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种话是不能对女儿说的。她才刚结婚，对婚姻、对生活有着无限美好的向往。作为母亲，不能因为自己的挫折和失败，就让她也跟着心灰意冷。齐宸是个好男人，虽然年龄大了些，但是年龄大也有好处，比如沉稳，比如宽容。看得出来，他很多事情都在迁就女儿，是爱人，也似父似兄，正好弥补了女儿多年缺少父爱的缺陷。

“真的吗？那你对他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了吗？”池素茵轻声地问着。

“说到感情……”池妈妈迟疑着，慢慢地说道，“刚跟他离婚那会，我确实很恨他，恨他的薄情寡义，恨他的不负责任，可是后来也想通了，他的心不在我身上，我们的缘分尽了，强留又有什么意义。我最恨他的，是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回来看过你。离了婚，我和他是无亲无故，可是你毕竟是他的亲身骨肉，他怎么能如此狠心！一想到你曾经那样期盼过他的出现，我就心寒，就憎恶他！……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还会再见到他……”

池妈妈眼睛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一抬手，用力抹掉。

“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只想让他赶紧走，不要出现在我们平静的生活里，不要来打扰我们。我恨不得抽他两耳光！可是……看清楚他那样狼狈不堪的样子，不管他是不是装的，是不是用的苦肉计，我却突然恨不起来，也下不了手打他，只觉得他可怜……茵茵，是不是妈妈太懦弱了？一个抛家弃子的男人，我竟然还会觉得他可怜？”

池素茵的声音也在哽咽：“不是，妈妈，这不是懦弱，你太善良了……更何况，更何况，他们不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吗……”

“是啊，一日夫妻百日恩……以前妈妈没跟你说过这些，是因为你还小，还不懂。你现在长大了，也结婚了，有些道理你已经懂得。毕竟是相知相守一起度过日子的人，看他如今的样子，想必遭受了不少苦头，该计较的老天爷都替我计较完了，所以我也决定都放下，只是不想再看到他。我现在担心的只有你，茵茵，你才刚结婚，大学也还没毕业，我不知道他现在回来到底有什么目的，不知道他会不会影响你的生活。他可怜是可怜，但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茵茵，你答应妈妈，你不要去管他，有什么事情直接告诉妈妈，让妈妈去处理，好吗？”池妈妈面露担忧地看着女儿。她知道女儿容易心软，和她自己是一样的。万一这个突然回来的人，抱着什么目的跑去搅乱女儿刚刚开始的幸福生活，怎么办？

“好的，我答应你。妈妈，你就别担心了！”池素茵笑着揉开池妈妈紧蹙的眉头，故作轻松地说，“我们吃饭吧，饭菜都凉了！”

“好，我去把鱼弄好，拿出来。”池妈妈看着女儿的笑脸，自己也不由地笑了。虽然心里依然有些担心，但对女儿说出自己的想法后，总算舒缓了心中的郁结。也许是她太多虑了，也许那个男人只是简单地想重新回到这个家里，虽然这已经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池妈妈走进厨房弄鱼，池素茵挂在嘴边的笑也渐渐沉了下去。

不要去管那个人？她做得到吗？如果他真的走投无路，真的潦倒至极，她真的可以做到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不管吗？

吃完晚饭，池素茵和往常一样下楼去倒垃圾，顺便在楼下散散步，整理烦乱了一天的思绪。

“茵茵！”

她刚把垃圾丢进垃圾桶，往楼房后面的草地走去，便听见一声呼喊。

池素茵扭过头，一个略微佝偻的身影从不远处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他还在这？！

池素茵下意识地撒腿就跑，跑进小楼，“咣当”一声把楼道里的铁门关上了。

池素茵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看了看手机，十点多了。妈妈也已经在隔壁卧室里睡着了。

那，那个人呢？那个人还在吗？

现在晚上的温度几乎都降到零度了，他要是还在外面，那该有多冷……

池素茵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外面真的很冷，还在下着毛毛细雨。雨丝带着刺骨的寒意飘进领口，池素茵不由缩起脖子，把身上的棉衣裹得更紧些。

下了楼，池素茵借着路边昏暗的灯光一路寻找着，直到来到之前池爸爸喊她的地方。

没人。

也是，这么冷的天，又这么晚了，就算他再怎么想见她们，再怎么想认错，也不会傻巴巴地一直等在这里。

虽然心底有一丝的失落，但池素茵终于放下心来，往回走。

忽然，她看见旁边一间小平房门口的角落里，有个东西在轻微挪动。

池素茵忍不住好奇心，轻轻地走了过去。

角落里蜷缩着一个人，戴着厚厚的帽子，穿着厚厚的棉衣，头趴在胳膊肘里，好像睡着了。虽然身上还盖了件棉衣，但是露宿在这样的冬夜，显然是不够的，所以他睡得很不安稳，不停地挪动着，大概在睡梦里也在寻找温暖。他的身边还放在一个小小的行李包。

池素茵眼眶一下湿润了，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怎样叫他。

迟疑了很久，终于艰难地叫出：“爸。。。爸……”

虽然看不到脸，可他身上那样又旧又脏的棉衣，脚上那双布满泥巴的棉鞋，不就是今天见到的那个人吗？他真的还在这里，居然还睡在了这里！这么冷的天，难道他真的无处可去吗？

“爸爸……你醒醒……”见窝在角落里的人没有反应，池素茵又叫了几句，语气里流露着担忧。

这次，池爸爸终于有了反应，缓缓地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茵茵？是茵茵吗？”

“是我。”池素茵蹲了下来，看着那张已经布满皱纹的脸，“你怎么睡在这里？太冷了，快走吧！”

“走？走到哪里去？”池爸爸哆嗦着嘴唇，一脸的茫然，“茵茵，爸爸真的没地方可以去了，身上又没钱，只能缩在这里了……”

他都身无分文了吗？这些年他都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这么凄惨地出现在她们母女面前？就像池妈妈说的，现在的他很可怜，可池素茵讨厌他这样的可怜，让她生生地感到疼痛。

“走吧，我先给你找个住的地方。”池素茵摸了摸棉衣的口袋，上午放在里面的钱忘了拿出来，应该够找一个小旅馆住一两个晚上。

“哦，好，好……”池爸爸连连点头。这里又湿又冷，真不是他这个年纪的人能熬得过去的。

“哎哟……”池爸爸想站起来，可是蜷缩得太久，又冻得太久，两条腿已经麻木了，刚站起来一点又跌坐了下去。

“怎么了！”正在转身，准备往前走的池素茵，听到池爸爸的惊呼，赶紧回过身来，一把拉住他。

“没事，没事，脚有点麻了。”池爸爸借着女儿的搀扶，慢慢重新站了起来。

缓了缓，两人一起朝前走着。

意识到自己正紧紧地搀扶着池爸爸，池素茵赶紧缩回了手，往前快走了几步，跟他保持着一段距离。

池素茵怕跑出来时间长了，池妈妈会发现，只能就近在路口的一家小旅社找了一个房间。几十块一个晚上，虽然房间很小，设施很简陋，但总比露宿街头舒服，也暖和得多。

坐在房间里，池爸爸冻得僵硬的身体也渐渐缓了过来。

池素茵把池爸爸带到房间后，低着头，背对着池爸爸说：“你今晚就睡在这里。不过以后别再来找我们了，妈妈和我都不想再看到你。”说完，她一刻不留地向门口走去。

“茵茵，茵茵，你先别走！”池爸爸一把拉住她，哀求着，“茵茵，你听爸爸说……爸爸真的无路可走了，只能依靠你了……你是爸爸的女儿，对不对？你不会丢下爸爸不管的，对不对？我知道错了，你原谅爸爸，好不好？都怪当年我鬼迷心窍，被一个女人蛊惑着离了婚，她说怀了我的孩子，而且肯定是个男孩，只要我离了婚跟她在一起，她就生下来……我知道我不该重男轻女，不该结了婚还去跟别的女人勾三搭四，可是年轻的时候就是容易冲动，结果真的听了她的话。”

“后来我才发现，她根本就没有怀孕，她无非就是想让我带着钱跟她在一起。虽然知道自己被骗了，可当时我和你妈妈已经离婚了，很多事情回不了头，我还是和她在一起。之后被她骗去做传销，把身上的钱全败光了，还被那些人锁起来，没有人身自由。那个女人见我没了钱，也跟别的男人跑了。直到几年前，警察破案，我才得以重获自由。那时我想过回来，可身无分文，觉得没脸见你们，就一直在外面打工，想挣点钱再回来。可是，可是……我没什么本事，根本挣不了钱……”

“茵茵，你帮帮爸爸吧，别说住，爸爸现在就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这段时间一直在找你们母女俩，把身上最后一点钱都用光了，你就当可怜一下爸爸吧……”

听爸爸断断续续地说着他这些年来的经历，池素茵的胸膛里堵得慌，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年他抛弃妻女，真的是得到了报应。那些做传销的犯罪分子如何地惨无人道、灭绝良心，她也从各种报导上看到过，难怪他会这样的苍老，被人折磨的日子不好受……

也许他回来并不是要真心认错，也不是真心想要回到她们身边，可能他只是简单地想要活下去……

“你想要多少钱？”池素茵淡淡地问着。也许这才是他来找她们的最终目的。

池爸爸听到女儿这么直白，愣住了，有些窘迫。

片刻，他低垂着眼说：“我想租个简单的地方先住下来，还有吃的，和一些用的……你也看到我的行李了，我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