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翎早先就听箫蓉说起过,去世的汝阳候夫人与梅皇后相交颇深。汝阳候夫人去世之后,梅皇后怜惜箫云箫蓉年幼失亲,便时常召进宫来小住。乘车入宫,也是生病的箫蓉才有的特权。
守宫门的士兵认得箫蓉的马车,所以只是顺着打起的车帘往里瞧了一眼,十分恭敬的向箫蓉行礼问安过后,便放车入宫,对车内的甘氏和凤翎也都没有多问。
箫蓉也是去皇后的延禧宫,轻车熟路的,宫人们也无人上前阻拦,还替凤翎她们省去了等待宫人传话带路的麻烦。
进了宫门没多远,就有门边等候的小公公过来,换下原来的马车夫,跟着驱车入宫,也是一样的小心谨慎。每经过宫门,马车外也只有小声的说话声,并没有宫人再来盘查。
跟箫蓉一起,凤翎与甘氏省去了盘查等待的诸多麻烦。
一路上,箫蓉让凤翎挨自己坐,将自己大半个身子都倚在凤翎的肩上,紧握着她的手,非常自然而亲热。
凤翎将有小姑若此,甘氏自然高兴不己,瞧着箫蓉一脸病容,甘氏也就担心的问多几句。问什么病,可请太医来瞧之类云云。
箫蓉转眸冲凤翎笑笑,对甘氏只说是幼时体弱落下的旧疾,身子弱些,但并不碍事。
箫蓉说这些的时候,凤翎就见得坐在对面的箫荞眼中闪过一丝愧色,不自然的搓搓双手,往一边别开目光。
凤翎想,这样看来,在汝阳候府,箫蓉的病因并不能算是个大秘密吧?是不是只有汝阳候尚瞒在鼓里?
与微有些尴尬的箫荞想比,箫蓉的脸色就显得十分坦然,将自己的病轻巧带过之后,便趁机转开了话题。
有甘氏在,凤翎与箫蓉的话题也就停在风光山水之上。
箫蓉精神很好,但身体似乎比凤翎之前见过得还要虚弱,脸色苍白如纸,不见一丝儿血色。说上几句话,就要靠在她的肩头喘息一会儿,才能再接着说笑。
然而即便如此,每每从她从凤翎肩上再抬眸的时候,都带着清澄的笑容,令她那双大眼睛看上去十分灵动而闪亮。她的脸上,也便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美丽。
如西子捧心,让人赏心悦目的同时,又不免心痛得扼腕。
她听箫云说起过,箫蓉的这种虚弱,是体内的血珠日渐耗尽的结果。
上一次见,是箫蓉才服过血珠,所以身体与气色尚好。算日子,这一次见,她当是再服血珠的时候了。
箫云的血珠都来自洛十一,也不知道这回,洛十一会不会为难他?
凤翎低眸看看自己的手腕,不知道,自己的血是否真的能救得了她?
凤翎的心头不由得五味杂陈,然而有甘氏与箫荞在,她却也不好多问。
忽然感到箫荞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凤翎转眸时,正遇上箫蓉冲她递上一个安慰的笑容,箫蓉的眼中,似乎什么都了然,又让她不要为自己担心。
凤翎笑笑,心头跟着暖暖的,酸酸的。
见甘氏带着些讶异的目光看她,凤翎强想找到一个话题,拍拍箫蓉的手背,轻声道,“身子不好,怎么来了京城?娘娘有事儿召见么?”
箫蓉不答,笑容却更灿烂了些,带着些些神秘。
箫荞替她做了回答,话语中还带着慎怪,“瞧,姐姐,不只我这么说吧,不让你来京城,你偏不听!”
“你甭听她瞎说,阿凤,”箫蓉笑着白箫荞一眼,道,“我自己个儿的身子,我不比你清楚?整天呆在候府,不等我病死,也闷死了。”
“姐!瞎说什么!”箫荞的眼眶泛红,微嘟着嘴,低下眸去,盯着自己交握于身前的双手。
“好了好了,”箫蓉从凤翎肩上支起身来,微欠过去轻拍箫荞的手,轻笑道,“是我口不择言,别难过,你瞧瞧我身子好着呢,又遇着阿凤,我心里欢喜着呢,病也跟着好了几分啊!”
箫蓉靠回凤翎的肩头,歇歇,又道,“我知道你心疼我,但我是真闷么,又想着许久未见娘娘,心头惦着。”
箫荞抬起眼来,满脸无奈,“我是心疼姐姐,也怕,只我一人,万一……过些日子再来也行的。”
箫蓉在凤翎肩头轻摇头,“不碍事,我好着呢。再说了,爹和哥哥在宫里啊,还有娘娘呢,宫里多少太医啊,我出不了什么事儿,安心。”
箫荞掠一眼凤翎,没有再多说。
甘氏便顺口问了一句,“只有两位小姐来么?候爷夫人呢,没有一起么?”
“我娘……这几日身子不好。”箫荞的面色便是一疆。
“候爷夫人身体欠安?”
“也就是风寒,无大碍。”箫蓉笑笑,“候府事忙,母亲也走不开。”
看箫荞的脸色,凤翎猜想,汝阳候夫人大约是腿上的疼痛发作了吧?
凤翎想起常欢说的,取过原血之后,蛊虫在原主身上造成的伤害不会比新主的少,那种钻心蚀骨的疼痛无法用言语来表达,而且疼痛会一次比一次更剧烈,发作次数也越来越频繁。
箫蓉多年为病体折磨,汝阳候夫人亦会如是。
见甘氏带着关切的表情还想再问,凤翎忙岔开话题,掀开帘往车外瞧瞧,“前面就到延禧宫了吧?”
“是呢,一路说着话儿,不觉就到了。”箫蓉往外瞧了一眼,又笑着对甘氏道,“正巧夫人和阿凤都是来觐见娘娘的,我着人去禀过娘娘,咱们一块儿进去吧?反正咱们也不是外人。”
甘氏自然万般愿意地应下。
箫蓉说话的工夫,马车在离延禧宫几丈开外的阶边停下,外面立时响起一阵脚步声,接着就是略显得有些尖锐的女声,“奴才福顺给姑娘请安。”
打起车帘,马车外立时露出一张年轻的,堆满笑容的男子脸孔,是梅皇后身边伺候的福公公。
前世见过几面,凤翎依稀还有印象。
福公公的目光在车内飞快地转一瞬间就落在箫蓉脸上,行礼,道,“奴才给大姑娘,二姑娘请安,姑娘们可来了,奴才可候了好一会儿了。”
“路上耽搁了一阵。”箫蓉笑答,“有劳公公,阿蓉许久未来,娘娘凤体可安?”
“安着呢,安着呢,就是常念叨大姑娘,”福公公看想来与箫蓉颇为熟络,一边笑答,一边从箫荞手中抢过箫蓉的手,道,“哟,不敢劳二姑娘,奴才们来,奴才们来!”
箫荞也就微微后退了一些。
不用福公公吩咐,他身后的一个小公公碎步跑来,趴在车下。
“大姑娘请。”福顺先是向箫蓉弓身行礼,才伸出两手,小心的搀住箫蓉,慢慢的将她从车里扶出来,又唤过两人宫人,一齐扶着箫蓉下马车。
公公们的神色认真而紧张,直到将安全的将箫蓉扶下马车之后,福公公的面色才明显的一轻,然后退了开去,唤过两个宫女,一左一右的搀住箫蓉,一边还不停嘱咐,“当心着些,当心着些,别摔着大姑娘。”
箫蓉在一旁站定,抚胸微喘了一会儿,从钱袋中掏出一锭银子,笑着塞入福顺手中,“公公有劳。”
“哟,不敢不敢,”福顺现出受宠若惊的表情,推辞了一番收下谢过。
接着才有几个公公一涌而上,将箫荞,甘氏和凤翎从马车上搀扶下来。
箫荞自然的站在箫蓉的身边,神色紧张的看她,见她脸色无异,才安下心来。
福公公的目光扫了一眼甘氏与凤翎,只微惊了一瞬,见得甘氏的穿戴,便也恍然。
福公公是皇后身边伺候的,虽是奴才,身份却是不低。这时虽并不行礼,面上的笑容却还算恭敬,“这二位是户部尚书秦大人的夫人和大姑娘吧?奴才见过夫人,姑娘。”
甘氏应了,也递上银子说了几句客套话,凤翎还向福公公福了半礼问安。
福顺也照旧推了推后,接了。
箫蓉便笑着道,“我和秦姑娘夫人遇着了,就正好一起进去吧,还劳公公替我传个话。”
福顺笑道,“大姑娘客气。娘娘早吩咐过了,说大姑娘来了就让奴才引进宫,不用再传话。请姑娘、夫人跟奴才来,奴才引几位见娘娘。”
福顺知道箫蓉身体不好,所以在前带路的时候也走得十分缓慢,还时不时的回过头来嘱咐宫女们扶好,扶稳,走几步还歇一歇,看到箫蓉一切无碍之后,才再继续往前走。
走到延禧宫,用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工夫。
到了殿内,福顺便让她们在稍待,自己进去传话。
等候的时候,箫蓉转过头来冲甘氏与凤翎歉意的笑笑,“每次都是这样,他们实在太谨慎,就怕我有什么事儿。”
甘氏点头轻应,“谨慎些总是好的。”
凤翎则微转了目光,悄悄打量着延禧宫。
延禧宫白玉堆砖,檀木铸梁,水晶悬灯,珍珠垂帘,透着无处不在的奢华;而盘旋梁上的金龙与壁上展翅的金凤遥相呼应,气势恢宏,令人不敢逼视。
殿内宫人皆是垂目束立,屏声静气,偌大的宫殿恍若无人一般。
庄严而奢华,正是凤翎记忆中的延禧宫。只是她心中坦然,再没了上世来时的苦涩,茫然与不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