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满又高效地解决了一桩小麻烦,我暗自得意了一小会儿,着手开始批阅奏折——办起正事儿来。
岂料安生了没多久,就有出秀匆匆忙忙来报,说傅卿寻忽然腹痛不止。
“要生了?!”我闻讯心头一紧,眼前愣是一黑——好在只是昙花一现,令我得以霍然起身询问。
是的,我快速地算了算日子,好像若是早产的话,也差不多了。
“回皇上,太医说不是,就是不知怎么地肚子疼。”出秀摇了摇头,面露焦急。
“啊?那是怎么回事?前几次去看她还好好的呀?!”听说找不着原因,我也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
诚然,自去年十二月二十五日登门造访之后,我断断续续地去清心小筑探望过几次。可以说,我是看着她的肚子一点儿一点儿鼓起来的。只是,这一路走来,爱恨情仇,恩怨纠葛,我们早已不可能像过去那样动辄一叙姐妹之情,她不会愿意看到我在她眼前晃悠,而我又委实没什么话题好同她聊。因此,我每回都是在外头瞧她一会儿,见她面色红润并无不适,便也放心地离开了。
可是谁会想到,这都快临产了,她怎么突然之间就不舒服了呢?
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儿,我再怎么不待见她,也立马风风火火地带着人赶往清心小筑。
然而,老天爷果真是喜欢捉弄我,才到那儿,我就被告知:傅卿寻没事了。
“没事了?”一时间,我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怒,抬脚就跑进屋里,一眼锁定了目标。
床榻上,女子正闭着眼睛安稳地仰卧着,吐息平缓而均匀。
又是虚惊一场。
我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转身走出里屋,严肃地问那太医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皇上……”天气挺热的,太医忍不住伸手擦了擦汗,“产妇身子不爽,乃暑气入体所致……”
“暑气?”我蹙眉反问,心想中暑的话,不该是晕倒之类的吗?
“回皇上,暑气过盛,令产妇身体不适,继而误食了某些降暑的食物,又多喝了些凉水,致使腹痛。”太医刚抹过的额头上又沁出了汗珠,“微臣开了些药让她服下,这会儿已经睡下,没有大碍了。”
“无碍就好。”我注视着男子,紧锁的双眉并未因他所下结论而舒展,“眼下正值关键时期,定要给朕好好看护着,吃的喝的用的穿的,切不可出一点差错。”义正词严地说着,我扫视着屋子里的一干宫女,“否则,朕唯你们是问。”
“是。”听了我语气严厉的关照,众人连忙应声称是。
我不再多言,而是板着脸又环视了他们一圈,这才默不作声地回到里屋。
不远不近地盯着傅卿寻的睡颜看了一会儿,我轻手轻脚地靠了过去。
肚子都这么大了……上回在门外瞧的时候,貌似还没这般圆鼓鼓的。
立于床边,我不由自主地扬了扬唇。
她睡着了,应该……没有关系吧?
对新生命的怜爱与好奇,促使我悄无声息地弯下腰去,缓缓伸出右手,小心翼翼地抚上女子隆起的腹部。
尽管隔着一层薄被,但我似乎仍能感受到生命的悸动。
这一感觉,令我再度翘起了嘴角。
小家伙,要是我和你娘之间未曾发生过那些不愉快,我如今肯定能光明正大地让你亲亲我的脸,然后跟你母亲笑着谈论你是男是女吧。
“皇上。”正当我兀自沉浸在微妙的喜悦与伤感之中时,耳边猝不及防地传来了女子的声音,吓得我慌忙收回了手,循声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傅卿寻不带感情的注目。
我骤然生出一种被抓了个现行的窘迫感。
但我不能自乱阵脚,所以我选择故作镇定地面对:“干吗突然说话啊?想吓死人哪?”
语毕,我察觉到傅卿寻的眸中一片清明。
太医不是说她吃了药睡下了吗?怎么看起来很清醒的样子?
我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忽悠了。
而在我自顾自遐想思考的这段时间里,傅卿寻始终面色平静地凝视着我——不说话,也没动作。
这样的缄默使我的胸中涌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我只得主动开口,打破这莫须有的尴尬:“朕听说你肚子疼……既然现在你没事了,朕就不久留了……你安心养胎吧。”
言毕,我转过身子,迈开步子。
“皇上。”走出没几步,身后冷不丁传来了她的呼唤。
我顿住脚步,有些纳闷地回过头去,意外目睹了她侧身用双手支起身体的姿势。
“罪女身子重,不便起身行礼,望皇上恕罪。”她面无表情地说着,及时堵回了我问她意欲何为的话语,“恭送皇上。”
傅卿寻神色淡淡,竟是微微低下头去,算是向我行礼。
我见状当场愣怔,居然傻傻地瞅着她,只觉云里雾里。
这……什么情况?
她不是该像以前一样,要么对我冷嘲热讽,要么对我不理不睬的吗?
我眨巴着眼睛,一时有些缓不过劲来。
直到对方不紧不慢地抬起头来凝眸于我,我才猛然回神,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扔下一句“好好安胎”,然后犯着嘀咕地走出了屋子。
我想,兴许是因为她是要当娘的人了,腹中孕育着一个小生命,待人接物的时候心肠也不免柔软了一些,又或者,她是知道自己和孩子的将来都在我的一句话下,故而放下了一部分仇视的情绪,不再傻乎乎地给我添堵了吧。
无论怎样,只要他们母子平安,不掀风浪,我自然是乐见其成。
这一刻,低眉莞尔的我还浑然不觉,那不可违逆的命运之神,早就在我的体内种下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当天临睡前,梳洗完毕的我安坐于寝宫的龙榻上,一边梳理着三千发丝,一边无聊地思忖着:短短不到十天的时间里,自己已经一连被唬弄了三次——先是程肃的事,再是黎晔的事,最后是傅卿寻的事——本着“事不过三”的“原则”,老天爷也该许我一份安宁了。
这么想着,我放下梳子,熄了灯,躺了回去。我闭上眼,准备一会周公,可是还没酝酿出几分睡意,我就毫无预兆地咳嗽折腾得睁开了眼。
怎么回事?这两天既没着凉又没用嗓过度,为什么突然就咳个不停呢?
我难受地爬起身来,打算下床喝口水缓和缓和,却在刚站起身的一刹那忍不住喷出了一口浓稠的痰液。
“皇上?皇上您没事吧?”这时,卧房外传来了出秀关切的询问,与此同时,外屋的方向有一团光亮急急靠了过来。
“没事。”一口痰咳了出来,我瞬间觉得舒坦了许多,嗓子也不痒了,心口也不觉得像是堵着口气了,“你回去睡吧。”
“真的不用奴婢伺候吗?”她不放心地追问。
“去睡吧。”我立场坚定地重复。
“是……”烛光带来的光明渐行渐远,淹没在不远处的黑暗中。
我仍思量着喝几口水润润嗓,便摸到烛台边,熟练地拿起火折子,点燃了一根蜡烛。屋里顿时亮堂了不少,我走到桌边,替自己倒了一杯水,将茶具送至唇边,“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可偏偏还没喝上几口,胸口又袭来一阵难忍的躁动。我只能放下杯具,用手掩着嘴唇不住地咳了起来。
真是活见鬼了……怎么搞的?!
想抱怨却找不到归咎之处,我猛地一咳,掌心猝然沾上了温热的液体。
就是这一下,让我觉察到了些许不对劲。
我嘴里……为何会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我分泌出些许唾沫,用它漱了漱口,紧接着就将这口水给咽了下去。
的确是一股血腥味!
我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摊开掌心定睛一看,登时汗毛竖立。
血!?
似曾相识的场景,令我的一颗心霎时怦怦直跳。
不可能……
我心急火燎地一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烛火附近,把手伸向烛焰,凑近火光仔细一瞧。
真的是血!!!
心头喷涌而出的不安几乎让我浑身战栗,我忙不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拿起烛台寻觅起方才被我不小心吐到地上的那口粘液。
我屏息凝神,很快就寻到了目标。
血,夹杂着痰和唾液,赫然眼前。
怎么会……不会的……不会的!
我“嘭”的一声放下烛台,惊慌失措地找了一块丝帕,胡乱抹去了手心里的殷红。
就在几近六神无主之际,四下流窜的目光瞥见了身侧的一面铜镜。
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我怔怔地扭动脖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镜中脸色发白的女子。仿佛过了许久,我才颤抖着抬起手臂,手指拈上腹间的腰带。
一解,一抽,一放,绸带滑落。
一捏,一翻,一拉,里衣下移。
把自己脱得只剩一件肚兜与一条亵裤,我抿紧了微微发抖的双唇,心怀恐惧地转过身子,迫使自身背对着镜子。
不要……千万不要……求求你,不要……
我僵硬地转动脖颈,祈求上天莫要残忍地将我摆布。
然后,我死死地环抱着双臂,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在视线触上镜面的那一瞬间,我惊恐地瞪大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