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不同意!”我霍然抬手抓住了他的右掌,坚决地表明了我的态度,“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可这种事毕竟不是三天两头就会发生的。再者,你有没有替我想过,有没有替南浮的子民想过?我身为一国之君,怎么可以说走就走?!”
不对!这已经不是什么“说走就走”的程度了!他突然之间把我带走,在不知情的人看来,我根本就是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这会我的国家带来多大的动荡,难道他同为帝王都不作考虑吗!?
“我说过,我早已安排妥当,你不用担心。”
“什么安排妥当?你能怎么安排啊!?”
难不成他还能整出个一模一样的“我”来,去代替我履行浮寰帝的职责?
绕来绕去,我们又回到了之前的问题上。我感觉自个儿仿佛走进了一个死胡同,纠结得几乎快要气急攻心,却又不敢轻易惹恼他——于是我越发急躁,以至于都生生逼出了眼泪。
“云儿别哭,我向你保证,不会有事的,你不要哭……”他柔声宽慰着,同时伸出左手,替我抹着夺眶而出的泪水。
他怎么可以这样呢……太自作主张了!
对方的温柔劝慰非但没能缓解我的情绪,反而让我更加心慌意乱了。
然而,理智不断地提醒我,这个时候硬碰硬,只会适得其反。
所以,我必须冷静下来,伺机智取。
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乖乖就范的,一旦离开了南浮,想再回来就比登天还难了。
如此思忖着,我任由温热的液体冲刷我的脸颊,作出一副饱受委屈却又无能为力的样子,暗中令思绪流转,寻逃离之策。
“云儿,我该拿你如何是好……”他无可奈何地呢喃着,径自将我揽入怀中,下颌轻轻抵着我的头顶。
“……”我不得不顺从地靠着他的胸膛,心里却是跟着一酸,眸中清泪的成分似乎也随之变得不再单纯。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后,我红着眼倚在车壁上,侧着脑袋沉默不语。我失神地望着因马车颠簸而时不时晃动的车帘,偶尔不由自主地抽噎一记。
“停车。”我冷不防哑着嗓子道。
“什么?”压抑的寂静终于由我主动打破,但偏偏用的是一句无争不愿听到的话。
“我想解手。”我侧目凝眸于他,语气平静地解释。
“……”他一言不发地注视着我,似是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怎么?你外边有这么多人马,还怕我跑了不成?”看出了他的犹豫,我直言不讳道。
“……”他眉心一动,没有立刻接话,想来是被我一语道破了心思,“我们能不这样说话吗?”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垂下眼帘,低声缓和着气氛。
“我扶你。”他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说出了三个叫我登时愣怔的字。
“啊?”他要亲自送我去出恭?!
“我只是扶你下车。”他好整以暇地补充道。
我闻言抿了抿唇,未免节外生枝,我不打算拒绝,便由着他先行下车,随后伸手将我扶了下去。
然而,我才双脚落地,就听得他朗声唤来了一名装扮朴素的女子。他对来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用眼神示意——那女子收到暗示,立刻就冲他福了一福,表示领命。
“姑娘,请。”接着,女子就恭恭敬敬地站到一边,为我让开了道。
我明白了,这是无争事先安排好的人,为的,正是在我需要出恭的时候监视我,以防我趁机逃走。
呵,多好……我绞尽脑汁想要远离他,而他,业已开始对我加以提防。
我忽然想问他,爱一个人爱到这种地步,是不是很可悲?
但是,我并不怪他。
尽管他与我道不同不相为谋,尽管他为达目的常不择手段害人性命,他对我自始至终都是深爱着的——只是这份爱已经着了魔,最终伤人伤己。
这一刻,我不知怎么地,突然就记起了廉妃的那些话。
如果我早一点相信她的话,早一点从阴谋的漩涡中抽身,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呢?
罢,如今考虑这些,也于事无补。
一步一步地走向了道路旁的草丛,我甩开了脑中的回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很快栖身于高高的草丛后,我四下张望了一番,见到处杂草丛生,就马上打消了踩着一望无际的草堆逃跑的念头。我蹲下身子,摸了摸自己的发丛,如愿以偿地摸到了一支簪子,心中不由一喜。为防万一,我又把手伸到了簪子的头部,确信它足够尖利,这才放下心来。
确切而言,我稍稍放下的心旋即又提了起来。
事已至此,我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思及此,我作了一个深呼吸,调整好面部表情,起身走出了草丛。
在那名女子的跟随下,我不紧不慢地往马车的方向迈去。
在此期间,我仔细打量了马车周围的众多人马——不得不承认,戒备相当森严,倘若不是无争眼中这个独一无二的我,恐怕插翅也难飞吧。
这么想着,我和在马车外等候的无争之间,只剩不到十米的距离了。
一颗心怦怦直跳着,屏息凝神间,我一咬牙,蓦地抬手,拔出了发间的簪子。
离我较近的士兵先一步反应过来,忙不迭对准我举起了长枪。说时迟那时快,他附近的士兵也立马意识到了这一突发状况,纷纷“嗖”地亮出刀剑,一致指向他们所认定的“刺客”。
“护驾——”
“云儿!你做什么?!”
就在两个或严阵以待或惊慌失措的声音同时响起的时刻,我已然将手中的发簪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放肆!谁准你们拔刀的!?还不快放下!”眼瞅着士兵们将我团团围住,个个剑拔弩张的样子,缓过劲来的无争怒目圆睁地呵斥道。
士兵们闻言顿觉一头雾水,他们不由得面面相觑,都不理解他们的主子为何如此愤怒。
不过,既然是主上的命令,底下人也没有违抗的道理——士兵们这就迟疑着收起了兵器,但仍旧不敢放松警惕,皆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生怕我做出什么犯上之举。
“云儿,把簪子放下。”无争一小步一小步地往我这儿靠了过来,视线不停地在我的眼睛和我的右手之间打转。
“不要过来。”我冷声止住了他的脚步,随即又转动身子环顾四周,“谁都不准靠近!全都离我远一点!”
“听到没有?!还不赶紧退开!”心急火燎的无争扬声下令。
士兵们只得谨遵圣旨,犹疑着往后退步。
“云儿,你别冲动,把簪子放下。”见我周围七步之内再无外人,无争一面放柔了音调意图安抚,一面小心翼翼地靠近。
“我说了,请皇上不要过来!”当即注意到了他的意图,我急不可待地朗声叫道。
“云儿!”
“我不会跟你走的!”既然窗户纸已然捅破,那就是时候强硬起来了,“皇上死了这条心吧。”
“云儿,你……”
“皇上若是执意相逼,那就只能带着我的尸体回去了。”
语毕,我手中的锐器已紧紧贴着脖颈上的肌肤,而无争,业已大惊失色。
察觉到他显而易见的动摇,我当机立断,准备乘胜追击——孰料就在我将欲开口一言之际,他突然大步流星地朝我走了过来。
我见状不免惊慌失措,慌乱之下,我狠下心来,猛地将簪子刺入左臂之中。
钻心的疼瞬间传遍周身,我却顾不得看一眼伤口,急急对着他大叫道:“我说了不要过来!!!”
声嘶力竭的怒喝令无争霎时面无血色,他瞪大了眼注视着我的手臂,眼睁睁地看我咬着牙将带血的发簪拔了出来。
“放我走……”我死死地盯着他的脸,声音颤抖着下达了最后通牒,“否则,下一个刺中的……就是我的脖子。”
“为什么……为什么?”无争难以置信地晃了晃脑袋,痛心疾首地开启双唇,“云儿……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从头到尾都不是你的云儿,因为我对你曾经抱有的情愫注定会烟消云散,因为远在南浮皇城之内,还有一个我真正深爱的人正等着我回到他的身边。
心有戚戚地凝视着声声质问的男子,我强迫自己忍住眸中的湿意,不让一滴眼泪从眼眶滑落。
“无争……不要再逼我了。放了我,也放了你自己。”
他仍在不住地摇头,看起来完全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
双方僵持不下,我开始犹豫,要不要再把自个儿伤得狠一点儿,好让他松口许我离开——就在我摇摆不定之时,耳边依稀传来了打斗声。
莫非……是我的人?他们来救我了?!
这一揣测,令我几乎喜形于色。我满怀期待地转动脖子,望向我们来时的方向,却因为同队伍的末端隔得太远而看不清情况。
所幸片刻后,那边就来了个骑着快马的将士,他匆匆下马来报,说是南浮的人马追了上来,是以向无争请示,该如何应对。
真的是救兵!
我蓦地侧首而望,一颗心突突地跳动着。
然而就在此时,我听到了一道冷酷无情的命令。
这道命令只有一个字。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