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老臣斗胆进言,望皇上在左相此番归来之际,便择日下旨,将其纳入后宫!”
老人话音刚落,我只觉头顶劈过一道天雷,震得我良久不能言语。
好端端的,他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正皱起眉头欲一吐为快,我就听得徐离仁义正词严道:“如此一来,谣言便不攻自破,更可为皇上觅得良婿,助我皇族开枝散叶!”
我去!他就惦记着这档子事儿!
情不自禁地朝天翻了个白眼,我努力抚平了心中的躁动,面色清冷道:“徐离爱卿是不是说反了?程相年方十四,朕若是这个时候册封他为皇夫,岂不是反倒坐实了那些流言蜚语?”
徐离仁闻言并不罢休,当即朝了一拱手,振振有词地反驳:“皇上,十四岁已非童子,何况左相如今已是仪表堂堂、器宇不凡,岂是黄口小儿能够企及的?”
“这是你的想法,但你不能保证其他人都和你想的一样。”我亦毫不退让,口若悬河,“徐离爱卿,朕记得朕几个月前就已经同你说得很清楚了,程相尚且年少,如今朝廷又正值用人之际,他德能兼备,本该是为国效力的栋梁之才,朕岂能为一己私欲就埋没了他的才干?”
“可是皇上……”徐离仁好像急了,张开嘴拱起手将欲一言。
“徐离爱卿,朕知道你是出于一片好意,”我见状,连忙出言打断,“但你怎么能因为一些不足挂齿的谣言就自乱了阵脚呢?”
“皇上!”焦急溢于言表,老人显然不愿就此放弃。
“好了不要说了!”心下忽而生乱,我不由霍然起身,迈开了步子,“朕自有主张,今日之事,切莫再提!”说着,我已然快步走下台阶,与之擦身而过。
“皇上……皇上!”见我头也不回地向屋外走去,徐离仁也只能在身后干着急。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我决计不能因为可怜他老人家一把年纪了而一时心软。
更重要的是,也不知怎么地,被他这么猝不及防地一闹腾,我这颗心愣是突突地跳个不停——像是悸动不安,又似心烦意乱。
还是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耳不听为净吧!
如此思忖着,我脚底生风地走出了朔阳殿,漫无目的地就着一个转角拐了个弯。
“哎哟!”岂料就在这时,我因为心里揣着事儿而没留意看路,冷不丁跟什么人撞了个满怀。
对方也不由自主地轻呼一声,可待我们两人各退一步站稳了之后,看清了我相貌的他登时吓得软了腿。
“皇皇皇上!皇上恕罪!皇上饶命!是奴才不长眼!是奴才不长眼!”
我定睛一瞧,是个有几分脸熟的小太监,好像是在朔阳殿里伺候着的——此刻,他正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身子微微打着颤儿,一个劲儿地向我求饶。
要知道,我一直是个黑白分明、宽厚仁德的好皇帝——正所谓“一个碗碰不响”,这两人不小心相撞的事儿,有他的不是,也有我的责任,我才不会像很多君王那样,仗着皇权欺压于人。
是以,我立马定了定神,俯视着他问:“跑那么急做什么?”
“是、是!是奴才不长眼,冲撞了圣驾!求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我都已经这么心平气和地跟他讲话了,他怎么还吓成这样呢?唉,一国之君的权威,果然是吓死人不偿命的。
“朕又没说要把你怎么样。”我暗自喟叹着,又尽可能地叫自己和声细语些,“起来吧。”
“是!是!奴才谢皇上!谢皇上!”他闻言愣了愣神,随后总算缓过劲来,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皇上!”孰料还没等我重复方才的问题,他就又像猛然还魂似的,冷不防“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干吗呀?我不是已经说了没准备怎么着了吗?!
我皱起眉头,一头雾水地瞅着这个在我看来莫名其妙的小太监,却在下一刻大惊失色。
“皇上!启、启禀皇上!”他火急火燎地开了口,偏偏没说几个字就开始磕磕巴巴,“沛河那边来报,说、说因连日暴雨,筑好的河堤有部分坍塌,左、左相刚好冒雨前去视察……”
“你说什么!?”心头猛地一颤,我忽觉眼前发黑,所幸随即恢复清明,令我得以失声脱口而出。
“左、左相冒雨前去视察,结、结果一不留神脚下一滑……”
“然后呢!?”两只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我迫不及待地追问,只觉得所有的神经和皮肉都在一瞬间绷紧了。
“所幸、所幸护卫及时出手,拉、拉住了左相,人才没有摔下去。”
听闻此言,我提到嗓子眼的心脏这才徐徐归位。
等等!
“那他现在人怎么样?!”倏尔思及此事,我忙不迭开口询问。
“回、回皇上,人、人没什么呀……”小太监苦着脸,怯生生地仰视着我。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幸好没事,幸好……
我抚着胸口,惊魂未定,直至骤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左相平安无事,你能不能一早就告诉朕!?说话说一半的,想吓死朕哪!?”我忍不住冲那小太监瞪大了眼珠子,一股脑儿发泄了心中的怒气。
“奴、奴、奴才有罪!皇上恕罪!皇上恕罪!”许是见我这下真的龙颜大怒了,同样也被折腾得不轻的小太监霎时六神无主,一边磕头哭喊一边乞求宽恕。
见他这般模样,不过是一时气急的我很快冷静了下来。
算了算了,他也不是故意的……但是,如果什么都不做,也难以树立君威——要是今后底下人都这么传话,那我还不得被吓得魂飞魄散?
“在这儿给朕跪上一个时辰,好好反省反省。”于是,我板着脸厉声下令。
“是是!奴才遵旨!谢皇上!谢皇上!”显然这样的处罚绝不算重,这令他大喜过望,感激涕零地冲我磕头。
“朕罚你,不是因为你适才冲撞了朕,是因为你办事不利,明白吗?”我煞有其事地训起话来——这一点,务必要让他心知肚明。
“是是!奴才心服口服!奴才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他反复强调着自己会知错就改,脑门则仍是不住地与地面亲密接触。
“行了,跪着吧。”我看不得这场面,赶紧出言阻止,命他乖乖跪好,接着侧身迈开了步伐。
“谢皇上!奴、奴才恭送皇上!”他急忙谢恩,恭敬相送。
我轻叹一口气,在这一恭送声中渐行渐远,心里头依旧是余悸不断。
临走前和书信里都关照了要他万事小心、安全第一了,他干吗还这么拼命呢?
脑中几乎能构想出程肃不顾危险亲赴现场的景象,我虽理解他身为宰相、身为男子的担当,但仍旧忍不住嗔怪起他来。
幸亏没摔下去什么的,不然……
我心头一紧,不敢往下想了,唯有强迫自己定了心绪,虔诚地祈求上苍,保佑他安然归来。
约莫半个时辰后,在宫里晃了一圈的我已然平静了许多,思忖着那徐离仁也该走得无影无踪了,我就独自一人回到了朔阳殿。
接近殿门之际,我看到那小太监还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不免动了三分恻隐之心。但考虑到君无戏言,况且这责罚委实不重,也该让他长个记性、得个教训,我便狠下心肠,视若无睹地从他身边走过。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原本艳阳高照的天儿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我才从出秀的口中得知,都快两个时辰了,那个名为“小胜子”的太监居然还直挺挺地跪在殿门外。
“朕只罚了他一个时辰,他还跪在那儿做什么?”我双眉微蹙,不解地反问出秀。
“回皇上,小胜子自知办事不利,惹了皇上生气,这会儿正自己罚自己呢。”出秀温顺地立在一旁,柔声作答。
“还有这种事?”我略感诧异地瞅着说话人。
诚然,这古往今来,奴才对主子,唯有巴不得少受点处罚的,哪儿有主动给自个儿加罪的?
“皇上有所不知,小胜子平时憨厚老实、做事勤快,就是一碰上急事儿,容易抓不着要领,越是心急,就越是犯糊涂。”出秀面带笑意,低眉顺目地说着,“今个儿也是得了消息,晓得皇上会担心,所以没作多想,就心急火燎地跑来禀报了。”
“哦?你都知道了?”我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扯开了话题。
“奴婢并非有意窥探,请皇上明鉴!”听懂了我的弦外之意,出秀赶忙屈膝下跪。
“朕知道。”我老神在在道。
是啊,这大半年相处下来,我又岂会不知——我是个心软的,她出秀也是个柔肠子,八成是看到那个什么小胜子跪地不起觉着奇怪,问其原因就获悉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接着便来求情了呗。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一个朔阳殿里的小太监,总共也没跟我说过多少话,他怎么晓得我会担心……
察觉某事,我思维一滞,耳根一红。
有那么明显吗?切!十有八九又是那些可恶的流言蜚语在作祟!一群不纯洁的家伙,他们怎能懂得我和程肃之间的情谊?
我沉下脸来,看出秀尚跪在地上,瘪了瘪嘴吩咐道:“起来吧。把那个小胜子也叫起来,就说是朕的旨意,让他往后别越急越乱。”
“是。”出秀面露笑意,领了旨就快步退下了。
我一言不发地目送着她的身影,待那背影消失之后,我忍不住眸光流转,悄无声息地望向了那两朵水润饱满的灵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