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永历三十年十二月末,漠北旷久难遇的这场大雪总算停息下来,但是天仍冰寒刺骨。肃北被北狄围城已有一月之久,城内一应物件渐渐短缺,粮食尤其缺乏,城中饿死人的现象时有发生。
这日一大早,苏瑾娘就起身到了厨房帮忙,她如今已是能下塌行走,只是动作不甚灵便,到底是在伤中受了一番波折,恐是以后都不能全好了。
牛嫂子先将热水烧的滚烫,他们这院里如今的几个男子都在军**职,一起身就要用水用饭的,稀粥也是早早炖上了,如今粮食奇缺,千金难买一石,好在这几位军**职的男人都有额例,每三日就可分得半斗粗米,拿回家加了剁碎的树根炖了,便可以煮上一大锅,足够一日使用。
如今外西城的粥棚也只是隔日施一回粥,那粥汤清可见底,难得见一两粒整米,饶是如此,每到施粥日,那粥棚等待施粥的队伍连绵数里之长。
城中米粮奇缺,城外强敌环绕,出了城更是死路一条,早以前还有居民想往城外避难,但是这些人多是有去无回。北狄人围了西北两处城门,时不时派了骑兵四乡扫荡,实行三光之策,城外富家的山庄田亩都是他们重点扫荡的对象。早先还有侥幸逃脱的人回到城里,到了后来,再无任何消息传来,虞山山群雄壮高耸,原本民居阡陌纵横,而如今已是死寂寂一片。
一月余的时间,漠北十六州尽没于北狄铁蹄之下,占据大周王朝半余山河的漠北大地只剩了肃北与汜水关仍在苦苦支撑,等待大周援军的到来。
苏瑾娘剁碎了树根,交与牛嫂子闷于粥锅之中,一边皱了眉头说道:“西巷那株老树已是被剥光了皮,也不知道是谁家做的?这剥了皮的树那还能活着?”牛嫂子边忙活,边点头说道:“也是,只怕是没有过过苦日子的人家做的这事,他们定是认为吃树皮能填肚子,哪里还会管这树的死活?”
牛嫂子又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是做姑娘时历过一回这苦寒日子,晓得树根比树皮顶事。今年这雪天比那回还要大许多,第二年开春必是要晚,粮食也来不及下种,这树皮都剥光了,明年的日子还不知道怎么难过。”
苏瑾娘听她说完,手中剁刀剁得飞快。她也没有经过像这年一样的苦日子,不过是听方墨他爹方大福念叨过从前逃难的日子,饥荒时候,树皮树根都是好东西,树皮剥了,第二年就难过,而树根挖了,第二年还可以接着再挖。她听他说的多了,才知道这苦日子如何支撑下去。想起方大福,苏瑾娘不由得吸了一回鼻子,这人一入了山就再没见过了,只怕是以后也都见不着了。
方墨如今在萧世子手下做事,整日就跟孙家那黑小子一道出门,一道回来,日日做小子装扮,也不知道在忙什么。苏瑾娘知道自己这闺女跟别家的不一样,她虽然心中担心,却从没有说过什么,如今这日子,能活着已是不易了,还管那些做什么?只有她心中快活,她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罢,只要平平安安就好了。
苏瑾娘眼尖,一抬头就看见方墨穿了一身灰黑衣衫在院内舒展腿手,一点女儿家的样子都没有,嘴里也不知道还不知道在哼叫什么,叫得一声比一声带劲。
这漠北的晨风最是厉害不过,苏瑾娘看得心惊胆战,心中不由得叫了一声,这孩子,也不知道怕冷。于是站在厨房门口,叫道:“墨儿,快回来!”
方墨回头一笑,蹦蹦跳跳进了厨房,径直开了锅盖,叫一声:“怎么又是这粥?”
牛嫂子笑着说道:“小姐别嫌弃,如今也就咱们家有这好东西,别家连锅都揭不开了。”方墨鼻子一皱,苏瑾娘嗔道:“你这孩子,大冷天的,这院里折腾啥?也不知道多穿一些?”方墨笑嘻嘻说道:“娘,动一动其实不冷,呆在屋里不动,那才冷呢!”
苏瑾娘却不理她的话,皱着眉头说道:“你倒是比我有理了?还不回屋添件袄子去?”方墨正要说话,孙瑾瑜的叫声就在院里响起了,方墨应道:“就来了。”回头又对苏瑾娘笑着说:“娘,我走啦,今日就不回来了。”
苏瑾娘一愣,正要问一问她是要忙何事,方墨已经跟孙瑾瑜出了门去,苏瑾娘怔怔望了一回,那灰小身影很快消失在眼前。
方墨与孙瑾瑜一道出了门,骑了马就往肃北北门而去。来到北门驻军大营,远远就看见萧帧带着徐玉笙早等在那里了,萧帧穿了一身银灰长裘,一张俊脸越发出尘。萧帧看了方墨一看,皱了皱眉头,说道:“你怎么不多穿一些?一会出了城,还要冷。”
方墨笑嘻嘻说道:“你若是怕我冷误了你的事,就把你身上这件长裘赏了我吧。”
徐玉笙眼皮抽了抽,这两位一定是前世有仇,一见面,不是你刺我,就是我让你难堪,一准会折腾出事来。他家主子身上这长裘那是能随便赏的?这可是正宗天山锦貂的皮毛做的,通体无一处杂色不说,还是当年王妃出阁时从西南带的嫁妆,整个王府统共就这么一件,连郡主都没有。
萧帧一愣,二活没说,就将身上长裘解下来,扔给方墨,说道:“给你。”
方墨欢天喜地接了,系在自己身上,说道:“哎呦,还真暖和。”孙瑾瑜转头看方墨,方墨白皙的小脸被这一片银灰映衬的越发如白玉般皎洁了,他微微笑了笑,说道:“我看着也觉得很好。”
徐玉笙觉得自己脑袋都有发懵了,这还真的赏了,他回去该怎么交代啊?
萧帧一拉缰绳,说道:“走吧。”待到那三人跑得有些距离了,徐玉笙这才苦着一张脸,快马加鞭追上前去。
冬来将他们几人往萧荣大帐领去,方墨看见大帐门口胡不归那青衣小厮也在,低首静静立在门口。方墨就问道:“胡先生也在里面?”冬来笑着说道:“是啊,不过不打紧,几位尽管进去,世子爷早交代过了,你们一来,就让赶紧进去的。”
方墨几人进了大帐,萧荣正坐在案桌后面,拿着手中文书在看,胡不归坐于旁边的矮案后,缓缓饮着茶水。冬来躬身回道:“世子爷,帧少爷几个来了。”
萧荣放下手中文书,眉宇略微舒展,带了抹浅浅笑意往方墨身上一连瞟了好几眼。方墨不为所动站住了,她身上这长裘可是人家主动送的,她没必要不好意思。
萧荣淡淡笑了说道:“你们都准备好了?”
萧帧说道:“哥,这个你放心。”
萧荣又说道:“这回往汜水关,一路上一定阻扰多多,你们万事要小心些。不要沾染不必要的麻烦,得了那边消息就尽快回来。”萧帧说:“哥,这些事,你昨日就交代过了,我们都知道了啦,你尽管放心,我们一定将汜水关那边的消息带回来。”
胡不归淡淡笑了,说道:“帧少爷,前往汜水联络,这可不是容易的事。实不相瞒,咱们前后已经派了三波人马前去联络汜水关,但是都无一成功。眼下汜水与咱们已是有大半月无任何联系,王爷那边情况到底如何,谁也不知道。肃北尚有几十万城民作为后援,而汜水关只是一座险峻城关,除了驻军,民众几乎没有,粮草兵器一应都靠外援。大半月不得任何援助,王爷那边情况确实堪忧啊,若是汜水再失守,那肃北也就成了一座孤城,北狄三路人马汇合,咱们再怎么强撑,也撑不过数月之久。这事已是不能再拖了,帧少爷还是要小心谨慎一些的好。”
萧帧时常跟在萧荣身边,知道这位胡先生最得萧荣器重,他所说的一定是确切军情,不由得面色一怔,拱手沉声说道:“萧帧一定会小心。”
萧荣看着方墨说道:“方小姐,我也是不得已才找上你们的,前面的三波人马都是中途就被拦截。两位年岁不大,身手了得,而且没有在军中历练过,想来必不会引人注目,成功的机会要远胜其他人。”又指了萧帧说道,“我这弟弟虽然有些急智,但是历事不多,方小姐还望一路上多点拨点拨。”
萧帧立时就想跳出来,没有搞错吧,他还需要这死丫头点拨?萧荣像是知道他要做什么了,目光淡淡扫过来,萧帧一时又有些气瘪。
方墨笑着说道:“世子爷放心,能不能与汜水联络上,我不保证。但是我一定会把帧少爷安安全全带回来。”
苏瑾娘与聂云旭能安全回来,萧荣帮了大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萧荣这人情,她自然要还的。如今他们在肃北住着,又不能离开,于情于理,肃北的事她都要出了一份力了,不能像以前那样可以甩手不顾的。
萧帧听了她的话,满面涨得通红,这死丫头,谁要她照顾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