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逻只是例行走过,并没有停足细看,灯火如豆,这地牢之中混各色气味混杂,那些被关押者皆是静悄悄的,死活不知,偶有的只是链锁拖拉过的晃荡声响。顺着石阶下去,方墨觉得身上越发阴冷起来。转过了石阶,又是一重牢房,只屋角两盏昏幽灯火照明,透过黑铁牢门,可以看见里头蜷缩了一人,蓬头垢面,也看不清面相。
巡逻领队举着火把从牢门前晃过,被关那人伸了伸腿脚,拖动一声锁链响动,惊得那领队立时后退几步,十分紧张看着牢里那人。被关那人靠墙成大字躺着,上半身皆在阴影里,满头乱发胡乱散披,看不清嘴脸,只一双黑幽眸子透过发逢看过来,带了几分漫不经心的味儿看着众人。
巡逻领队见牢里人这副样子,呸了一口唾沫,骂咧道:“你娘的,又在吓老子呢。”
方墨跟在巡逻队尾,冷眼瞧着那人,虽是看不清楚面相,但乱发之中看过来的眼神却十分冷冽,望之令人生寒。
方墨心于是快跳起来。
里面还有两名看守牢头,围坐在一方桌前,桌上堆放着牌九碎银,听了这边动静都转过来头来看。一人这时带着笑开口说道:“又被吓到了?瞧你这胆小的熊样儿!”旁边那个一边垫玩着手中一锭碎银子,一边附和笑着。
巡逻领队与这两牢头显然熟识,也不生气,只又呸了一口唾沫,一边走近牢头围坐桌前,一边说道:“葛二,你也别损老子了。轮到你见到上回那情景,只怕比老子还不如。”
名唤葛二那牢头,嘿嘿笑着,说道:“你这是一早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咱们这里哪里是那么好进来的?”
那巡逻领队摇了摇头,说道:“你他娘是运气好,老子可是遇到了两回劫狱了!”拍了拍牢头肩膀,又道,“你小子也别尽顾着耍玩赌钱了,还是小心一些吧。不跟你小子说了,那边还没有转完,先走了。”
方墨跟着巡逻队尾,在这屋里转了一个圈后,又要顺着石阶上去了。她一边走,一边冷眼看了一圈,最后一跃而上了石阶顶上,如一只墨黑壁虎一样紧紧吸在狭窄顶上。等众人都过后,周围又黑暗了下来,她静悄悄从顶上跳下来下来。
牢中那两名牢头眼神紧紧盯着桌面牌九,正玩得起劲,突然听到一阵咕噜噜声响,像是有一颗石子从石阶上滚落了下来。这声音在这地牢之中犹是清楚,两狱守都住了手,对看了一眼,葛二沉声说道:“你过去看看,别是朱胜那家伙摸下来了。”
那牢头听葛二这么说,一愣之后,连忙将桌上碎银子拢到袖子里,提了桌上大刀就往石阶这边走去。葛二一人静静坐着,等半响也不见同伴回来,这牢中阴风阵阵,他心中也起了怕意,唤了一声,“庆海!”声落良久,也没有回音,他这时也觉得不妥当来,一把将桌上大刀抓在手中,眼睛紧紧盯着石阶处,慢慢走过去。
这牢深在地下,只有这石阶可上,若是有人闯进,自然要从这里过来的。
然而石阶那处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同伙如石沉大海了。屋角两处灯火忽明忽暗晃荡着,他落于地上影子飘忽不定,多了几分鬼魅阴森味道。葛二心惊胆战停下了脚步,脖子上突然感觉一阵阴冷,一冷幽幽声音在他耳边突然说道:“不要动,小心你的脖子。”
葛二身上立时惊出一声冷汗来,眼神不由得瞟向石阶那处,他明明看的清清楚楚,这里一直无人出入,那背后那人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葛二地上人影飘忽不定,身后黑小身影如幽灵随身附着,一柄寒厉弯刀正顶在他脖子上,一个冷森森声音说道:“这牢门钥匙在哪里?”
葛二一动不敢动,咽了咽口水,说道:“不,不在我身上……”
话音未落,他脖子立时感觉一阵尖锐刺痛,不由得慌张叫道:“真,真不在我身上……”还未等话音落地,后脑又是一阵闷痛传来,葛二眼前一黑,顿时不省人事昏倒在地上。
方墨一刀敲昏他,从他袖子里摸出一串钥匙来,走到那黑铁门前,蹲下身去开锁,灯火太过昏暗,她方要开锁,耳边突然听到一阵链锁哗啦啦响动,还未等抬头看,脖子已是被一条冰冷铁锁勒住。
突遭发难,方墨黑寂眉眼一沉,身子如蛇一样往地上蚯滑,手中弯刀看也不看,只冲耳边那人呼出热气处刺去。
弯刀与链锁相碰,惊出细小火花,蹦一声脆响。那人力气甚大,方墨虎口发麻,手中弯刀被链锁绞落在地上。还未等她伸手捡到,脖子又猛然被勒紧,呼吸顿时滞住,身子被紧紧贴着牢门,丝毫动弹不得。
方墨脱身不能,眼神便往地上弯刀看去,那刀尖上已经带了血渍,离她手约莫半尺距离。
身后那人再次绞紧链锁,出声道:“你是谁?”
这声音阴沉嘶哑,一入到方墨耳里,她暗地挣扎手脚顿时松软下来,血汹涌冲击耳膜,半响后,方才听见自己声音带着细微颤抖说道:“萧帧,是我。”
牢中一时寂静无声,方墨清楚感觉身后萧帧呼吸突然滞住了,脖子于是一松。方墨得了呼吸,转过身去,牢中那人此时正呆着,乱发虽是仍覆在面上,全身却都在灯火之中,脸面轮廓分明十分熟悉。
萧帧猛扑过来,拖动链锁一阵哗啦声响,握了牢门柱子,脸恨不得钻出来,眼神炯炯,说道:“方墨,真是你?”
方墨一把摘去头上侍卫帽冠,微笑说道:“是我。”她虽脸上笑着,眼睛里却微微发热。眼前萧帧身形脸庞均长大了不少,五官仍是俊朗无双,却十分消瘦,脸颊几乎无肉,于是显得那眼神格外深邃,竟是完全换了一人。
萧帧一把抓了方墨的小手,紧紧握住了,两人对视笑着,历尽千辛万苦再见面了,而此时却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还是方墨先了回过神来,晃动手上钥匙,说道:“等我先开了这门。”
萧帧却不放手,柔声在她头顶说道:“牢头这钥匙开不了这门。”
方墨一愣,萧帧微笑说道:“这锁需得两把钥匙共开的,一把在延尉司裴胥青手中,另一把在掖庭侍卫首领朱胜手中。”方墨看着萧帧,黑幽幽眸子里跳动着阴狠光芒,怎地到了今日这一步,还不能救萧帧出来?
倒是萧帧不急,看着方墨,微微一笑,问道:“你怎么寻到这里的?”
方墨被他这样岔开,心头的恼怒暂时被压了下来,捋了一把鬓角碎发,说道:“一言难尽,我跟着你表妹进来的。”看着萧帧下颌有一道细细血线,料到必是方才被自己弯刀伤的,她眉头微皱,一手挑起萧帧下巴,细看了伤口深浅。
萧帧一愣之后,看着方墨,见她从怀中拿出随身携带伤药,深邃眉眼不禁带上了暖暖笑意,于是抬头任她动作,嘴里说道:“是青鸾。她也来了燕京?”
方墨一边处理萧帧伤口,一边说道:“不仅她来了,西南段氏三巨头也来了,不过很不幸,一进了燕京,就损了一个,废了一个。现在西南段氏暂时由段子扬撑着大局。”
萧帧听了方墨话,却久未应答。方墨抬眼看了他一眼,又道:“你猜是谁动得手?”
萧帧淡淡说道:“裴元贞。”
方墨心中不由得一惊,昏黄灯火下,萧帧脸上神色十分平静,眉眼深邃,看不清里面风波云涌。她心里渐渐起了一股难言酸涩,她原以为萧帧会说出忻王名号的,却不想他一眼竟能看出事情关键来。原来逆境真能将一个人打磨的如此深邃沉着,萧帧在这里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才会发生如此大转变。
方墨低头将满腔心思藏住,望着那黑铁大锁,两把钥匙公开,一个在裴胥青手上,一个在朱胜手上。方墨忽而抬头,看着萧帧,沉声说道:“萧帧,你且等我。”
萧帧看着方墨,昏黄灯火照于少女白皙面上,那黑幽眸子带着无比坚定光芒。萧帧突然伸手将她揽住,下颌搁在头顶上,良久,方嘶哑声音说道:“方墨,你一定要小心些。”
少年怀里味道并不好闻,可强劲心跳透过胸壁传进耳朵里,方墨微合了眼睑,前尘过往好似在这瞬间就在眼前流过,当时那些不耐不喜沉淀成酸楚记忆,此刻她心中涌动着一股莫名心痛。于是点头说道:“我知道,你也要小心。”离了萧帧胸前,将地上弯刀递过去,方墨又说道:“你留在,许是有用。”
萧帧摇头不接,说道:“这个我留不住,你还是自己带在身上。”
方墨看了他身后黑寂牢房一眼,里头除了角落一木桶,便是连个破席子都没有。她将弯刀收起,站起身,说道:“那我先走了。”
萧帧看着方墨点头,目光追随方墨转动。方墨走到地上躺着的牢头旁边,用脚踢了踢他,见他毫无动静,正要转身离去,萧帧突然出声道:“方墨,杀了他吧。”
方墨转过头,幽暗灯火照于她面上,黑寂眸子中的踌躇只一闪而过,弯刀握在手中,一道白光划过,好运的牢头葛二便没了声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