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极力忍耐,可崔净的目光还是在程霓裳的名字上多停了一瞬。
程锦思此刻心中焦虑,已顾不上再细细盯着崔净。
看崔净已上完香,也不用丫鬟帮忙,自己取出三支香来,拿火折子引燃了,就往牌位走去。
这鬼地方真是让人不舒服极了,马马虎虎上了这柱香,就赶紧叫着净哥走人!
程锦思面上挤出哀意,心底有着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可此时也只得生生憋在心里!
学着崔净的样子,程锦思执香举高与眉齐平,冲着牌位弯下腰去。
随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站在供桌一侧的烈云,不经意抬手捋了捋右边耳后的碎发,待捋完放下手,掌心却赫然多了一颗圆润的珍珠,若仔细瞧去,就能发现烈云右耳上的珍珠耳钉只剩一根细细的银针在耳洞中插着。
看程锦思又弯下腰身,烈云嘴角一勾,手腕轻翻,珍珠随着一股巧劲脱手而出,正正砸在了一块牌位的右下角处。
“哐当!”
木头与石板沉闷的撞击声突然响彻原本寂静如无人的屋中,也掩盖掉了珍珠砸在木牌上那一丝轻响。
屋内众人都吃了一惊,向着供奉牌位的高台瞧去,只见倒数第二排紧挨着烈铮的那块牌位已不在原处。
程锦思弯着的腰还未来得及直起,就见一物飞落自己脚边,同时听见屋中一声闷响。
那闷响离着程锦思是如此之近,近得仿若就在耳边,直震得耳中也似起了一阵嗡鸣。
闷响声还未消散,程锦思低着头恍恍惚惚看向脚边,这东西怎的好生眼熟?好似刚刚在哪里见过,还是密密麻麻的一片?
咦?程霓裳?这上面怎会刻有那个贱人的名字?
这,这不就是……
程锦思缓缓直起了身子。
随着抬头,却看程锦思脖颈好似僵硬了般,竟能听见细微的卡吧声。
看看高台上那一排排黑木所制,白底为字的灵位,再看看脚边一模一样的木块,如此来回了几次,程锦思有些涣散的眼神终于渐渐变得清明。
燃落的香灰掉在手背上,程锦思疼的一哆嗦,手指猛地捏紧,三支香齐齐断为数截散落在了地上,香头明明灭灭,在这昏暗的屋中看去,竟似一双鬼魅般的眼睛在闪烁。
看着灵位上的“程霓裳”三字,眼泪抑制不住的从程锦思眼中流出,滑过脸颊,却感觉不到丝毫温热,这眼泪已被心中恐惧给染得冰冷如霜。
程锦思想要后退,却被自己的裙摆绊倒,一屁股跌坐在地,张大了嘴似是想要呼喊出声,却像被什么扼住了喉咙般,只发出了几声短促的“呃呃”。
崔净见程霓裳的牌位摔在地上,脚下微动就想上前捡起,可见程锦思眨眼之间竟变成这副模样,犹豫一瞬,转身急步朝着程锦思走去。
“锦思,锦思,你怎么样?”走至程锦思身边蹲下,崔净两手扶上程锦思的肩膀轻轻摇晃,关切地问道。
“净哥,净哥,这屋里有鬼,她阴魂不散......“
程锦思仿若落水之人见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崔净的胳膊,平素保养得极好,肌肤柔腻无一丝细纹的手背因着太过用力而青筋凸起,双眼满是惊恐,语声带颤隐隐能听见上下牙齿的磕碰声。
冷漠地看了程锦思一眼,烈云弯腰把地上刻着程霓裳名字的牌位捡起,拿衣袖轻轻拭去上面沾染的几许浮尘,抱在怀中,一步一步向着程锦思走去。
”啊,啊,啊,你要干什么你这个臭丫头,快把它拿走,快把它拿走!”
崔净与程锦思成婚多年,从未见程锦思如现在这般状若疯魔,正耐心听着其颠三倒四的絮絮叨叨,不妨程锦思又突然惊叫起来,两只手也不再攥着崔净的胳膊,而是往上一伸,紧紧环上了崔净的脖子。
崔净顿时又急又怒。想要把程锦思从自己身上拽下,岂料平日里娇娇弱弱的女子此时却像凭空生出了一股蛮力,如八爪鱼般紧紧攀附着自己,令人无从下手。
”姨母,姨母,您这是怎么了?这只是母亲的牌位啊,您同母亲乃是一父而出的姐妹,感情一向甚好,怎么见着母亲的牌位竟如此害怕呢?还有,云儿可是又做错了什么,您为何要骂云儿臭丫头?“
烈云说着,脸上满是委屈泫然欲泣,捧着程霓裳的牌位又往程锦思眼前凑了凑。
”我不听,我不听,你快把这破牌子拿开,拿开!“
程锦思连看都不敢再看,紧紧闭上了双眼,整个人都窝进了崔净怀中,如一只受尽惊吓的小鸟,全身瑟瑟发抖。
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早已黑了脸,果然龙生龙凤生凤,蛇鼠终归是一窝。
安国大长公主乃一代奇女子,巾帼不让须眉,教养出的霓裳也是落落大方被世人赞誉为定京明珠,可再瞧瞧这程锦思,虽然当年之事随着嘉安帝继位,肖锦绣也荣升太后而无人再提,可老一辈里谁人不知那肖锦绣之妹肖流苏是如何进了镇国公府被程贤重纳为姨娘的。上梁不正下梁歪,果然从根上就坏了的人家,教养不出什么好姑娘。
不过是霓裳的牌位掉了,就把她吓出这副狼狈模样,真真是可惜了崔净,竟娶了这样一位女子来做崔家的当家主母!更可气的是,云儿好意上前询问,反被她张口就骂臭丫头!
哼!不过镇国公府姨娘所出的一个庶女罢了,竟敢公然对我护国大将军府嫡出的姑娘出言不逊!
有一个做皇帝的表哥又如何?有一个做太后的姨母又如何?真是好大的脸面!
可惜,再大的脸面,犯了我烈家之人,也要给你踩下去!
烈老太太把身边烈老将军紧握成拳的手掌轻轻掰开拍了拍,烈老将军看着老妻面上虽一片平静,眼中却如年轻时在沙场面对敌人般利光闪烁,悄悄收回了欲迈出的脚,立在原地未动。
烈老太太缓步而出,伸手把烈云从程锦思身边拉起,交到身后跟着的苏麽麽手中。
”崔家侄儿,锦思她......唉,霓裳命苦,年纪轻轻就遇上祸事离开了云儿,未出阁时就甚为疼爱的庶妹好不容易来给霓裳上柱香,却又被霓裳仅留在这世上的一块牌位给吓成如此模样。先不提年后接不接云儿去崔府的话了,自打锵儿一家和铮儿霓裳去了之后,这府里只剩下老头子我们俩还有苏麽麽三人,用不着那么多人服侍,就把下人们给遣散了不少,此时也不便多留你们,崔家侄儿还是赶快带了锦思家去,上宫里寻了太医好好瞧瞧吧,莫让锦思真被霓裳给吓出了病来。“
烈老太太语声不急不缓,就如普通百姓家中一般,长辈对小辈一番关爱,可却是捡着程锦思进门所说的话,字字句句打着程锦思的脸。
崔净听了,脸上红红紫紫,脑袋恨不得垂进心窝子里去。
年至而立,崔净从未像现在这般觉得颜面尽失。
使出大力把程锦思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崔净拱手遮面向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告了罪,叮嘱了烈云好好陪伴祖父祖母,就抓起躲在身后紧紧攥住自己腰间宽带的程锦思,匆匆出了忠烈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