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天罗
骆修文的神色在一瞬间黯淡下来:“你在担心他。”
程与竹无奈的叹气:“骆,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能多想?不管他是不是天罗教主,在他没有想对付我之前,他是我朋友。”
“所以,你可以和他姓名相称;所以,你可以没有丝毫掩饰的对他笑。”
程与竹静静地看着骆修文,说道:“你就为了这个,今天早晨才问我是不是不信你?骆,如果你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可以把那个我对他言笑不禁的原因告诉你。”
“是什么要求?”骆修文问道。
“现下还不能跟你说,只是等我跟你提的时候,你绝对不可以推诿。你应我么?”程与竹沉声问道。
骆修文静默。片刻之后,他没有答话,只是点了点头。
依然,没有说话的声音。程与竹静静地盘膝坐在床上,似乎是在考虑着应该怎么解释这件事情。骆修文的耐性一向还好,因此上也没有着急追问。
过了很久,程与竹终于开口,却如叹息一般:“骆,对于我,你又了解多少呢?”
“我从月影轩里面把你要出来,你只道月影是我师兄,只道是我先邀他比武较技,而你是我赢了之后的赌注,却不知,我原本也是月影轩里的人。”他静静的说着,整个人仿佛都沉入回忆里面去。你只知道他输了就要把你赔给我,我输了,就任凭他处置,却不知道,若是我输了,要赔上的,就是我的一辈子。”
“我师兄,月影,从我想方设法进了月影轩,开始在那里献艺之后,不到半年便注意到我,起了纳我入房的心思。虽然他掩饰的不错,可那样的眼神,我又怎么会看不出呢?所以我才起了离开的心,在外面买下了这座茶楼,准备自己养活自己,哪怕只是做一点普通的生意也好。”
“只是事情又岂能尽如我意?月影知道我买了这座小楼,便让杜寒秋留我。却没有成功,所以我才又去找的他。我不想出了那个地方,还一直活在月影轩的阴影之下。骆,从我进了月影轩,我一直知道那里面有你这么一个人在,而且听说,为了你,月影把白的藏身之处告诉了墨千机。”
说到这里,程与竹停了一下,仰起了头。我是白的徒弟,这个你是知道的。可是你知道么?从时间上来推算,你到月影轩的时候,我还和白在一起呢。如果不是因为墨千机逼得太过厉害,我绝对不会被白逐出师门,也就不会进月影轩做了乐师和杀手,更加不会遇上你,也因此就不会有这许多的事情。归根结底,这到底要怪谁呢?我问过自己,却说不清楚。”
程与竹叹了一口气,将盘起的双腿打开伸直,仰天躺下,头枕在骆修文的腿上。跟你说这些,不过是想让你知道,虽然我称月影为师兄,却只是想提醒自己不要忘了,他是害得我如此的祸首之一。只是我却不知道究竟是应该挑明了这些然后向他报仇,还是看在师出同门的份上放过他。呵,是不是很可笑?白待我如师如父,却在最危险的时候弃我而去。我虽明白他情非得已,更加是为了我好,却始终没有办法原谅他。而跟我关系比较近的人,除了你之外,却只有月影这个害我失去了师父的师兄罢了;即使是你……唉,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明白,你却因为你自己的经历,一直不肯真正的信我。”
“相比之下,子归更像是一个兄长。我知道他是不会害我的,从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是如此。那个时侯我刚刚把小公主送回宫,刚刚回到茶楼就听说你去了千机阁。我唯恐你在墨千机那里再吃了亏,什么都顾不得便跑到了那里。可是你又是怎么做的呢?骆,我说过你离开之前绝对不去想你离开之后的事情,却不知道你离开之后我竟然会如斯难过。子归来跟我说话的时候,我就在城北的城墙上,谁也不想见,什么也不想做。”程与竹轻轻闭着双眼,深深呼吸,“千机阁毕竟是你的亲族,你回去了也无所谓。毕竟,那是亲人啊……如果可以找到一个真正的亲人,我还有什么别的好奢求呢?原本我甚至以为你就是了,可是……”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被太阳晃花了眼睛,我觉得,自己见到了一个很相似的人。一时冲动之下,我答应了他说的事情,没有问是什么事,连交换的条件都没有提。随后,请他到茶楼的客房过夜。我以为,你回了千机阁,就不会再回到茶楼里面来。他来了,即使我不在,茶楼里面有林洪,也不会出太大的乱子。第二天的时候我去见了白,知道了一些事情,然后在酒馆里面吃饭的时候又见到他。”
“我想,他是知道紫霄九龙佩有多么贵重的,或者拿那西对他也有很深的意义,可是,他居然为了找他的妹子,毫不犹豫的就拿出来了。就凭这个,我知道他是一个重情义的兄长,也因此,我决定帮他去找他那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是什么长相的妹子。”
“骆,你明白么?见到他,我可以认为有人就像他在找他妹子一样在找我。如果我真的也有这样一个兄长的话……呵,这又怎么可能?你说我关心他,或许,我不过是假想他就是我哥哥吧。我觉得他不会害我,觉得我可以信任他,就好像信任你一样去信任他。”
在他说话的时候,骆修文一直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这么听着。说完了这些,程与竹翻了个身坐起,从骆修文的手里面收起了药丸,又自嘲的笑了笑:“下午还说子归啰嗦,我自己还不也这么多话?算了,骆,想想还有没有什么别的东西要收拾,我明天把事情交代一下,后天早晨就启程离京。”那神情那举动,仿佛之前絮絮的说了那么多话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在月影轩里,你是谁?”骆修文从程与竹开始说的时候就一直想要问,此刻终于问出了口。
程与竹伸展了一下身体,说道:“你见过我的。但现在认不出我也无可厚非,因为,那个时候的我并非是现在的样子,我是女装。”
“箫遥!”骆修文脱口而出,月影轩中男扮女装的人只有一个,就是大胤朝的第一乐师,月影箫遥!
程与竹点头。
“在你最后找月影之前,你在刑房见过我的,是么?那个人,也是你?”他问道。
程与竹笑:“是的。那一天给你上药的人,也是我。从那个时侯起,我就想着,如果有一天我离开那里,一定要带着你一起走。”
“月影轩里的第一杀手笑影,也会到刑房受罚?你……”
程与竹微微的摇了摇头:“不说那些了,好么?休息吧,我有些累了。”
一夜无话。
而在清晨,骆修文刚要起身,便听到身后程与竹的声音:“骆,你昨天答应了我一个要求,记得不许反悔。”
“什么?”骆修文问道。
程与竹说道:“在上路之前,我就会告诉你。现在么……骆,不许把你昨天听到的任何事情告诉任何一个人。我昨晚没有说过什么,你也什么都没有听到。”
当见到眼前的人的时候,骆修文还是楞了一下:这个人,是与?虽然感觉样貌上并没有变,但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东西,就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在刚刚过去的一夜之间,改变了。可那改变了的究竟是什么呢?他不知道。
程与竹坐在床沿,静静的笑:“怎么,不认识了么?”随后他起身,那长发飘起飞扬,弥漫了竹林间的清香。
对了,今天的与,更加的像一个女子。虽然平素的与清秀而阴柔,望之而如女子,但是……今日这种感觉尤为明显。
骆修文不知不觉间皱眉。从铜镜中,程与竹笑:“骆,今天泡完了开业的三壶茶之后,我们就去买马。还有,”就在说这么几句话的时候,他已经利落的梳好了长发,宝蓝色的发带妥妥当当的缠绕在发间。出去之后我们当然不可能还用现在的名字,记得想好要我怎样叫你。”
依旧是宝蓝色的长衫,依旧是轻扬潇洒的笑容,只是在眉宇间不可避免的呆了一丝疲惫——这个人,还带着内伤呢。
“与,你昨天没有调息疗伤。”昨天晚上听到的事情实在是让他心绪纠结,这个他奉若神祇的人,原来生平比自己凄苦更甚,而那种笑容,究竟是要用怎样的心境,才可以展现?于是他也忘记了,程与竹在说完那些话之后,并没有继续调息疗伤,更加没有用慕子归给的、据他自己说都堪称绝品的药丸。
“就算调息,又怎么可能好得这么快?”程与竹调好了淡盐水,漱了漱口,又说道,“更何况,不是还有你跟在我身边么?我们出去又不是一定要打打杀杀的,慢慢调理,不留后患有什么不好?”
与,在你的心里,究竟是怎样想的?月影害你如此,你居然可以不去找他,不去复仇,甚至还在那里呆了那么久;将我留在身边的时候,也是当亲人一般看待,居然没有由于是因为我才让月影出卖了你师父、而让你飘零流落而对我冷淡仇视?
“骆,你在想些什么?我说过,昨天你什么都没有听到。”淡淡的笑容扬在唇角,程与竹仿佛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一样,温和而坚决地拒绝他心中未表现或者是只浅浅表现出了的,一点点的怜悯。
梳洗,换装,五年来每日都是如此。其实也就是在昨天,骆修文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月影带到月影轩。白惊鸿,与和那个折辱了自己的人共同的师父。就是因为他,让曾经是自己三叔的那个墨家主事放弃了自己这个侄儿。
“我的事情怪不了白,而你的事情,更加怪不到他的头上。骆,你应该明白我什么意思。我最后说一遍,你昨晚什么都没有听到。不要再多想了。如果你要怨他,不如就来怨我。”程与竹坐在床边,一边收拾被褥,一边说道。
骆修文走到窗前,推开窗扇,回过头来,说道:“不会。”怎么能怨他?从自己离开墨家,改名为骆修文之后,对自己对好的人就是与;而且,在这整件事里面,最无辜的人也是与。怎么能怨他呢?
程与竹轻扬了唇角,什么也没有说,推开了房门。只是略略一停顿,骆修文已经再度如影子一般跟在了他的身后。
“慕教主。”听到门外似乎有人,慕子归刚刚要开口询问,便听到骆修文的声音响起。他赶忙打开门,正见到骆修文站在门口。
“骆掌柜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慕子归问道。
骆修文只是将昨日那个瓷瓶递给他,说道:“与让我告诉慕教主一句话。最初相识处,人约黄昏后。”
慕子归握住那个瓷瓶,里面,有一粒药丸在滚动。他于是问道:“难道,与竹昨天没有用这个药?你为什么也没有提醒他用?”
“与说你见了他,自然就会明白了。”骆修文只说了这一句便转身,“告辞。”
慕子归没有挽留,因为知道留不住,况且,他也不想留。
城北的城墙上,那个和与竹最初相识的地方啊……与竹叫他到哪里去,是为了什么呢?
慕子归在日落之后到达长街尽头时,很意外的没有见到那个宝蓝色的身影,却在城墙上见到了一个衣袂飘飘的女子。
那一个女子身形高挑,穿了水蓝色的长裙,上身是白色的丝质轻衫,腰间用雪青色的丝带系了一根紫竹洞箫。她面上罩着白色的轻纱,看不清面容,只露出一双眼睛,澄似秋水。那满头的青丝随意的盘成了一个发髻,松松的以一根青翠的碧玉簪绾了,一缕长发却似乎没有盘好,垂在鬓角,随风微微摆动。
那女子见他出现在城墙脚下,没有说话,只是取下了腰间的洞箫轻轻凑到唇边,修长的手指舞动之间,一曲《迎仙客》悠悠而出。
慕子归面色陡变,几步窜上城墙,却只见那女子背转了身体,只以后背对着他。程与竹在什么地方?”慕子归喝问。由于不知道她究竟是谁,有何居心,也不知道程与竹是不是在她们一伙人的手上,所以,即使见那女子背后空门大开,他却不敢直接出手。
但见那女子背心微微耸动,似乎是在笑的。乐声未停,而莲步轻移,却是在引他移动。
慕子归三步赶上,伸手要去扳那女子的肩头,却被她轻轻一晃便避开了,仿佛知道他出手的时间以及方位一般。
只一个女子,身手便如此了得?慕子归当然知道,能避开他这一抓的,武功应该已经有了不浅的造诣,如果一个传信的便有如此本事的话……难道与竹竟然是被骆修文出卖,然后被人拘禁在了别的地方么?那么,他们找自己又是为了什么?慕子归心下一沉,没有再开口,只是全神戒备着跟在那个女子身后。
走了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在那个女子的引导下,两人走到了一个小院中的一座凉亭前。亭中桌上,摆了四碟小菜,一壶酒,两个小小的酒杯。
那个女子当先走进亭中,将玉箫系回腰间,素手执壶把盏,为慕子归倒了一杯酒。
“你是谁?程与竹在哪里?”慕子归没有跟进去,而是站在凉亭之外,沉声问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