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昨个儿你一激动,体内的气血立刻就不安生了。”凝神把脉过后,穆清弦身为医者的专业这就尽显无遗,“你跟皇上到底说了什么?把一树繁花的毒都给激发了。”他似是顺口问道。
“啊?呃呵……”思忖着既然让女皇帝对我们的约定保密,我也不好自己随便把秘密透露出去,于是我只好以干笑一声,打起了哈哈,“对了穆公子,”直至我忽然想起,眼前这个男子分明是个如假包换的神医,“你听说过黎思公主的顽疾吗?”
话音未落,穆清弦的眸中好像是闪过了什么东西,旋即,他又露出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略有耳闻。”
“我就是觉得有点奇怪,皇上那么想治好公主的病,又同你交情匪浅,怎么没让你去帮公主治病呢?”我注视着男子的脸庞,既对这个问题感到好奇,也不解于他眼中那昙花一现的异样。
“让了,可是我治不好。”岂料面对我的疑问,他竟笑着,直言不讳。
“呃……”对方的干脆爽快反令我一愣。
“这天下也有我治不了的病。”穆清弦直视着我的双眼,兀自莞尔。
我还想对他说些什么,安慰的,或者道歉的,然而还没等我决定究竟该说什么,门外就传来了莫无争的声音:“云儿,你在吗?”
“你大哥。”不待我这个屋主人作出反应,穆清弦倒先一步朝房门的方向指了指。
“失陪一下。”我冲他笑笑,便起身去开门,可是尚未走出几步,我就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我要怎么向莫无争解释我屋里的这位穆神医?论交情,我们好像还没熟到可以互相拜访串门,还孤男寡女的呆在一个屋里?
“怎么了?”大概是见我突然停止在前往开门的道路上,身后的穆清弦有些不解。
“……”我回过头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穆公子……待会儿能不能请你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就当自己不存在?”
“为什么?”他微微一愣,一脸无辜,“你大哥又不是来捉奸的。”
“……”这家伙又开始语出惊人了。
“他当然不是来捉奸的。”我们之间又没有奸情可言,“可是你忘了,我中毒一事,是要对他保密的吗?”
“那我只是来探望朋友而已,不可以吗?”
原来我们的关系已经好到了这种程度……真是受宠若惊,受宠若惊啊……
“但是我大哥未必能接受我们……”
“云儿,你在吗?我进来了。”我话未说完,门外的人已经等不及了。
等一下大哥!你不可以学柳自娫那套!
然而莫非定律又一次很好地得到了证实。当我手足无措地回过头去之时,我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房门被人推开的声音。顿时,一种悲剧重演的预感油然而生——我就不明白了,怎么每次我跟穆清弦讨论正事,都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而且这次的好像比上次的更难解决。
“云……”果不其然,莫无争最终还是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
于是,现场三人表情各异:一个尴尬无语,一个笑容可掬,还有一个带着面具的,大概是惊讶不已吧。
“穆公子。”不过,莫无争到底是个见过世面、胸有城府的人,须臾的愣怔过后,他这就弯着双唇,大方得体地打了招呼。
“莫将军,别来无恙。”始终笑得若无其事的穆清弦同样淡定地朝来人拱了拱手。
“穆公子可是来给云儿看病的?”下一刻,莫无争的一句话就如一枚石子,投向了看似平静的湖面,泛起涟漪阵阵。
看病?!他怎么会知道……不对!他说的病,是指头疼,是指失忆!
迅速反应过来的我刚想开口圆谎,却不料一旁的穆清弦抢了先:“你大哥不是知道的么?”
“啊啊,是啊!”事已至此,我只好将计就计,“前两天我头疼的时候,他还想为我请宫里的太医呢!”我一边说着,一边转身面向穆清弦,一个劲地冲他挤眉弄眼。
“……”穆清弦看着我愣了愣,随即又移动视线,抛给莫无争一个不露痕迹的微笑,“穆某很高兴莫姑娘能如此信任。”
还好,他懂我意思……蒙混过关了。
我心里默默松了一口气,却听背后的莫无争兀自道:“既然云儿劳烦了穆公子,那么莫某就开门见山了。请问穆公子,云儿的失忆之症能否治好?”
“失忆?”这个意外的讯息让本以为到此为止的穆清弦不由自主地一怔,甚至让我和他都忘记了,我曾在他面前提及此事。
穆清弦下意识地瞅着我,似乎是在以眼神表达惊讶之情。我只好再拼命给他递眼色——别大惊小怪,演戏就要演到底啊!
“怎么?云儿没告诉穆公子?”可惜穆清弦的自然流露没能逃过莫无争的法眼,他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
“唉!莫姑娘!”就在我心跳不由加速之际,穆清弦冷不防皱起眉头作失望状,“你怎么不把话说清楚呢?你只告诉我头疼,那是会叫我误诊的呀!”他一脸哀痛地注视着我,演得那叫一个惟妙惟肖,“亏我还以为莫姑娘有多信任我!”
一盆脏水就这么劈头盖脸地泼了上来,可是此情此景下,再脏的水我也得受着。因此,我配合着露出愧疚的神情,垂着脑袋说:“对不起,穆公子……是我没把话说清楚……”
“罢了罢了……”穆清弦大手一挥作豪迈状,“难怪方才姑娘的脉象有些怪异,不像是普通的头疾,这下穆某明白了。”他说着,朝莫无争作了个揖,“穆某这就回去给莫姑娘配药,告辞了。”
“有劳穆公子了。”莫无争彬彬有礼地回礼道。
“大哥,我送一送穆公子。”我连忙转身,装作自然地对莫无争说,“你在这里稍候,有事等我回来再说。”
莫无争颔首表示同意,我便同穆清弦理直气壮地出了房门。才一脚迈进江风阁的庭院,我就停下脚步四下张望了一番,确定四周无人,我这才松了一口气,诚恳地看向陪我演了一出戏的男子:“多谢穆公子替我隐瞒。”
“你真的失忆了?”他好奇地打量着我。
“是啊……我记得我们初遇那天,在医馆里,我告诉过穆公子的。”我迎上他探究的目光,面不改色地回答。
“对……确有此事。”他微张开嘴,恍然大悟,“我都给忘了。”
“不碍事。”我善解人意地笑了笑,“方才事出突然,我也一下子没想起来。”实话实说着,我发现穆清弦莫名其妙地咧开了嘴,眼带桃花,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穆公子在笑什么?”
“我忽然觉得,你跟小肃肃就算不结拜也该结婚哪。”他在那儿笑得阳光灿烂,我听着,却不由嘴角一抽。
这家伙的思维又跑到冥王星去了。
“呃呵,此话怎讲?”我眯着眼睛,准备把对方的胡言当戏文听。
“你失忆,他也失忆,你不认为这是一种缘分吗?”穆清弦注视着我,一双眼里噙着满满的笑意。
“你说什么?”话音未落,我微微眯起的双眼瞬间瞪得圆鼓鼓的,“你、你再说一遍!”
“你们俩都失忆,你应该觉得这是一种缘分。”敛起了满面的笑容,他有些不解地瞅着我,眨了几下眼睛,把反问句改成了陈述句。
“他怎么会失忆的?!什么时候的事!?”我蓦地激动起来,双眼死死地盯着对方的眸子,险些就要紧紧地抓住穆清弦的手臂。
“莫姑娘缘何如此激动?”穆清弦是真的不理解我的异常反应了,“你还中着一树繁花,莫要激动为好。”
“哦,是是……我差点忘了,我不激动……不激动……”我回过神来,不断平复自己起伏动荡的情绪。
“你就那么想知道?”
我忙点头。
“那你可不能说是我告诉你的。”
我点头如捣蒜。
“小肃肃是程家的第四个儿子,上头有三个哥哥和六个姐姐。”单手比划着数字,穆清弦这就挑开了话头,“由于他娘亲无名无份,所以他在程家的地位,还远不如几个小妾生的女儿。这些,我想你大抵是有所耳闻的?”听他这般问我,我颔首称是,示意他接着往下说,“他的大哥为人倒还算正直,至少不会去找小肃肃的麻烦。可他那二哥和三哥,就不是东西了。”穆清弦说着,脸色也冷了几分,“约莫四年前的一天,程氏举家上山游玩,其他人都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只有年仅八岁的四子,莫名其妙从山上摔了下来,失去了意识,被人送回府邸。”
“难道……是程肃的两个哥哥?”对方虽未言明,但根据他的上下文和他说话时的神态,我当即推测事有蹊跷。
“呵……”穆清弦冷笑一声,“那两个嫉妒弟弟才华的所谓兄长,都一口咬定说小肃肃脚步不稳,加上山路湿滑,这才发生了意外。哼,他们以为小肃肃是三岁孩童吗?连路都走不稳?更可气的是,程家的那个护短老家伙居然还相信了。”说到这里,穆清弦眯了眯眼,愤慨之情溢于言表。
可怜的孩子,小小年纪遭兄长陷害,父亲却又包庇凶手,不还他一个公道。
“那后来呢?”我同情于少年的遭遇,但更关心故事的后续。
“后来,小肃肃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连我都以为他没救了。”穆清弦少见地皱起眉头,似乎正在搜寻着不愉快的回忆,“幸好老天有眼,第四天晚上,他突然醒了。只可惜醒来之后,他却什么也不记得了。”
“连父母兄弟,还有你这个朋友,也都不认得了?”我一边试探着,一边感受着心脏的悸动。
“对,一丝一毫也记不起来,看我们完全像是在看陌生人,连自己在哪儿,在哪个朝代也一无所知。”穆清弦依旧双眉微蹙,“我翻了无数医书,试过很多法子,但都无济于事。结果他说,以前的不快,忘了就忘了吧,我想想也有道理,这才罢手。”穆清弦挑了挑眉道。
聚精会神地听着,我不愿放过只言片语,只觉得心里涌起了一股势不可挡的浪潮,正排山倒海般反复拍打着我的心房,叫我根本无法平静下来。
“那他的性子,从那时起,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尽管我努力地让自己显得从容镇定,可一颗心还是免不了怦怦直跳。
“嘿嘿……”穆清弦闻言,哑然失笑,“以前的小肃肃挺不可一世的,但他其实很善良,总喜欢多管闲事,经过那次的事,他倒是不管闲事了,不过话也少了,也再没见他跟那两个哥哥斗过,变成了一个老好人,啧啧……”穆清弦忆往昔,扼腕叹息,“好在那一摔没把他给摔傻了,反倒叫他越发聪慧过人、能言善辩了,不然那俩外强中干的哥哥找起麻烦来,我还真怕他又得吃亏。”
不会有错了,不会有错的!
我紧紧地握住自己的双手,尽力让它们看起来不像是在颤抖。
“好了,故事我都说完了。”穆清弦带着一脸明媚,爽快地进入了尾声,忽而话锋一转,“失去记忆并非不治之症,只是因人而异,如果莫姑娘希望恢复,穆某可以一试。”
“哦……”他正经的安慰和提议令我从波涛汹涌的心潮中暂时抽身,“谢谢穆公子愿意帮我,只不过眼下我认为,性命比记忆更重要,所以,我们还是把精力先放在一树繁花上——穆公子以为如何?”
“穆某自然尊重病人的意见。”穆清弦点点头,继而笑弯了眼,“我说,你们俩是真的挺有缘,连想法也一样。”临了临了,他也不忘调侃一番。
“……”我冲他扬了扬嘴角,心思却已不在他身上。
“那穆某告辞了。五日之内,我会亲自把药送到。”见我不置可否,他也没有纠缠不休,面带微笑转身欲走。
“有劳穆公子了。”我礼貌地向他垂首作揖,接着,目送他渐行渐远渐无影。
心意难平,我侧身西望,目光锁定于少年所在的方向。
我竟一直没能发现——原来这个世上,还有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