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和绿萝两人手拉着手，说了一宿的梯己话，直到屋子里的蜡烛只剩下烛泪。沈氏打了个哈欠，摇头叹气道：“人老了，就爱回忆从前。绿萝，你陪了我一夜，下去睡罢。白日里也不必过来伺候我了。”

绿萝嗯了一声，下榻趿上鞋，转身就要抱悦尘音，道：“老祖宗，奴先将姑娘抱回去，再让媳妇子来伺候老祖宗上chuang歇息。”

她们两人没睡，悦尘音也一直在钻牛角尖，也一夜没敢睡。生怕在睡梦中被沈氏用被子捂死了。此刻听见绿萝说要抱她回屋，好不欢欣雀跃。

沈氏轻轻摆手，爱怜地摸了下孙女的额头，道：“不用，让她在这里睡罢。也别去叫她们，我在这里睡会儿就行。”兴许是移情作用，自觉时日无多的沈氏，将对孙子的满腔爱意，全都倾泻在了悦尘音身上。

绿萝心里明白，指了指外间，道：“老祖宗，奴就在外间睡，你有什么事情唤奴一声就行。”

“不用，你回屋去睡。一会儿李氏会带着丫鬟过来的，到时候让冬梅她们服侍我就行。”沈氏干枯的手指滑过悦尘音的脸颊，这般懂事、孝顺的孩子，若真是她沈氏的孙女，那该有多好？

悦尘音细嫩的皮肤感觉到一阵刺痛，心里却突然明白过来。沈氏并不糊涂，肯定早就看穿了她的伪装，之所以说那样一番话，不过是为了敲打她。照这样来看，她行为举止反常这事儿，沈氏、马存善、李氏三人早就达成了协议，之所以能容下她，没将她当妖怪叉出去烧了，不过是因为她一直规规矩矩，不仅没有做对不起马家的事情，反而还或多或少给马家带来了些许好处。

如此一想，悦尘音在心里叹息一声。原来沈氏还真是她的庇护伞。可这伞马上就要倒了，到时候她该怎么办？李氏可没这么仁慈，只要她妨碍到了李氏，就算考虑到和苏家的联姻不会将她当妖怪烧死，只怕也绝对容不下她。

好在她已经打定主意要逃了。等她逃了，爱谁谁谁。这样一想，悦尘音紧绷了一夜的心放了下来，在沈氏睡过去没过多久，再一次进入黑甜的梦乡。

且说李氏躺到床上，到底是心里有亏，只要一闭眼，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怪胎的影像来。喊了冬梅在脚踏上陪着睡，谁料冬梅也正心亏，主仆两个人一个在床上，一个在脚踏上，瞪着眼睛到天亮。

刚吃过早饭，门房就送上一封信来。李氏拆开一看，原来是相公的家书，上面写着几月几日是苏州府某位老爷生日，因此不能及时赶回家。若是赵氏生产，还劳烦娘子大人多费心，等这位老爷生日一过，立即快马加鞭赶回来云云。

李氏看了看历日，还有小半个月才是那位老爷的生日，再加打点行装，花费在路上的时间，前前后后加起来，最少也要二十日，相公才能到家。

二十日。李氏笑了笑，之前她一直不敢有动作，就是害怕相公冷不丁地回来。如今有了这二十日，足以定乾坤了！因道：“收拾收拾，奴要去合老祖宗请安。”

冬梅、春兰两个丫头忙上来与李氏梳妆。李氏盛装一番后，在两个心腹丫鬟、两房心腹婆子的簇拥下，来到了上房。

冬梅将门推开，李氏踩着门槛跨进上房。事隔一日，李氏看着上房里一个精致的木雕寿桃，心里微笑。马家的一切，包括沈氏手里的那部分嫁妆，将来可都是她的！

连日的折腾，沈氏已经接近油尽灯枯。李氏这一番响动，将她惊醒，她微微抬头，问道：“谁呀？”

李氏调整好情绪，道：“是奴，奴来给母亲请安了。母亲还没起呢？冬梅，快去大水来伺候老祖宗梳洗；春兰，去将厨房做的早饭端上来，奴要亲自伺候老祖宗进食。”

“不用了，我昨日睡的晚，还想再睡一会儿。”沈氏搭话时，眼角余光看见了悦尘音，接着鬼使神差地扯过被子将悦尘音盖住。

悦尘音临岁前想是想通了，睡得却不踏实，被沈氏这样用被子一捂，立即就醒了过来。在刚醒过来这一瞬间里，意识还不曾恢复，本能地想要掀开被子。

沈氏的手在被子下，慌忙抓着孙女的手，不让她动弹。悦尘音手腕吃痛，神识逐渐清明，沈氏这样抓着她，明显是不想她乱动，这是为什么？随即，悦尘音透过缝隙，看见李氏微微抬着头，趾高气扬地转过屏风，径直朝内里走来。

“儿媳还有几件要紧的事情要合老祖宗商量，比如这孩子怎么安葬，要不要请大师前来超渡。”李氏自顾自地找了张椅子坐下，看着那个纹丝不动的襁褓，明白孩子已经死了，故意道：“奴可是听说，这枉死的人啊，不仅不能到阴司转世投胎，就连魂魄只能在天地之间永无止境的飘荡。想想，还真是可怜的很呢。”

沈氏在不得已之下亲手杀死了孙子，本就又心痛，又懊悔，又愧疚，再加上昨日连番受惊，身子早就受不住，偏这会儿李氏又拿话刺激她，沈氏又羞又愧又急，一口气差点就背了过去。

李氏还待说话，红缨几个丫头走进上房来，齐声道：“老祖宗，你没事儿罢？”

李氏拿帕子捂着嘴，笑道：“看把你们紧张的，奴还能吃了老祖宗不成？正巧你们几个来了，奴就省得再去叫别人。老祖宗现在卧病在床，奴又身怀六甲，哥儿的后事只能偏牢你们几位了……”

“我已经放她们出府了。”沈氏好容易缓过气儿来，打断儿媳的话，对红缨三人道：“早晚都是走，你们回屋收拾下包袱，现在就走罢。”

红缨三人噗通一声跪下，磕了头，话还没说出口，沈氏便厉声道：“你们若还顾念着主仆情分，就赶紧走！免得我看着你们心烦。”

此事正中李氏下怀。婆婆的这几个心腹丫鬟，左右是不能为她所用，打发走了还省得日后夹缠不清。因道：“怎么？没听见老祖宗的话吗？还不赶紧走，等着谁拿八抬大轿来抬你们呢？冬梅，你们平常要好，送送她们三人去罢。”

当着李氏的面，红缨三人无法，只得磕了三个响头，回屋拿上包袱，准备离开。冬梅、春兰两人还带着她们到各房去与相与的丫头、媳妇子处告别，不到小半个时辰，马家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老祖宗开恩，将几个心爱的丫头放了出去。

不说下人们如何羡慕地看着红缨她们，拿着沈氏赏下钱财，三步一回头地离开沈氏居住的小院儿。且说沈氏看着儿媳，叹道：“巧儿，我们马家那一点对不起你？你竟然如此歹毒，要害我们马家断子绝孙？”

李氏捂着肚子，心里一凛，笑道：“老祖宗又说笑，奴肚子里这个，难道不是马家的子孙？”

“你也别和我再绕弯子。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我是说慧娘和赵氏的事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