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说这种天气状况,众人出没也是与死神较量,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在洞里是安全,可是人都要吃饭不是。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天不吃饿得发慌。还有就是树挪死,人挪活。虽说天气不好,但是前路是有的放矢,成功几率还是大大的有的。人是向死而生的,但是死之前就得好好活着,不管为了啥,反正此时此刻没几个人想着,算了,我不走了,我就坐以待毙吧。
沐芝兰等人如同风雨前夕,蚂蚁搬家一般,紧张而又不失秩序地前行,没等到日落时分,众人业已回到寺里。寺里的情况比不得归途中的野径,野径两侧植被虽未尘埃所掩,但依旧暗含生机。想必几场雨水下来,绿意将再次盈满山头,甚至会从这场火山喷发中得益良多。
闲话少扯,且说寺里的情况,那绝非一个“狼藉”所能概括的。房舍已经坍塌,千年杉树被穿上一层厚厚的泥尘,地面的除了一层近尺余的火山灰,随处可见的便是大小不一的岩石碎屑,很明显是在火山喷时受到力的作用散落于此的。
沐芝兰从未见到此等景象,好似那冬季的白雪覆盖住了地面,少了洁净,而同样都是一片苍茫,一片寂寥。她甚至想,千年洪荒之时,或许就是此等场景吧。丑而又那么丑得深刻,天地开阔,竟然人生出一种自我渺小的茫然失措之感来。
这里啊,连风声都止住了嬉闹,鸟儿早已不知道躲避到何处去了,如此静寂,悄悄得让人心凉。仰面看到被尘埃覆盖着的大佛,谁人不赞美第一代开荒者劳苦功高呢?
感叹些许时分之后,众人又必须回到现实,面对现实的困境,开拓出一条适宜生存的路途来。在精神的振奋下,众人几乎忘记了疲惫,开始在木瓜的指挥下,有持续地干起了力所能及的事情。
就在唯恩寺忙活得热火朝天之际,丰都城的人们也并没有得到多少喘息的气力。朝堂如何且不说,别家如何急迫也不说,就说这叶府西院叶二舅家。
“太太,怎么出来了?这雾气漫天的,您还是进屋歇着吧。”红莲见沐思绮起床,要出上房的厅堂,忙劝阻道,“一有消息,奴婢立时告知您。太太要注意身子啊。”
沐思绮却是不听,咳嗽几声,以绢巾掩住鼻口,神色不安地道:“外面还没消息吗?”
红莲见沐思绮执意要出去,冲旁边小丫鬟使眼色,又苦口婆心地劝道:“太太这个时候就算出去,也是于事无补。您现在又怀着身孕,若是在有个好歹来,老爷回来还不是着急上火。咱们这些做奴婢的没伺候好,挨打受罚都是小事,您若是有个好歹了,咱们这些奴婢的就是万死也难逃其咎啊。太太您平素最是慈悲人,不可怜咱们这些奴婢,也要可怜您肚子里的小少爷小姑娘啊。再则说,一旦表姑娘回来了,若是见您不好,指不定又是该怎么个伤心法呢。您看,这个时候,您还是随奴婢回屋里坐着,且等着消息吧。有老爷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红莲如是这般劝说了好半晌,沐思绮才点头,由丫鬟们服侍着回了西次间,坐等消息。红莲为她冲了蜂蜜水,递上去,沐思绮没接。她柳眉微凝,摆手示意红莲不用忙活,情绪低迷地道:“你且坐下,让他们都出去,别这么晃来晃去,晃得我眼晕。”
红莲闻言,摆手示意小丫鬟下去,为沐思绮整了整迎枕,又掖了掖薄被,柔声劝道:“太太莫要担心,表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定然不会有丝毫差池的。”
“也只能这般想。”沐思绮神色晦明不定,秀眸暗含焦虑,言语踌躇地向红莲倾诉道,“且不说这次天灾,就说之前忻城公主去唯恩寺闹了一场。听说把寺庙烧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把芝兰如何了。真是揪心。这孩子看起来比你们生得好,自小不愁吃穿,又有人周全看顾,实则是命途多舛。我那嫂子怀着她的时候,怀象不大好,又受了惊吓,不足月就生了下来。你不知道生下来的时候,才这么大。”沐思绮比划着,又继续道,“跟老鼠头似的,小不点点。还不会哭,都以为她不行了。倒也是命大,竟然柳神医刚好在,保了她一命。人家都说慧极则伤,她三岁之后,兄长便不爱让她动笔舞墨,怕伤了她慧根……”她林林总总把沐芝兰打小遭受过的厄难包括所生的病都一一列举,拉拉杂杂一大堆后,唏嘘感叹道,“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黄口小儿就遭受那般厄难,如今看似平泰几年,如今却又这般。真真揪煞人心。莫不是我们沐家女儿都说这般命运坎坷?”
闻得沐思绮此言,红莲虽陪着唏嘘几句,表情也极为怅然哀婉,可劝说之言终是未说出口。她很清楚,此时的沐思绮并不需要人开解,只是想找一个听众,而不是一个喋喋不休发表自我见解者。果然,沐思绮接口她递上来的蜂蜜水,喝了半盅,低头看着皓腕上的祖母绿镯子,转了转,怅然一叹,低喃道:“难道真是时也,命也?”
纵然只是作为一个听众,红莲也是极为合格的。沐思绮感怀一番后,劲头过了,有些颓然之色时,她便挑拣了些沐芝兰较为让人称道的事情说给沐思绮听。
“……表姑娘为人心善,下面的丫鬟仆妇,那个见了不说一声,表姑娘和气的呢。”说完这些,她又不忘拍一把沐思绮的马屁,“奴婢是个没什么见识的。人家都说跟着什么人学什么人。表姑娘这是跟着太太,平日里耳濡目染,又有血脉之缘,不比奴婢这等拙笨之人,近身跟着才学得丁点儿皮毛。表姑娘这是尽得太太精髓。心宽心善,又在唯恩寺那等圣地,定然是不会又任何差池的。太太莫要担忧。”
红莲这般或直白或委婉地劝解着沐思绮,沐思绮情绪略有回涨,渐趋稳定。叶二舅从外面回来,就瞧见他们主仆两个人正在说小儿衣服的事情,一扫进门的疲惫,笑着由红莲伺候换了衣服,做坐到沐思绮身边。他下意识地看了看沐思绮的肚子,才抬眸与她对视顷刻,接过红莲递上来的茶,摆手让她下去,好留空间让他们夫妻两个单独说会儿话。
沐思绮在红莲撩帘子之际,又唤住她,吩咐道:“红莲啊,等一下。你去绿云他们几家看看,有什么困难和需要,你可以酌情应允。”说完这话,她转头看着叶二舅解释道,“兰儿如今生死不明,容妈妈等人跟着去了,家里人想必跟咱们一样担着心。”
叶二舅自来对沐思绮管家不大掺和,听她解释也是体谅她维护他作为一家之长的尊严而已。等沐思绮说完,叶二舅微微颔首,对红莲道:“这时日银钱都比不得药材。几家都送点药材去吧,也算是太太对他们一片体谅之情。”
得了沐思绮和叶二舅的吩咐,红莲立时眉眼生笑道:“奴婢这里替容妈妈和三位妹妹,谢谢太太和老爷的恩赐。”可转眼想到杏仁家的情况,有些吞吐道,“杏仁自来是不与咱们一起住的,她那叔叔可也要去通知?”
叶二舅扫了她一眼道:“杏仁的事情,你且别管了,王五那里已经是心中有数了。”
一听叶二舅如此说,红莲看沐思绮低眸转动皓腕上的祖母绿,知道她如今心情不算差,便大着胆子问叶二舅道:“可是有了表姑娘的消息,太太可是老担着心呢。”
叶二舅端起茶,浅啜几口,才漫不经心地道:“好消息没有,坏消息也没有。”
那就是还是没什么消息了。红莲如此想着,看了沐思绮一眼,便撩帘子出去,心里寻思着该如何向绿云等人的家人说如今的情况。
待红莲出去了,叶二舅放下茶杯,紧挨着沐思绮坐,伸手想要摸摸沐思绮的肚子,可又有些胆怯。正要缩手,却被沐思绮拉着轻轻放在肚子上。他低头看着沐思绮,垂着眸子,玉面娇羞,却是一脸慈爱。想当年,他也曾想过两人成家和睦相处,却从来没想过和睦到底是怎么个和睦法。后来发生诸多变故,待他先头的妻子去了,才迎了沐思绮入了叶家门。可两人几乎没过几天好日子,整日怄气折腾,竟然白白浪费这诸多时光。
其实,就算他们重来一次,也不见不是这般过日子。但是他看到沐思绮如今的和善娇媚,心生懊恼,对她更多几分怜惜,也是自然的。他终究是个常情之人,年少悸动,成年后欲、求而不得,壮年时彼此打开心扉,却早已是沧桑历经,鬂霜满布。
“通往唯恩寺的路已经被岩石阻截了,如今根本进不去。”叶二舅向沐思绮解释着如今的情形,又扶着沐思绮坐得更舒服,“我见到了**大和尚。他说他们从唯恩寺庙出来时,忻城公主也回城了,并没有为难到兰儿。因为忻城公主一入寺,方丈便让人通知兰儿去后山了。杏仁护着兰儿,而且柳神医的大儿子也在寺里,应当不会有大问题。现在主要担心的是火山喷发,不知道将寺埋没了没有。”
想到那场火山喷发,如今还历历在目,浓烟如同浊浪滔天滚滚,火光冲天似夹着岩块飞腾,轰鸣如雷,似在耳畔。当时思及沐芝兰在那个方向,沐思绮心急如焚,几欲昏厥,如今还心有余悸呢。
敛了心神,沐思绮问其忻城公主家的事情来:“那乌仁难道真是不行了?”
叶二舅似乎摸着沐思绮肚子摸上瘾了,如同与沐思绮肚子里孩子打招呼一般时怜时惜,倒显得柔情万丈。听闻沐思绮的问话,他才收了手,抿了抿沐思绮鬓角的发丝,淡声道:“正经传出来的话是需要静养,可小道消息都再传怕是活不长了。这种事情,明面上都是冠冕堂皇得很,下面的小道或许有几分真。”
“你说这事儿是谁做下的,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沐思绮抓住叶二舅的狼爪,免得她往衣服内伸,行不轨之举。单是抚摸她的脖颈已经让她觉得皮肤发热了,若是顺了他的意,那还了得?
忻城公主之所以跑到唯恩寺寻沐芝兰的晦气,全因为她的宝贝儿子突遭天祸。传闻说,陆状元屠坊前几天晚上,乌仁家中安睡,却突然没了那东西。一声狼叫几乎没了人声,吓得公主府邸的丫鬟小厮,都以为进来什么怪物。忻城公主赶到时,乌仁的下体已经血流不止,立时寻了太医,来得是医正。其身份相当于皇家医院的院长。
这位医正姓卫,他对忻城公主说,这外科病需要宫里的内侍来瞧瞧,才比较妥当。内侍是什么身份,忻城公主自小在宫廷长大自然是知道的。卫医正这话明显是说她儿子与内侍是一级的,当时她就火冒三丈,厉声吆喝一句,让人拿了卫医正,还口口声声要灭人家九族。灭族自然是没有,倒是结结实实地把卫医正打了一顿。
打了人,她还不解气,家里的丫鬟小厮因为没照顾好乌仁,被打杀去了的据说有上百之众,可到底还是没有寻到行凶之人。就在忻城公主火气越来越大,几乎升到顶端时,不知道哪个人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莫不是被沐家那丫头个克的了,不是说她命硬克人吗?”
刚巧忻城公主曾经为乌仁求娶过沐芝兰,现实凶手找不到,只能从神明有碍上来寻门道。她气势汹汹地寻到叶家时,刚巧那天是叶家老太爷的十四周年死忌,去了田庄,躲了过去。
虽说叶二舅被逐出家族,另立族谱,可不能不要父母吧?况且不是父母在世时,把他逐出家族的,这个忌日还是要祭拜的。因为是十四周年,属于祭祀中的二七祭拜,需要大办。叶二舅就带了沐思绮和叶少文去田庄做法事去了。
叶二舅躲过去不要紧,他们一家人又不是主犯,沐芝兰才是主犯。有人向忻城公主提议道,只要抓住沐芝兰这个主犯,杀了剐了就能去了乌仁身上的戾气。这才有了忻城公主雄纠纠气昂昂地冲到唯恩寺抓沐芝兰那一场闹腾。
叶二舅拖鞋上了炕,让沐思绮靠在自己怀里,替她揉着太阳穴,低声道:“谁干不知道。不过这事儿干得真他\娘的好。”
沐思绮却不这么认为,女人家心思到底细腻一层。沐思绮道:“我总觉得这事儿里面透着古怪。你说吧,乌仁什么时候出事儿不好,偏偏赶在柳神医的徒弟乐无极来京的时候。随后又出了屠坊的事情,现在真假陆峒还没闹清楚呢。外面不是有人再传,屠坊的事情其实是忻城公主找人干的,陷害给陆峒吗?”
“我的太太,我的好太太。”叶二舅抓过沐思绮的手,冲她无奈地笑道,“这些事情,你就莫要操心了。你且看顾好肚子里这个就成了。如今京城不大太平,我寻了一个外放的县令。因为你是淮左沐县人,故而沐县只能绕道,倒是寻到了安城这么个地方。等这事儿过去了,咱们一道去淮左,不在这里搅合这些事情了。现在天大地大都没有我的太太大。”
听着这些甜言蜜语,要说沐思绮心里没点想法,那真是骗死人的。她心里颇为悸动,可终究过了年少青涩之时,笑得极为委婉又腼腆,半推半就地唾弃了叶二舅几口。她半是撒娇地柔声问道:“你外放的事情办成了?”
叶二舅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这钱直接使在阎王身上呢。”
“且莫要乱说。小心隔墙有耳。”沐思绮说着坐起身子,冲外面叫了一声,“连翘?”
连翘立马应声道:“太太有什么吩咐?”
沐思绮沉吟一下,随口丢了个理由道:“你让人看看大少爷回来了没有?这漫天雾气的,别伤了身子。”
连翘隔着帘子回道:“大少爷已经回来了,听说老爷在,在门口站了站,又回去了。太太可是有事情寻大少爷?”
沐思绮见叶二舅不老实,白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吩咐道:“没甚事情。让大少爷好生歇着,最近莫要乱走,天气不好,注意身子。”
“嗳,奴婢这就去。”连翘说着话,唤了一个口齿伶俐的小丫鬟来,将沐思绮的意思传达了,让小丫鬟去传话。
等沐思绮吩咐完连翘,叶二舅刮了刮沐思绮的鼻子,嘲笑她道:“爱作精。自小你就是个爱拿腔作调的。他那么大个人了,什么事情不知道,你还这么亲力亲为的。小心以后你管得太宽,让碧儿心生埋怨。”
“去你的。”沐思绮本来就是随口找的借口而已,被他戳破本来就有几分抹不开面子,被他取笑了,心里便恼了他,哼了一声道,“再大也没你我大,在我面前还是个孩子。孩子本来就要疼着,要护着,我这么做有什么不对的?就算日后碧儿当家,也得尊我一声母亲,看我对文儿好,只会心里高兴,哪里你这般小心眼儿。”说着还丢个他一个“你那小心眼儿,老娘看得分明”的眼神儿。
叶二舅假意咳嗽几声,正色道:“太太说得对。以后可要好生疼惜你肚子里这个,这个也是你儿子。”
“去,去,一边去。”沐思绮推了叶二舅一把,却未能推动。知道他又要闹自己,她怀着孕,精神不济,心里懈怠得很。沐思绮不想随他疯,便打了几个哈欠,做出一副想要睡觉的模样来。
瞧沐思绮如此,叶二舅也歇了心思,陪着她闹,本就是为了分她的心,转移她过度对沐芝兰的关注。忻城公主的事情确实有蹊跷,若是深挖下去,只怕会让沐思绮更劳神。如今沐芝兰生死不明,再让她忧虑那些事情,只怕她心都操碎了都于事无补。倒不如让她好生养胎,外面的那些个事情,自有他这个男人去应付的。
叶二舅正要扶着沐思绮休息,丫鬟传话道:“太太,老爷,大少爷来了。”
沐思绮打起精神为叶二舅整理衣衫,她半躺在榻上,叶二舅坐在旁边的位置上。看起来很有些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和睦夫妻样子。沐思绮瞥了他一眼,嘴角微扬,眼角泛着笑意,冲外面道:“文儿吗?进来吧。”
若是沐芝兰见到此时的叶少文,定会大呼:“表哥,你吃添加剂了吗?怎么长这么快。”
不过月余,叶少文又长高了好几公分,更显得身量欣长,美中不足的就是他太瘦弱了,看上去有点像竹竿。倒不是有谁饿着了他,而是如今家里正值多事之秋,表姨家似乎也不大太平。前些时候,表姨家来信,说表姨身体不大好,暗含希冀叶少文与阮青碧尽早成家的意思。沐思绮与叶二舅一向开明,便询问了他的意思,叶少文起初还有些羞怯,后来见沐思绮和叶二舅真打算让他自己做主,才大起胆子,说了自己的想法。
他道,如今叶二舅既然不希望他走文官之途,想要靠军功成事,还是早些成家,传宗接代,以便子嗣相继,宗室有妇。
他们这边刚打好商量,信还没写,这叶家大房与二房便闹了矛盾,传到叶少文表姨家。表姨夫信未写,连个中间人来说一声都没有,直接寻了媒人退了婚。姻亲本是结两姓之好,如今闹成这般,自然是只能散了。可阮家也太过欺人了,叶少文到底年少有些冲动了,背着叶二舅去外家把此事捅了出来。
外家已经没了外祖父母,只有舅舅也是隔了肚子的,是个不亲的。那舅舅不但不为叶少文扶理,还说叶少文胡闹,定然是沐思绮怂恿的。而且那舅舅一再诋毁沐思绮,大意是,自从叶家再娶了沐思绮进门,叶家就变得小气了,不大愿意把他们当做正经亲戚。
叶少文的母亲去世时,叶少文年纪也不小了,能辨别是非了。他清楚地记得,母亲活着的时候,就不大乐意把与这舅舅当正经亲戚走。母亲说,这舅舅白眼珠子多,黑眼珠子少,是个喂不熟的。舅舅好吃懒做,舅妈惯爱打秋风。母亲活着的时候,舅舅一家没少从叶家捞到好处来。
有些事情,就算是不摆到明面上,叶少文心里也是有底的。虽说心里有些恼怒舅舅不仁义,可到底没太失望,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让他伤神的是阮青碧,听说阮青碧不愿意退婚,为了反抗父亲,竟然要绞了头发去庵子里做姑子。
说实话,叶少文知道阮青碧是自己的未婚妻,但是见面的时候终究不多,感情也是大家传来传去的。他自己倒是没那种朦胧的悸动,只觉得娶阮青碧是一种责任,因为是母亲生前为他订好的。可如今听了阮青碧为了两人的婚事,竟然要绞了头发去做姑子,心里却有了别样的情怀。
初知道这事儿的时候,刚好查出沐思绮有身孕,他心里烦恼却也不敢如往日那样贸然亲昵。他深知自己毕竟与沐思绮是隔一层的。就如同有人跟他说的那样,沐思绮对他和弟弟不冷不淡那是本分,只要不短他们吃穿,让他们安稳长大就是好的。待他们两个好,那是情分,是沐思绮心正。但是前提是沐思绮没有自己的孩子,可是如今沐思绮这个后母将要有自己的孩子了,那他和弟弟该如何自处呢?
叶少文很困扰。这些问题竟然不自觉地将他逼入了青春期,逼得他往日的老成持重几乎消失殆尽。若不是最近沐芝兰又出了事情,是有性命之忧的,他只怕会将自己困在死胡同里,可着劲儿地钻牛角尖。
前些天,沐思绮状似无意地找叶少文谈了几句话,感叹时光流逝,跟他回忆他和叶少卿小时候的事情。叶少文心防这才渐渐卸了下来,沐思绮趁机问他对阮青碧的看法。
叶少文道:“自古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表姨夫不认同这门婚事,反倒是结下亲不成,成了仇怨。”
听闻叶少文如此说,沐思绮反倒一番往日的循循善诱,直接了当地问道:“那你对青碧怎么想的?女儿家的名节是至关重要的。你且看她如今因为你跟家里闹僵了,只怕就算寻媒也无甚良媒。或者说只能远嫁他方,要不然就是给高门大户人家做妾室。这姑子是定然做不了一生一世的。”
沐思绮的这一席话着实让叶少文有些发懵,他倒是没想过这些,只觉得结不成婚那就再寻良媒就好了。愣了半晌,他凝眉问道:“母亲,这事儿怎么办?可还有回环余地?倒不是咱们悔婚在先,是表姨夫家悔婚在先。我是无所谓的,其实,其实要说娶碧儿到底比别人强,多少知道一些的。”
沐思绮并未逼着叶少文表态,而是放缓了步子,笑道:“你且好好想想。拿定主意,我和你父亲才好想对策。你切要记住了,此事重大,关系到你一生的幸福。若是为了良心安而娶青碧大可不必,他们家不过是为了图财图名,这些都不是问题。若是你是真心喜欢青碧,那以后你就要对人家负责人,一生一世的,都要不离不弃。半道反悔,你作为男子定然是行的,可青碧是女儿家自是比你不得。凡事三思而行,你且想好了。想好了,来跟我说。”
叶少文为此事辗转难眠好几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青碧随着他的心境,时而好时而坏的,弄得他更是不知道如何抉择了。想想还是问了母亲和父亲的意思吧,他们终究是自己的长辈,定然不会存了害自己的心思。哪怕现在沐思绮有了自己的孩子,可是他与叶少卿也不会与这个孩子有什么实质性的冲突。他们已经大了,等到这个长大了,他们也差不多老了。几乎能做这个孩子父辈的人了,自然不会跟他计较什么的。而且也不会存在争父母的宠爱之类的,年岁相差那么大。改享受的宠溺,他和叶少卿也已经享受过了。
再说,叶二舅这个父亲的人品,叶少文虽说有些时候不大喜欢,可总体来说不会是那种糊涂父亲。他也赌沐思绮不是那种刻薄后娘,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顾他和叶少卿死活的人。
想明白这些厉害关系之后,叶少文有些豁然开朗了。
进了西次间,叶少文与沐思绮和叶二舅见过礼后,得了叶二舅的赐座,沐思绮的赐茶,问道:“母亲今日可好些?”
“好着呢。”沐思绮眉眼带笑,凝望着这个继子,笑道,“文儿瘦了,该是好好注意身体。你这时候正是长身体的,莫要把底子毁了,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叶少文摩挲着茶杯,笑道:“谢母亲关怀。孩儿以后会记住的。”
沐思绮见他不说来意,只是应承,也不着急,笑道:“单是嘴上记住有什么用呢,得用心才行。你还小,父母能看顾几年,历历儿就大了。要成家立业了,我们就算是想跟着你,也没那个心力儿了。”
叶少文听沐思绮说成家,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脸颊唰地红了,磕磕巴巴地道:“孩儿,孩儿想好了。”
“想好了?”沐思绮坐起来,秀眸顿时迸发出亮光,微笑道,“你想如何办?”
其实,叶二舅对两人谈话有些摸不着头脑。可总不好去问两人吧,只好拿眼睛看沐思绮,眼神儿的意思是:“你们在说什么?你最好告诉我,别这么没头没脑的,瞎操心。”
叶少文只顾自己的心情,哪里顾得上叶二舅与沐思绮互动。他剑眉一拧,下定决心一般,目光坚定地看向沐思绮,道:“我想娶青碧。”
“胡闹。”叶二舅冷峻细长的丹凤眼斜视了沐思绮一眼,“阮家既已退婚,此事就此作罢。如此反复,非君子所为。”
叶少文黑眸顿时黯然,有点沮丧地道:“父亲所言……”
未等叶少文说完,沐思绮截住他的话,示意他稍安勿躁,冲着叶二舅微微笑着,有些失望地道:“老爷所言差矣。阮家反复确实非君子所为,而不是咱们。虽说阮家悔婚在前,可青碧是个好姑娘。出去打听一下,平素里在阮家也算得是管家好手。妾身以为作为当家主母,宗妇,确实是上好人选。她又能为婚事抗争,这样的好女子,世间也少有的。”
叶二舅闻言俊目向沐思绮一扫,见沐思绮面容倨傲,颇为倔强,咳嗽一声道:“此女子虽好,却非吾家良媒。文的亲事,我自有定夺。这宗妇,长媳,出了管家理事之外,主要是明晓事理。慧极则伤,情深不寿。且想想如今她母亲几乎病入膏肓,还在家养病,而她为了一己之私,绞了头发去庵子里做姑子。待母亲尚且如此,更何况旁人。她是不是为了和文儿的婚事才如此激烈反抗,和不一定呢。”
叶二舅是男人,日常在外行走,所得知的消息定然是比沐思绮齐全。而且他又不是个笨蛋,再则说他也没必要害自己的儿子。反而听他这么说,让沐思绮和叶少文觉得还是有些道理,甚至沐思绮觉得这阮青碧透着一丝古怪来。
叶二舅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自然不在乎再多说几句:“是反抗父亲的悔婚,还是反抗母亲的不愿意悔婚,我看挺难说的。阮家如今攀上了晋王这条线,难道你想在自己后院弄个隐患出来了?姻亲关系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刹那间,沐思绮明白这么回事了。自瘟疫一出,晋王就频频出入太后的慈宁宫,说是伺疾。太后容忍他的同时,却又在冷落宣宗。这里面很显然有政治较量在的,很多人心里都清楚,晋王这是想着走走宣宗的老路子。不过能不能成功,这里面未知数还是很大的。宣宗能坐上龙位,没有太后的扶持不行,单单有太后的扶持也不可能成功。
晋王上位成功与否且不说,朝堂会不会出现纷乱,此时尤为关键。如今天灾人祸,正好是诸多大臣诟病宣宗的佳机。会不会有一番较量也很难说。太后频频出招,而宣宗却喟然不动,似乎毫无察觉一般,还一日往昔该干嘛干嘛。就比如说这伺疾吧,晋王进宫频频能遇到太后,而宣宗却屡屡碰壁吃软钉子。他去了慈宁宫,不是太后休息了,就是太后精神不济。而皇后谢氏的临产期也将近了,自身也分身乏术,自然没那么多精力去拜会太后。太后廖氏却借此屡屡表达了对谢氏的不满,而朝臣们则提议宣宗选妃,最重要的是从廖氏女子中选妃。
此种境况之下,叶二舅既然已经投靠了宣宗,则就没有第二选择,只能一路走到黑。哪怕明知道是死路一条也必须走下去,或者说化死机为活际。穷通穷通,穷则思变,变则求通,通畅才能达。如今叶二舅的境遇已经是到了穷了,能不能达,还是未知数。
叶二舅发了此话,说了他对叶少文的婚事心中有数,沐思绮也不好再争什么。她虽然可怜青碧的处境,但若是青碧真是如同叶二舅所说那般,沐思绮也不会那么圣母,去怜惜一个心机女的。
叶少文听闻父母对他的婚事做了决定,心也就发了下来,一夜无梦,睡得极为踏实。
是晚,天降大雨,可以说是天降泥浆雨。这泥浆雨连下来三天三夜,让本来就备受袭扰的丰都和附近的百姓生活更为艰难。大户人家房屋结实,而贫民小户有不少遭了殃,坍塌的不少。有些河流被泥浆雨中的岩石堵了道,河床抬升,河坝决堤,一些地方就成了**之国。
叶二舅如今是工部一个六品官儿,整理为着这些房梁、塌桥打转,几乎忙得脚不沾地,回家都不得,更遑论探听沐芝兰的消息了。
如今已经到了农忙麦收时节,遭了此难,很多田地的庄稼自然是歉收得很。不管平民还是佃农都是一脸哭丧,更有些人家寻死觅活,如丧考妣。有些忧国忧民的进京考试的举子们看到此等情况,也是忧心忡忡,群情激昂,打算以笔杆子为民请命,一而再、再而三地给朝廷上万言书。
这个万言书上得颇为巧妙,次次都通过晋王,传到太后面前,他因而得到太后的一番褒奖。而宣宗则因为忧心皇后谢氏生产而懈怠政务,被太后好生训斥一番。如此也就罢了,太后还对外宣称宣宗病了,无法理政务,让晋王代理,名曰晋王摄政。
朝堂震荡,大臣们无所适从,不少人请了病假。朝堂一片冷清,而太医院的人个个都忙成一条死狗。时疫和火山喷发后遗症并行出现,如今丰都城内很多人谈咳嗽色变。几乎有个说辞,那就是闻咳则死。可见其多厉害。
京城局面令人忧心忡忡,而沐芝兰这边的情况也是不容乐观。下泥浆雨晚,众人还算幸运并没有露天而营,倒也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连着三天,唯恩寺所在的位置刚好是气压中心。此时低气压出没,很多人出现呼吸困难的迹象。纵然有木瓜在,可这种情况到底是新状况,一时也找不到良方来解决。
至于沐芝兰这个外来人种,基本上就是一废物。她上不知天文,下不通地理,虽说会点翻译,暂时也没什么用。灵感迸发时候,想出的几个点子也都是孬得很,纯粹纸上谈兵。
更为恐怖的是,此处经常出现一些诡异事件,比如说某人好好躺着,忽然就飘了起来。沐芝兰用科学的方法解释不了,而众人求神佛保佑又是临时抱佛脚根本没用。病痛折磨加上精神的恐慌,寺里的僧侣也渐渐没了往日的淡然,展现出更多天然人性,比如互相攻击,遇到困境抱怨。
人于逆境中,首先坚定的是心念,然后行动化作意志力,才能形成坚定信念。心思动摇,人心浮动,这种情况,只怕他们这些人未能找到脱困的办法,就已经互相蚕食殆尽,或者被自己活活吓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