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谅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这样一种称呼。
“坑爹”——好像已经成了暄帝在我心中的代名词。
虽然我觉得这委实不太合适,好歹他也是前世的爹来着……可就是因为这个,我才觉得他好“坑”啊!
收起了自娱自乐的小心思,我不慌不忙地走到暄帝的跟前,看着他文质彬彬地向我行了礼。
呃,快别介了……我真心受不起。
话虽如此,我还是保持着镇定,收下了他的一拱手,接着才很有礼貌地问:“什么事?”
“皇上可否容草民入内禀报?”扫视了我身后的一群人,暄帝重新注目于我,轻声向我请示。
思忖着他定是有什么比较重要的事情要同我交流,而我也刚好有不少问题要向他询问,我二话不说就点头答应下来,然后领着他来到了卧房的外屋。
只是,当男子跟着我和程肃一路行至目的地时,不知晓程肃真实情况的他难免对这个陌生的“少年”有所防备。
“草民……能否单独禀告?”他打量了程肃几眼,收回了视线问我。
“别一口一个‘草民’了,听得我怪别扭的。”屋里已再无旁人,我当即放松地坐了下来,对上他迷惑不解的眼神,“放心,这是程肃,当朝左相,他跟我们一样,也来自现代。”
暄帝闻讯蓦地瞪大了眼,猛地看向站在我身边的男子。
程肃则从容不迫地向他略作颔首——算是晚辈给长辈行礼?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暄帝若有所思地点着头,眸光流连于程肃的脸庞。
“你……找我什么事?”不知何故,我总觉得不管对暄帝用上什么称呼,都有种怪怪的感觉。
“……”暄帝闻言再度凝眸于我,神情霎时变得严肃起来,“孩子,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
卸去了束缚,一上来就是一句“孩子”——他这是要闹哪样呀?
对那声“孩子”尤其无语的我如是想。
“我问过卫晞,她说……”可惜暄帝全然没有注意到微微抽搐的嘴角,兀自一本正经地继续着,“你……恐怕只剩大约半年的时间。”
话音未落,我已如遭雷劈。
我目瞪口呆地瞅着他,一瞬间竟失去了语言机能。
不……不对啊?!清弦不是说,总共还有不到一年……去掉已经过去的一个多月,那也该还剩十个月啊!?
脑中的空白逐渐被惊疑所取代,我得以缓过劲来失声道:“可是按照清弦的说法,应该还有十个月啊?!”
怎么平白就少了四个月?!
暄帝见我险些激动得霍然起身,倒是毫无诧异之色,他皱着眉头,欲言又止。
“怎么回事?他们两个人究竟谁对谁错?”我大惊失色地注视着暄帝,一旁的程肃也按捺不住,急急发问。
“卫晞问过她的师侄……那位穆神医给出的期限,是最最乐观的估计。”暄帝愁眉不展地表述着,一双眼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脸色,“何况时隔一月有余,你身体的情况也在不断地发生变化。”
一席话,听得我从头顶凉到了脚底。
残酷之后还有更残酷的……呵……这是在考验我能够承受的底线吗?
我不由自主地握住了椅子的扶手,因惊惧而微微颤抖的双手忽然被一双温暖的手掌所覆盖。
我蓦地抬眼望去,映入眼帘的是程肃同样隐忍的神色。
一瞬无言。
我们……只有六个月的时间了吗?
“你们先别急着难过,先听我说。”就在我眸中忍不住泛出湿意之际,暄帝又急不可待地说话了。
两人闻言俱是回神,齐齐向他看去。
“你们……没考虑过回去吗?”他问。
我愣神。
回……去?
“你……”我期期艾艾地开口,忽然觉着嘴边的肌肉有点僵硬,“你是指……回到原来的世界?”
“对,回到原来的世界。”像是怕我们不相信,他点头笃定地重复了一遍。
“……”我与程肃面面相觑了一小会儿,继而重新扭头注目于他,“我们当然考虑过,但是……不是回不去吗?”
“你怎么知道回不去?”暄帝有些奇怪地端量着我,一句反问脱口而出,“你们试过?”旋即,他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换了个问题道。
“我试过,六年前我刚来的时候,就到程肃本人出事的山上自杀过,但根本就不起作用。”对此事比较有发言权的程肃凝眉与之对视,将过去的经历简单道明,“还有程肃本人的母亲,她跟我们一样来自现代,她也以为只要在这个世界的自己死了,就能够回到原来的世界,所以她也自杀了。可后来,程肃的父亲因思念成疾而请来了一位神秘的巫师,施‘借尸还魂’之术,让一具已经死透了的尸体睁眼说出了一句话……‘程封,救救我,我回不去’。”说到这里,程肃稍作停顿,神情自是相当凝重,“这就是我们的证据。”
“那是因为你们错误地关注了‘地点’,却忽略了关键的‘时间’。”令人始料未及的是,听完程肃一番有理有据的说辞,暄帝非但没有信服,反而当场予以反驳。
而他的话,是我们从未听过,也从未想过的。
“时间?什么时间?”程肃直接说出了我心中的疑问。
“你们两个,现在仔细回想一下,”暄帝郑重其事地盯着我与程肃,不自觉地靠了过来,“当初来到这里的那一天,在原来的那个世界里,是不是正在发生诸如月食、日食之类的天文现象?”
月食、日食?
暄帝的话令我二人立马陷入了各自的回忆。
我记得……当时是阳历十二月,那天是星期六,我一早从学校出发回到家里……想起来了!室友本来要留我一起……
“确实有。”记忆的线索到达彼岸之际,程肃已然先一步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我记得那好像是八月末的一天,天气还很热,我的表侄女当时就在我身边,还很兴奋地拉着我抬头看月食……”
“我这边也有。”程肃的答案给了我极大的鼓舞,我这就迫不及待地把想到的往事和盘托出,“那天是周六,早晨我室友跟我提过晚上有月食,本想邀我留在学校跟她一块儿看月食的……后来我回家了,晚上出事时,很可能刚好是月食发生的时候……”
话音落下,我与程肃不由得看向彼此,同时目睹了对方眼中涌动的情绪。
“这就对了。我来的时候,也是类似的情况。”这时,暄帝的一句话再度引得我们凝眸而去。
“可……就算我们会来到前世,是由月食触发的……这又能说明什么……”言至此,我遽然一愣,下一秒立刻就心如擂鼓,“你的意思是……如果这里哪一天也发生了月食或者日食,我们……就能回去?”
“正是如此。”这一被迫切期盼着的回答,暄帝并没有让我们等待太长的时间,即刻就颔首称是。
天……这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四个字,犹如久旱后的甘霖,即使不多,却已足够成为无边黑暗中的一道曙光,照亮了我原本将要沉入地平线的人生。
“能够回去自然是天大的喜事。”就在我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之时,程肃却没有被突如其来的喜讯冲昏头脑,他强作镇定地出了声,但听得出,他的语气里有着掩饰不了的雀跃和震动,“可是恕我直言,你又有何证据,证明你的推断是正确的?”
“我当年离宫后遇到过一个人,眼下,我想他理当已经安安分分地在现代娶妻生子,过着安稳的日子了吧。”暄帝毫不动摇地注视着我们,直截了当地作答。
“你是说,你碰到过成功的例子?”我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一颗心早已怦怦直跳。
“对。”他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
“那你又如何知晓,他的确是回到了现代?”程肃显然比我更为理性,随即追问了这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因为我遇见的那个人,当时已经是第二次来到这个世界。”
“什么?!”
暄帝径直道出的往事,无疑是向本已不平静的湖水中投入了无数颗石子,激起波涛阵阵。
“他是个胸无城府又喜好结交朋友的人,很快就识别出,我也是来自现代的人,所以我们相识了没几天,他就与我无话不谈。”将过去娓娓道来,暄帝始终直视着我们难以置信的脸,“从谈话中,我得知了往返于两个时空的关键,在于时间,在于天象,也获悉了他已是第二次跌入异世,那会儿正天天盼着月食,好自我了断了,早点回家。”
待暄帝言之凿凿地说罢,我只觉心脏快要跳出胸膛。
“你……你说的是真的吗?你……你没骗我们?”不期而至的惊喜实在是太过虚幻了,令我不可自己地想要向他确认。
“傻丫头,你是我前世的女儿,我骗你做什么?”暄帝闻言,颇有哭笑不得之势。
而此时此刻,我已全然没了计较什么女儿不女儿的心思——只缘我的脑海中,仅留存着一个念头:我有可能回去了?我也许……不用死了?
“所以孩子,卫晞从今天起,会想尽办法延长你的寿命。”正当“回去”二字充斥在我脑中之际,面前的男子已然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一脸肃穆地开了口,“而你所要做的,就是密切关注每月十五前后的月亮。一旦遇上月食,就要毫不犹豫地结束你在这个时空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