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昱晕倒了。
这几乎令我措手不及。
我一边蹲下身去,用一条手臂和单肩支撑着他小小的身体,一边大声疾呼,命年氏前来相助。
待年氏迅速赶到并接过我怀里的子衿后,我慌忙扶起瘫软在怀的子昱,见他脸色煞白、双唇发抖、双目紧闭,整个人明显已经神志不清,我的一颗心不由提到了嗓子眼。
勉强镇定下来,我二话不说就把他抱了起来,一面火急火燎地差人去请太医并通知卫晞,一面一路小跑带他来到了子衿的住所。
我将子昱小心翼翼地安放在床榻上,想替他扇风,又觉得这天气不可能中暑,想掐他人中,又怕没事反被我掐出点事儿来——总之,我坐在床沿急得不知所措,只得频频张望着门外,抱怨太医怎么还不来。
好在约莫两盏茶的工夫之后,太医总算是风风火火地赶到了。我拦下了他意欲行礼的动作,命他赶紧替床上的孩子诊脉。太医这才擦了擦汗,战战兢兢地来到床边,凝神替子昱把起脉来。
“他突然就昏倒了,可能是看见一条蜈蚣给吓的。”我在一旁讲述着病人昏厥的来龙去脉,一双眼来回地打量着太医的眼和子昱的脸,“但是……至于吗?见到蜈蚣,就吓晕了?”
“回禀皇上,”就在我自顾自回忆并加以分析的时候,太医冷不防起身,向我拱手作揖,“失去意识,确实是受到惊吓所致。”
我愣住,随后缓过劲来,难以置信地追问:“真的是被一条蜈蚣给吓昏过去的?没有别的问题?”
太医郑重其事地拱着双手,欠着身子,面色稍霁道:“回皇上,的确如此。臣已仔细替这孩子号过脉,没有任何问题,过一会儿,他就会自行苏醒。”
眼瞅着来人的脸色完全不似来时般紧张,甚至已然流露出丝丝笑意,我悬起的心这才得以放下。
没多久,太医退下了,卫晞也匆匆忙忙地赶来了。
我怕她担心,一照面就忙把太医的诊断结果转告与她,好叫她放宽了心。
女子微微皱起的眉头很快就平复下来,她向我道了谢,就一言不发地坐到儿子的床边。
“依朕看,为防万一,你可以再替子昱把把脉。”思忖着眼前就有个现成的神医,还是病人的亲生母亲,再请她把把关也无可厚非。
孰料女子当即就语气平静地表示没有这个必要,并且毫不避讳地告诉我,子昱是小时候被有毒的蜈蚣咬伤过,留下了心理阴影,自那以后,他一见到蜈蚣就不能动弹,继而面无血色甚至发抖晕厥。
“那……没有办法吗?”小家伙适才的模样让人一想起来就心头一紧,出于关心,我忍不住开口一问。
“这种恐惧,需要靠他自己克服。”卫晞神色淡淡地作答,倒是没有寻常母亲的担忧抑或纠结,“兴许等他再长大些,就能跨过这道坎吧。”
唔……希望他能早日跨越心中的障碍——否则,将来就算他武功盖世,敌人只要扔条蜈蚣在他面前……那他还不得憋屈死……更何况他身为皇长子,今后难免会碰到些刺客什么的,若是被有心之人探知他的这一软肋……
就在我心猿意马越想越觉得不妥的时候,卫晞不知打哪儿掏出了一个青色的小瓷瓶。她拔去了瓶塞,拿瓶口对准子昱的鼻孔,慢慢地晃悠着。
不下十余秒的工夫,子昱就动了动眼皮,缓缓睁开了双眼。
我见状,连忙凑了过去,却见他在看清母亲容颜的一霎那蓦地爬起身来,规规矩矩地跪坐在床上。
“娘亲……”他垂着脑袋,第一次让我听到他开口说话——这童声是很悦耳啦,不过怎么听着有些沮丧。
“知道错哪儿了吗?”谁知卫晞非但没有表现出一丁点儿安抚儿子的意向,反而面无表情地道出这样一句在我听来有些莫名其妙的问话。
“昱儿不该乱跑。”小家伙耷拉着脑袋,低眉顺目地认了错,接着,竟默默地将他的两只手掌摊在了他母亲的眼前。
还没等我瞪眼以表吃惊,卫晞就看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伸出手来,一下一下地打起孩子稚嫩的手心来。
这下,我是彻底傻眼了。
他……他也没闯什么祸吧?
“啪——啪——啪……”清脆的声响不绝于耳,颇有节律地敲击着我的心房。我看着小家伙双眉紧锁分明很疼却咬紧嘴唇拼命忍着的模样,小心肝马上就承受不住了。
“好了好了……”尽管作为继女插手继母管教自家孩子可能会吃力不讨好,但我实在是不忍心瞧着这挺乖巧的孩子在没有闯祸的情况下还遭此责罚——于是,我情不自禁地打起了圆场,伸手拦下了卫晞意欲继续责打的右手。
卫晞母子相继侧首而视,一个似面无波澜,一个仍心有余悸。
“算了,他也没惹什么祸,别打了……”我越说越小声,生怕卫晞怪我多管闲事。
女子目不转睛地仰视着我,喜怒难辨,直到她忽而转过头去,看了看子昱未敢擅自放下的双手。
“下不为例。”她波澜不惊地说着,径自站起身来,看似毫不留恋地侧过身去,“自己回来。”
“是……”得到了母亲的默许,子昱这才胆敢收回双手,垂头丧气地应答。
卫晞折回了身子,似有似无地往儿子所在的方位瞧了瞧,然后向我略施薄礼,便不徐不疾地走出了屋子。
这……什么状况……家教甚严?
一时间,我貌似只能得出上述结论。
我的弟弟啊,看来你这几年来过得是真不轻松啊……
本以为在山野之间悠游自在又有疼他护他的双亲陪伴,子昱的童年应该是相当幸福的,如今看来……好像不尽然。
有这么一位对儿子从小严格要求的母亲……
我暗自喟叹着,对这孩子的疼惜不免又多了几分。
眼瞅着他抿唇不语的可怜样,我有些爱莫能助,只得一言不发地坐到了他的身旁。
这一行为带来的动静并没有惊动他,他依旧纹丝不动地坐着,看得出,整个人还沉浸在被母亲责罚的悲伤之中。
见他也没有抗拒我的意思,我壮着胆子拉起了他的小手。发现手心已被打得有些发红,我更是心疼了。
“疼不疼?”我轻轻地替他吹着手掌,柔声询问道。
这时,子昱终于有了反应——他转动了小脑袋,朝我这儿看了过来。
我停止了吹气的动作,抬眼对上了他的视线,意外地在他的双眸中捕捉到了一丝委屈。
饶他再怎么懂事、听话,也还只是个六七岁的小孩子啊——被母亲批评、责怪还打了手心,哪有不觉得伤心难过的?
思及此,我对他温柔地笑了笑,轻声细语地说:“乖孩子,你娘也不是真的怪你,这皇宫那么大,她也是怕你迷了路,到时候找不着你,她和你爹爹都会担惊受怕的。”
他微撅着嘴垂下眼帘:“唔……”
虽然只是一个不清不楚的语气词,但这却是子昱给我本人的第一句语言上的答复,这让我稍稍为之雀跃了一番。
“你看这样好不好?以后你想去哪里,就跟我说,我带着你去,这样的话,你娘就不用担心你迷路,也就不会生气啦。”短暂的欣喜过后,我趁热打铁,提出了上述“诱人”的建议。
他闻言定定地注视着我,眼中似有光芒跃动。
“我去跟你娘说,你放心,她一定会同意的。”眼看小家伙像是要上钩的样子,我赶忙摆出一脸“包在姐身上”的架势。
“……”他听罢又是眸光一亮,但旋即又垂首,似是陷入了苦恼的抉择。
我静静地等了他好一会儿——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最终抬起头来看着我,用极微小的声音说了声“谢谢”。
啊呀我这弟弟真的是好有礼貌好可爱啊!
我忍住把他揽进怀里“蹂躏”的冲动,但却忍不住笑靥如花地盯着他。
咳咳……淡定,淡定。
“那子昱,你能告诉我,你今年几岁了吗?”别怪我问这种老掉牙的问题——我又没太多跟小孩子打交道的经验,当然问来问去就这几个事儿了。
“六岁。”他直视着我,迟疑了片刻才清楚地吐字道。
六岁,跟小年糕一般大啊……不过个头不及年高,怪不得被他认成了“大弟弟”……
“知道我是谁吗?”我又问。
“……”这次他没有作答,而是目不斜视地瞅着我。
“先前在外头,我跟你说过啊,我是你的姐姐。”我不厌其烦地告知他我的身份,冷不丁心跳加速,“愿意……叫我一声‘姐姐’吗?”
他同扬没有接话,却在我几近失望的时刻突然冒出一句:“应该叫‘皇姐’。”
为什么……他说这话的语气如此一本正经?感觉我好像成了被纠正的那个人……
是以,被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纠错”了的我转瞬无言以对。
“我要回去了。”屋里的寂静持续了一小会儿,子昱冷不丁爬下了床。
“你认得路吗?”我回过神,站起身问他。
“……”刚走出去没几步的他蓦地顿住了脚步,有点儿僵硬地转过小小的身子,他一动不动地注目于我,“从这里到那棵树的路……不认识。”
小家伙说话时老气横秋又无可奈何的神情,成功把我给逗乐了。
坑爹啊坑爹,这么萌的弟弟,你怎么不早带回来给我玩——咳,给我瞧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