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怀轩不动声色地道:“听说外面都在传郑大奶奶心悦昭王,所以害了她妹妹,是真的吗?”
周老爷子垂眸,端起桌上的清茶呷了一口,又夹了个肉包子吃了,慢腾腾地笑着道:“你听谁说的?”
“随便去外面的茶馆坐一坐,就听见大家在议论了。”周怀轩淡淡地道。其实他也是才刚知道的,不过,这不重要……
周老爷子笑了笑,拿小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感慨地道:“想不到昭王居然还有这样一手,我倒是对他又刮目相看了。”
“怎么说?”周怀轩偏了头,眉头微皱。
“我不知道是不是郑大奶奶心悦昭王,所以才害了她妹妹,但是我确实知道,她妹妹当初是她送回来的。回来的时候,据说骨瘦如柴,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只能睁眼睛而已。”周老爷子将小茶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
周怀轩一怔,“这您都知道?”
“我本来不知道,但是你老子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我也知道了。”周老爷子看着周怀轩,对他眨眨眼,狡黠说道。
周怀轩不动声色地站起来,“那就是了,应该没假。”
“哈哈,真真假假又何必在乎呢?反正人活百岁,不管富贵贫贱,最后也只是黄土一抷。”周老爷子笑呵呵地道,问周怀轩,“要不要再吃点?”
周怀轩摇摇头,告辞离去。
他走了之后,周大管事进来问周老爷子,“老爷,昨夜显白带着几个人连夜出城去了,好像去的是吴家庄。”
周老爷子兀自吃着自己的早饭,摇头道:“小孩子的事,不要管他们了,让他们闹去吧。”一副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周大管事也就不再说了。
……
盛思颜这边刚吃过早饭,外面就有婆子回报,说吴家的二姑娘来了。
盛思颜忙道:“快请。”
她知道吴婵娟是来等消息的。
昨天她已经说服了盛七爷,跟她一起去吴家庄,给吴婵娟的娘亲郑素馨诊脉。
“思颜,令尊真的愿意跟我去吴家庄看我娘亲?!”吴婵娟又惊又喜的样子让盛思颜心里压力很大。
郑素馨虽然是罪有应得,但是吴婵娟……只是一个为了娘亲的病情忧心忡忡的孝顺女儿而已。
盛七爷吃完早饭,听说吴婵娟来了,派人过来传话,说他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走。
盛思颜也披上大氅,对吴婵娟道:“我爹不惯出门,我陪他一起去。”
吴婵娟忙道:“求之不得,我家的大车就在外头。”
盛思颜笑道:“我们坐自己的车。”
吴婵娟知道盛国公府豪富,神将府又刚刚下聘,五百抬嫁妆轰动整个大夏皇朝,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她压下淡淡的不快,跟着盛思颜和盛七爷一起出了盛国公府。
盛思颜和盛七爷上了盛国公府的大车,带了四五个婆子丫鬟,车后还跟着十来个随从打扮的人,骑着马,护在车旁,正是周怀轩从神将府派来护送他们的人。
有这些人跟着他们去吴家庄,盛思颜才觉得心安,不然她还真的不敢只和盛七爷两个人去吴家庄。
谁知道郑素馨有些什么了不得的手段呢?
她还是小心谨慎些比较好。
来到吴家庄的大门口,吴婵娟掀开车帘,对守门的人说了两句话,那人便拉开大门,让他们的大车长驱直入,直入庄子的内院。
盛思颜一路留神看去,见这庄子朴实无华,着实不像是有“财神吴”之称的吴国公府的庄子。
下车的时候,吴婵娟对面露惊异之色的盛思颜道:“这庄子给了我们大房,我娘性喜朴素,极恶奢华,所以这庄子完全是农家风貌。”
盛思颜笑着点点头,“很不错,质朴大气,有返璞归真的风貌。”
“你也这么觉得?我娘就是这么说的!”吴婵娟骄傲说道,带着他们径直去郑素馨养病的地方。
“你们在这里稍候,我去跟我娘说一声。”吴婵娟笑着跑了进去。
“娘!娘!我给娘请了好大夫来了!”吴婵娟冲到郑素馨的内室,兴冲冲地说道。
郑素馨躺在床上,面色蜡黄,一双眼睛凹了下去,头发枯黄得像一捧稻草。
“娟儿……”她气喘吁吁地问道,“你昨日去哪里了?”
“娘,我昨天进城给娘请大夫去了。”吴婵娟高兴地朝郑素馨眨眨眼,走过去坐在她床边。
郑素馨吃力地道:“不用忙了。娘的病,也就这样了。治得了病,治不了命。”
“娘,您别这么说。”吴婵娟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我这一次给娘请的大夫特别厉害,您就让他给您瞧一瞧吧。”
郑素馨叹口气,但是看在女儿这样乖巧孝顺的份上,她还是眨了眨眼,“嗯,让他进来吧。”
吴婵娟忙起身,叫丫鬟过来给郑素馨梳洗。
郑素馨动弹不得,那丫鬟也只是拿湿巾子给她擦擦脸,然后给她把头发梳一下而已。
等郑素馨这边收拾好了,吴婵娟才高高兴兴请了盛七爷进去。
盛思颜悄没生息地跟在盛七爷后面进了郑素馨养病的屋子。
她一进去,就闻到这里有股奇怪的味儿。并不是病人身上那股久病不治的腌臜气味,而是带着股淡淡的香味在里面。
这屋子极阔朗,中间用小叶紫檀雕花的槅扇隔断,前面好像是起居室,后面是卧房。
南窗下摆着两张黄花梨的太师椅,太师椅中间是一个黄花梨的矮几,上面摆着一盆刚抽出嫩箭的兰花。
靠近南窗的屋角,有一口青花瓷的大水缸。
盛思颜心里一动,走近去一看,见里面养着大朵大朵的睡莲。
睡莲的样子很精致,也很奇特,花瓣正面是雪白的颜色,背面却是淡淡的雾霭紫。
水缸里面的水虽然多,但是如同一潭死水,莹白浅紫的睡莲也有些没精打采。
盛思颜心中警铃大响。——这个品种的睡莲叫做“紫琉璃”,她在郑国公府郑想容以前住过的晚晴轩见过!
这一刻,她想起郑玉儿曾经说过的话。
她说这种叫“紫琉璃”的睡莲,是她小姑姑生前最爱的名种。在整个大夏皇朝,只有晚晴轩那个院子里有。而且说它们也只能在那里存活。郑家的二奶奶曾试着命人在后花园的池塘里试种这种睡莲,但是都没成,据说没几天就枯死了。
寒冬腊月,并不是睡莲开放的季节。
但是这屋里温暖如春,应该是有地龙和火墙,不然这睡莲不可能在这个屋里盛放的。
盛思颜发现,据说在别处都不能存活的“紫琉璃”睡莲,居然好好地养了一缸在吴家庄郑素馨住的屋子里。
唯一不同的是,这缸睡莲里面,没有锦鲤。她记得晚晴轩里的水缸里,是有锦鲤的。
这是怎么回事呢?
盛思颜皱了眉头。
盛七爷绕过屋子中间的槅扇,走到里面的卧房。
盛思颜忙跟了上去。
郑素馨一见是盛七爷来了,顿时睁大眼睛,咳嗽两声,虚弱地道:“娟儿,这就是你给我请的大夫?”
吴婵娟高兴地道:“是啊娘,盛七爷是大夏皇朝最好的大夫了。当然,是除娘以外的。”
郑素馨眉头拧了起来,盯着吴婵娟道:“我不用麻烦盛七爷,我的病,我自己知道,你让他们回去吧。”说完这句话,她就大咳起来,脸色更加灰败。
吴婵娟有些不知所措,含泪道:“娘,让盛七爷瞧一瞧吧……”
盛七爷站在一旁,仔细观察着郑素馨的面色,看上去确实跟先帝之前的病差不多,但是她好像不能动弹,但是能看能说话,就这两样,已经比先帝强多了。
盛思颜见状,走过来笑着道:“吴二姑娘,令堂是病人,病人的话,你听听就行了,做不了准的。现在你是这里拿主意的人,你想要治令堂的病,至少也要让我爹诊一诊吧?”
郑素馨一听盛思颜说话就嫌恶她,她大咳着怒视盛思颜,断断续续地道:“……给我出去……”
盛思颜去大步走了过来,一把攥住郑素馨的手腕,对盛七爷道:“爹,您来诊诊。”
盛七爷走过去,拿出垫手腕的小药枕,放到郑素馨的胳膊底下,搭起两根手指在她的脉间,诊起脉来。
盛思颜便拿着盛七爷的药箱绕到槅扇的另一边,打开药箱,将自己昨天偷偷放进去的一个小瓷瓶拿出来,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
离吴家庄不远的一个树林深处,有个临时搭起来的小茅草屋。
周显白昨夜带着人连夜出城,来到吴家庄。
这里的院墙虽然高,但是没有京城的院墙高,而且周围到处都是树,各个方向的角门也多。
周显白很轻易地就带着人翻了进去,随便抓了几个粗使婆子,扮作是附近的山贼,故意向她问吴家庄的情形。
那几个婆子完全不经吓唬,将吴家庄里上上下下的人交代得一清二楚,甚至连那些管事的婆子住在哪里都招了。
因此周显白又带人进去,将那几个在吴家庄最久,资历最老的婆子抓了过来。
这几个婆子是吴家庄的家生子,世代都是吴家的下人。
这吴家庄虽然给了大房,但是这些下人还是用的世代的旧仆。
到第二天早上,周显白已经从这些婆子嘴里撬出了一些重要消息。
“周副将,大公子带着人来了。”周显白的一个在外面放哨的手下飞跑过来说道。
周显白虽然是周怀轩的小厮,但是他也是神将府的军士,跟在周怀轩身边去西北打过仗的,凭战功也封了副将。
但因为他是周家的家生子,他的这个副将,也只是在神将府内的职司。
周显白嘴里叼着一根枯草,站起来拍拍屁股,“我去迎接大公子,你们看着她们。”说着,往门外冲去。
他冲出树林,就听见轰隆隆的马蹄声,排山倒海般往这边奔袭过来。
他用手搭起凉棚,踮起脚看了看。
嚓!
他看见了什么?!
只见前方有数百玄甲雪袍的神将府军士骑着高头大马,簇拥着周怀轩飞驰而来。
周怀轩一身黑狐大氅,头戴玄狐深帽,身背九尺长弓,一手勒着缰绳,一手持剑,面沉如水,往这边疾驰。
周显白立刻苦了脸:不是吧?!大公子这身全副战备状态的行头,到底是要做什么?!
周怀轩眨眼就来到周显白身边,吁的一声勒住马。
“人呢?”周怀轩问道。
周显白指了指树林深处的茅草屋,“在那边。”
周怀轩点点头,回身对一个副将吩咐道:“你们四下散开,看着点儿。”
那副将应了,吩咐神将府的军士们三三两两地散开,呈警戒状态。
周怀轩将身上的长弓解下来,将弓和手里的剑一起扔给周显白拿着。
周显白笑嘻嘻地将长弓背在背上,又倒拎着周怀轩那把长剑,跟在他后头往树林深处的茅草屋行去。
进了屋子,周怀轩背着手站在屏风后面,听着周显白在屏风的另一面问话。
这些婆子都被蒙了眼睛,关在茅草屋地下的地窖里。
需要问话的时候,才一个个拎上来问。
周显白昨夜已经命人问过一轮了,现在是第二轮。
“我问你,郑大奶奶这些年,来过庄子几次,都是做什么的?”一个普通军士问道。
周显白也蒙了面,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听着。
那婆子战战兢兢地道:“回大人的话,我们大奶奶自从嫁过来,每年都要来庄子上住一阵子。有一年住的比较久,大概每个月都会来住几天。”
“是哪一年?”
“从明历十四年年中,到明历十五年年中。”
“她都来做什么?”
“……没有做什么,就是在庄子上小住。”
“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她会经常来小住?不说实话是不是?!”那军士作势要打她。
那婆子吓得抱头叽哇鬼叫,“大爷!大爷!大奶奶做什么,奴婢真的不知道啊!不过……”她犹豫了一阵子,还是道:“有一次,大奶奶有三五天突然不见了……”
周怀轩在屏风后面转身,手里的马鞭敲了敲屏风。
周显白会意,对那问话的军士使了个眼色。
那军士点点头,又道:“什么叫三五天不见?她是偷跑出去?”
那婆子摇摇头,“应该也不是。那一次,是奴婢值夜,一直守在大奶奶门口。奴婢因前一天白天吃多了东西,存了食,晚上睡不着,因此一整夜都是睁着眼。我在门口守了一整夜,第二天天亮去屋里叫大奶奶,可是却没有看见大奶奶的人影。当时我屋里屋外都寻了,吓得不得了,也不敢声张。”
“后来呢?”
“后来过了三五天,大奶奶从里屋走了出来,还是穿着当初不见的时候的衣裳。”那婆子顿了顿,“奴婢当时怕得很,偷偷问大奶奶去哪儿了?大奶奶却说我胡说八道,她一直在屋里,哪有去别处?因此说奴婢不好生当差,将奴婢贬到柴禾房里。若不是奴婢的男人家是庄头,奴婢就要被卖了。”
“那到底是三天还是五天?”那军士看见周显白的手势,又问了一遍。
那婆子想了半天,还是瘪着嘴也摇摇头,“确实不记得了。十四年了,谁还记得那时候到底是三天还是五天?总之不是三天就是五天。”
周怀轩听了,在屏风后皱紧眉头,觉得这一点甚是奇怪。
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好像是堕民特有的本事。
这郑大奶奶,难道跟堕民有关?
可是她今年应该不止三十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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