直言,如若按照皇上的要求,这件事情,做,还不如不做。”见景帝的目光转移到了我的身上,我继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首先,一般人见到鬼都会害怕,何况公主今日已从穆公子处得知在下的死讯,大半夜的突然看到在下的幽魂,不惊恐是不可能的。更重要的是,之所以决定由在下已鬼魂的身份去将真相告知于公主,就是因为在下这个鬼什么都能知道,什么都不用顾忌,唯有这样,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保证一击命中。”我故意顿了顿,给对方以缓冲的时间,“忠言逆耳,良药苦口,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还望皇上三思。”我恭敬地朝皇帝拱了拱手,诚恳地劝解着。
没有回应。良久,景帝总算沉声道:“走吧。”说罢,他先一步夺窗而出。
放着好好的门不走,干吗都喜欢跳窗?
武功全废的我颇有欲哭无泪之感。好在穆清弦刚迈出一脚就顿住了步子,他回头笑眯眯地拉起我的手臂,带我呼啦一下从房里落到了屋外的地上。
一路上飞奔,没见着几个人影,我一问才知,是漓景帝提前支开了有关人员——可既然已经做好了部署,为什么偏偏还要在房顶上跳来跳去呢?要不是身轻如燕两人一左一右带着我飞檐走壁,恐怕我就算花上一辈子,也到不了宁瑶宫。
“要是让侍卫误以为宫里闹鬼就不好了。”转眼纵身落于宁瑶宫外,穆清弦对我笑了笑,冷不防如是说。
“……”我懒得揣摩他这话究竟是何意,只缘被迫随他们走了这么一遭,上天入地后的我还没缓过来。
“进去吧。”景帝说着,颇有如临大敌的意味。
“皇上也去?”我诧异地看向漓景帝,一时间有些意外。
“朕为何不能进去?”这回轮到他不理解了。
“……”见他去意已决,我知道已然没了劝说的必要,“那么还请皇上答应,不管待会儿听见什么看见什么,哪怕是公主尖叫不已,皇上也都只能躲在暗处,不得现身。”
“好……”他犹豫片刻,颔首同意。
“此外,在下为劝服公主,或许会说出一些比较激烈的言辞,希望皇上事后莫要怪罪。”见他蹙眉缄默,我连忙展开了补充,“一切都是为了公主着想。还请皇上相信,在下自有分寸。”
“朕知道了。”许久,他的理智终究战胜了情感。
“谢皇上。”说罢,我侧首望向夜色中那寂静无声的宫殿。
成败,在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