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云霄看着方墨脸上温和笑意,心中百味杂生,眼前这掌着祁山十八寨的当家人物不会无故说这话的,只怕是她心里也觉察到了段氏的离心。他先前对萧大疑心,不过是凭空猜测的,而经了这晚一事,这观点已经站不住脚了,那黑衣女子绝非萧大人马,人家是确确实实为灭段氏而来,只差分毫就已经得手。段氏被灭,萧氏只有更加式微,萧大不蠢,绝不会做出这事的。
段云霄正琢磨着如何将这一尴尬揭过,耳边突听到一身巨响,他转头看,段氏燕京这密宅正院在熊熊大火中轰然倒塌,扬起的烟尘使得周围一片模糊。
段云霄呆愣看着,眼角黑影一闪,方墨已经冲过去了,满院烟尘飞舞,火花四溅,方墨大声喊:“瑾瑜,孙瑾瑜!”段云霄也着急起来,段云鹤还在里面没有出来呢,可他手脚被废,压根动弹不得,空急得满面狰狞,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眼见方墨已是有些乱了分寸,齐二娘几步过去,一把抱住方墨,将她拖回来,一边连声叫道:“大当家!大当家!”方墨在齐二娘大手中慢慢镇静下来,倒塌的房子火势仍猛,可孙瑾瑜未必没有活下来的希望。
方墨转过身去,院中黑衣人已经清理一空,她伸手招了周二过来,说道:“周二叔,烦劳你将大伙召集过来,全力灭火!看看二当家的在哪里。”她的声音仍是无比沉稳的,周二领了命令下去后,方墨这才觉得自己脚步有些浮虚,冬夜的北风吹在面上,阴冷一下子刮去了她面上的血色。
孙瑾瑜,不会有事的。方墨心里有个声音说道。
周二等人已经开始打水扑火了,冰冷井水遇了正旺火簇,哧一声响,热气顿时蹿的老高,院中尽是水气与烧焦味道。方墨笔直站着,眉眼清丽如画,看不出半点慌张之色。
孙瑾瑜其实正在门口,在房屋倒塌的瞬间他眼疾手快向屋门扑去,门框轰塌,彼此交错之间刚好形成了一处封闭空间,只瞬间发晕之后他就醒过来了,因是背上还有一人,火势暂时没有波及,却也死压着他无法脱身,费了全身力气,方才将头从段云鹤身下探出。他看见方墨站在不远处,笔直站着,手中短匕仍未收起来,火光耀眼,方墨小脸白皙,黑深眸子一如既往深沉如水。
孙瑾瑜心中突然莫名难过起来,浑身力气一下子有些不济了,一门一人数木梁猛然压下来,孙瑾瑜不由得发出一声沉闷哼声。
方墨听得声音,几步过去,就看见层层重物之下有一只黑漆漆的大手探在外面。她心中惊喜,大声叫道:“瑾瑜,孙瑾瑜,是不是你?”一边叫着一边伸了手抓住那黑漆漆大手。极熟悉的触感使得孙瑾瑜心中一跳,他吹了一口颜面灰烬,看着方墨因惊喜而分外耀目的小脸,孙瑾瑜方才的不快一扫而空,出声应道:“方墨,是我。”
这时周二几个也听到了响动,纷纷过来,大伙合力抬起压在两人身上的重物,将孙瑾瑜和段云鹤分别扒拉出来,周二扶着孙瑾瑜靠墙角坐下来,方墨递了湿巾和清水过来。孙瑾瑜面上黑漆漆的,独一双眼睛无比清亮,接过方墨手中东西,胡乱擦了一把脸和脖子,一笑,满口白牙晃眼。方墨见他果然安好,心中说不出喜悦。
孙瑾瑜笑着说:“嗯,我没事。”方墨点了点头,她看到了,只是心里高兴,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只看着他笑。
那边周二几个已经将段云鹤也清理好,大声招呼方墨:“大当家,快过来看看。”
方墨对孙瑾瑜说道:“我过去看看。”孙瑾瑜笑着点了点头,目送方墨离开,火势仍未完全熄灭,那黑小身影慢行在火光之中,温暖直漫进他心里,突而方墨回头一笑,孙瑾瑜也一咧嘴角,遂低了头去,手中湿巾沾了冰寒井水,明明是很冷,可他心里却无比暖和。
方墨蹲下身来,摸了段云鹤手脉,又看了眼瞳,白皙小脸无比沉肃。段云霄心里顿时凉了半截,眼巴巴看着方墨。方墨摇了摇头,说道:“不成了,段二爷已经过去了。”
段云霄看着一动不动躺着的段云鹤,心中悲痛无比,他招手让周二过来,嘶哑着嗓子说道:“烦劳大兄弟将我与他挪到一处罢。”周二点了点头,抬着搀着段云霄至段云鹤身边,段云霄低头看了看段云鹤,他头上毛发烧卷成了一团,背后肌肤光裸,被烧得皮开肉绽,胸口中了一刀,早已血止,胸口这伤正是段云鹤致命之处。段云霄亲手合上段云鹤眼皮,嘶声说道:“二弟,你放心吧,便是寻到天涯海角,咱们西南段氏也会报了这大仇的。”
段云霄在西南边陲独霸一方多年,这话虽是轻飘飘的,周围人却知道,这是西南段氏向这晚行凶的恶人发出了死亡追缉令。只片刻后,段云霄面上已经看不出悲伤,转头对方墨嘶哑说道:“方大当家对今晚行凶之人有何看法?”
方墨摇了摇头,说道:“对方到底是哪方人马?我也看不出来。不过萧四已经跟着那黑衣女子而去了,想必很快就会有答案的。段王爷敬请稍候吧。”
段云霄点了点头,萧家黑卫之中萧四轻功最是卓越,想要从他手上溜走的,这世上也没有几人了。方墨又说道:“段王爷,此地不宜久留,您和三爷也需仔细诊治一番,若不请王爷先挪驾?萧大在玉华山有一处宅院甚是僻静,您看可否去那处?”
此时段云霄也说不出推诿的话来,只点了点头,说道:“请方大当家安排吧。”
方墨对周二耳语几句,周二点了点头,与齐二娘一同离去。方墨又说道:“不知道段王爷在这宅院可有什么要紧物件,需不需先抢挪出来?”段云霄摇了摇头,说道:“大当家费心了,这宅院不过是我兄弟偶尔落脚之所,也无甚要紧物件。只是我这前院之中尚几名下人,不知道可都还在。”
方墨摇了摇头,说道:“我们进来时候,前院中休息的诸位已是丢了性命,除去厨房寻到二个鬼祟女子外,这院中其余人等均被关在后柴房里,也都被人下了药,无一人能侥幸活命。”
段云霄咬牙说道:“我这院中除去一个年老婆婆外,无甚年轻女子,这二名鬼祟女子定是那伙人留下的,烦劳大当家将她们带来吧。”
方墨点了点头,让人捆了两个女子。那两人被强压着跪伏在地上,下颌已经脱臼,估计是在想吞药自尽时被人卸下的,眉眼虽然有几分姿色,却嘴脸拉得老长,倍是可怖。方墨挥了挥手,她身后有一个高壮汉子上前几步,拧过被捆女子下巴,咔嚓一声脆响,那女子下颌总算是合拢了,冷冷看着众人不言语。
方墨说道:“这两人嘴中都有密毒,已是被取出了,段王爷尽可问话。”
段云霄点了点头,心中知道方墨这是为了取信于他,特意留下的活口,他淡淡说道:“多谢大当家的。”
几人正说着话,周二和齐二娘分驶了两辆马车过来。段云霄看了看蒙蒙亮天色,他经了这大半夜的变故,又受了重伤,此时早已经强撑不住了,既是已有活口到手,迟早有一日会查出这事背后的人的,不急一时。段云霄疲惫说道:“大当家的,咱们还是先离了这地吧。”
周二几个将段氏兄弟三人放到了一车里,又将捆着那两女子塞到另一车中,一行人快马加鞭直奔玉华山而去。萧大得了方墨消息,早亲自等在院门口,看见车马过来,连忙将段云霄几人抬进院中,请了医术了得郎中诊治。
将诸事交与萧大善后之后,方墨和孙瑾瑜从后院出来了,天已经大亮了,寒冬冷风吹在面上,方墨脸上血色尽无,她对孙瑾瑜说道:“你真的无事?”
孙瑾瑜嘿嘿笑了两声,黑漆漆大手摸了摸自己头顶,方墨见他将手上残灰都抹到头上,模样儿有趣,于是低头一笑,伸手替他弹下,温和说道:“忙了一夜,你也累得够呛,回房先漱洗一番,好好睡个觉吧,我一会再去找你。”说完,就转身往自己房里而去。
孙瑾瑜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头顶,咧嘴笑着,黑漆漆面上满口白牙犹是晃眼。
方墨洗漱一番,换了一身干净衣物,正准备小歇一阵,门扉传来轻叩,她拉开一看,一身灰黑的萧四正静静站在门口,微躬了身子,说道:“大当家的。”
方墨请他进了屋里,低声问道:“如何?”
萧四低头回道:“人进了温国公在城东的一处宅院里。”
“温国公?”方墨轻轻一声冷笑,“宋祖安虽然有几分能耐,却还没有这般心机,这背后还有一条大鱼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