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墨从孙家出来,慢慢往回走,前头寨子里热闹还没有散去,风声之中依稀可以听见喧闹人声,越发衬得这边安静。转了弯过去,老远就看见自家门口还站着一人影,走近了,才发现是周子欣等在那里。
外面风大,周子欣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口鼻都是青紫的。方墨走了一段雪路,手脚也是冰冷的,便对周子欣说道:“进来说话罢。”
周子欣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进去了。方墨,我想明日就下山去找湘绣瑾瑜。”方墨看了他几眼,点了点头,说道:“行,我去跟李叔说一声,让他指些人手跟你一起下山找人。他寨子里的人,你也都是认识的,下了山也好说话。萧大爷在南边也还有不少铺面,我让他也多留意些。咱们两处使劲,总会找到他们的。”
周子欣默默点了点头。方墨也不进家门了,与周子欣一道转身就去前头正堂里,让人将在里面喝酒的李进唤了出来,与他说了这事。李进的脸已是喝得通红,人却很精神,方墨说完后,他挥手说道:“行了,这事我也听说了。子欣,明日一早你就过来罢,我多给你几个机灵的,跟你一道下山找人。”
“李叔……”周子欣看着李进说话。
李进拍了拍他肩膀,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你下山找人,一定要小心些,闲事一概都不要理会,找到了人就赶紧回来吧。”周子欣点头,说道:“李叔,那我先回去。”
李进点了点,挥手示意他走。方墨看周子欣身影慢慢融入了黑漆漆夜色不见,转头看李进。李进现在已是祁山十八寨之一的黑风寨首领的,手下兄弟也有百余,多年山中生活,他黑脸更显粗犷,周身也隐隐有了些凛然威势。
李进见方墨只看着他,不说话,不由得摸了摸自己黑脸,讪笑几声,说道:“方才多喝了几杯。”
方墨转过头去,黑蒙蒙夜色里,云岭几处雪峰隐隐可见,雪峰凛厉寒气随风散下,与寨中热气相逢,寨子周围渐起了一层淡薄的雾,朦朦胧胧中一切事物看得都不甚真切。方墨缓声说道:“李叔,我在燕京看见云旭他爹了。”
李进一惊,说道:“聂笙,他怎么到燕京了?”
方墨低声说道:“聂大叔他原来不是咱们晋州的人,他是为了躲避追杀才躲到晋州山里的。他离开云旭他们回到燕京是为了报家仇。”
李进一手捶着门柱上,震得上面散雪纷纷下落,咬牙说道:“聂笙,你既是有大仇在身,就不该娶她,你娶了她,偏又这样待他们娘俩,你,你对得起她吗?”
方墨见李进双目赤起,满嘴说起胡话来,知道他动了酒气,便又低声说道:“李叔,聂大叔他已经死了。”李进一愣,赤红眸子怔怔看着方墨,喃喃说道:“什么?聂笙死了?”方墨点了点头。
李进顿时酒醒了大半,黑脸上神色微怔。方墨见李进这样子,料到他心里必是又想起了晋州过往,这些事情不是她能分说的。于是便说道:“李叔,我先回去了。”
李进仍在伤神之中,根本就没有听见方墨的话。方墨转过身去,径直回家。
到了家里,聂云旭已经睡着了,苏瑾娘坐在他床边打络子,她见方墨回来了,立时站起身微笑说道:“回来了?”方墨点了点头,见苏瑾娘要去厨房打热水,连忙按下她,说道:“娘,我已经不小了,这事我自己来。”
苏瑾娘笑了笑,由她去了。方墨洗漱完毕,母女俩个又说了一会闲话,各自睡下。
半夜时方墨突然被窗外晃荡灯火惊醒,她看了看旁边睡得正好的苏瑾娘,悄然穿衣下床来,不大会,屋门就传来轻叩声。方墨披好了斗篷,摸了弯刀在手上,靠近屋门,沉声问道:“谁?”
“大当家的,是我,阿忠。”
方墨开了屋门出去,阿忠领着两人,举着火把站在门口,额头上有汗珠沁出,两边鬓角挂着薄霜,一边喘气,一边说道:“大当家的,咱们抓的那北狄老家伙跑了。”
方墨眉头一皱,问道:“是什么时候发现的?”阿忠小心翼翼看她脸色,说道:“才发现不久。四爷和六姑娘已是去追了。李寨主已是让人将两边下山的道都堵住了。”
方墨眉头微皱,她拿着宇文熙这一心腹,原本是想挑拨一下宇文飏与宇文熙的关系。近几年来,宇文贺然身体抱恙,北狄汗位争夺已是越演越烈了。北狄二皇子宇文飏虽然居长居嫡,又有贺南一部鼎力支持,但是宇文贺然心属四皇子宇文曜,明里暗里都在支持四子。当年逆水盟约后,漠北十六州有大半都归于宇文飏囊中,惠州就在其中。
宇文熙明里是在支持自己胞兄,暗地里谁知道打什么主意。他这人心思深沉,自然不会无缘无故来到宇文飏地盘的。方墨才懒得管他打什么主意,她只知道只要宇文熙在宇文飏地盘上吃了亏,这俩人兄弟心里肯定都不会痛快。
可是偏偏现在人跑了,而且还是从主寨里走的。若是真让他走脱了,方墨的打算落空不说,只怕这山寨里马上就会有大麻烦了——北狄人怎会容忍萧家还有人活着回到漠北?而他们现在在祁山的根基未稳,根本就抵抗不了大周和北狄两方面大规模的夹攻。
祁山这处主寨隐蔽,易守难攻,能上下的只有前后两条山道,只要封住了这两道,这人就无法下山。可是宇文熙身边的老奴身手十分了得,李进布下的人手未必能拦得住他。
方墨压住心中烦躁,一边走,一边细细问清楚了事情经过。原来大伙一连赶了数月的路,到了寨子里,一时都放松了下来,看守那驼背老者的几人就多喝了几杯,等半夜醒了酒去看时,屋里关的人竟是已经没了,谁也不知道人是什么时候的。
阿忠低声说道:“大爷已是将那几个误事的锁了起来。”
都出了事,再锁人又有什么用?方墨的脸色阴沉沉的,进到主寨后牢里,萧大正等在院子里,看见方墨过来,立时迎了过来。方墨问道:“跟你们二少爷说了这事吗?”萧大垂头低声说道:“大当家的,我们主子喝多了。”
方墨一愣,她也记起了,孙瑾瑜好像说过,萧帧的酒量不行。方墨低头说道:“等他醒了,再告诉他吧。”萧大应了一声是。推开屋门,让方墨进去。方墨四下里看了看,这屋里门窗都没有破坏痕迹,只屋顶漏了一个洞,人是从上面走的。
方墨招了阿忠过来,说道:“阿忠,你去将牛伯看院子的两只狗牵过来,要快。”
“是。”阿忠连忙点头,转身就跑。
不大会,院子中众人就听见了狗叫声,阿忠牵着两只半人高的大黑狗跑了过去,那两只狗一进来,立时就冲到方墨面前,围着她亲热打转。方墨蹲下身去,摸了摸两只狗的头。这两只狗是寨子里的人在狼窝里发现的,当时差点被打死,是方墨留下了它们,抱给牛伯,让他养大的。
这两只狗体型庞大,形状像狼,方墨闲暇时就训练过它们如何追踪攻击,性情十分凶猛。当下就引着两只狗进屋里,捡了角落里那老者身上留下的一块衣料让其嗅了嗅。那两只狗嗅了几下后,立时狂叫几声,争先恐后往屋外冲去。
方墨拉紧狗绳,紧紧跟着它们后面,出了院子,有人牵了马过来,方墨松了狗绳,一跃上了马背,紧跟在那狗后面。萧大见状,立时招呼了人手,也骑马紧跟了上去。
那两只狗在山寨旁边树林盘旋两圈之后,只奔后山山道。后山山道不过是一条紧贴悬崖的羊肠小道,山风猛烈,雪花四处翻卷,几乎看不清路了,但是方墨等人在山寨中呆了两三年,对这里地形路况十分熟悉,加之又有狗领路,倒也不觉得十分困难。没行多久,众人就在一处转角山壁旁边发现了两个岗哨尸体。方墨下马看了看,两人都是被拧断了脖子丢命的,尸体还没有全冷。
方墨沉声说道:“大伙小心一些,人还没有走远。”她摸了摸两只狗的头,示意它们也不要再叫。那两只狗十分乖觉,连脚步都放缓了。众人也纷纷下了马来,相继灭了手中火把,只留一支燃着,悄悄跟在狗后面。过了羊肠小道,山路就平缓多了,那两只狗这时往旁边的树林里钻去。
雪落了良久,这林子积雪深厚,众人进去没走几步就发现了一排脚印往林子里延伸过去。狗顺着脚印往前走,方墨示意阿忠灭了手中火把。众人眼前初时一暗,眨了几下眼后,就适应了朦朦胧胧的雪地。没走多远,两只狗突然都不动了。
方墨等人悄悄过去,雪树林里虽是没有光亮,可是雪地却是微亮的,他们的前方往下,有一人正摸索着慢慢下山,一身灰黑衣衫,微微驼起的后背。
正是他们要追的人。
阿忠端起连珠弩瞄准那人后背,正要将他射杀,方墨突然伸手按在连珠弩的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