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山。

自从惜叶执意将与黎府的婚约退了，黎白羽心中的一块巨石卸了下来。这件婚约象影子一样跟随了他数年，时明时暗，如今虽余音未绝，然而终于不再将他牵向压抑的前路。

这一日，他来到书房里，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微风将变幻的浮云轻轻地推移，想着近日发生的事情，不由得感慨顿生，撩动了久未起过的诗兴。他研着墨沉吟了片刻，挥毫在纸上写道：

咏竹

茶香萦案暖风和，晴色依依染竹坡。

云下成林拂淡露，庭前滴翠弄清歌。

直身有节知天意，斜影铺池伴玉荷。

莫道轻枝柔若锦，东流江上挽狂波。

写罢，他自念了几遍，将笔搁在指间，犹豫着要放下，似又有未完之意，不知如何结语，又将它拿了起来，久久地看着黑色的墨汁从笔上一滴滴落下。

然而他终于在纸的一角写上了三个小字：韩惜叶。是的，这首诗就是为惜叶所作。

黎白羽万万没有想到，惜叶居然可以，将这门几乎板上钉钉的亲事退出回来。这在于他，是数年想做却不又不敢去做的事情。最近，黎白羽每每想到此，心中便涌起一股莫名的惊悸。惜叶多么柔弱，却又有连他也不能企及的力量。有时候，背离亲人的愿望比沙场杀敌更需要勇气。

只是，他又还有些许的疑惑，那日在白鹿洞书院里的榕树下，惜叶还十分认命的准备嫁入黎府，即使她当时知道，自己不是黎白羽真正的意中人。怎么时隔不久，从顾府回来的以后，就有了如此强烈的反抗？

黎白羽走出书房，望着远处一条顺江而下的轻舟，回想几人一起从顾府奔向江州的情形，默默叹道：“难道，是因为顾卓成？”

枢密院最近的事情多了起来，京城派来了几人，要将数十年的宗卷再重新整理成册。黎白羽作为院里的编修，自然每日奉陪，晕头转向的埋在纸堆里，不分日夜。

待宗卷都整理好了，京城来的苏编修准备带着它们离开庐山。苏编修一边收拾着行李，一边对黎白羽叹道：“唉，在你这里翻了半个月的竹简和纸堆，我连自己是哪一个都要忘了！”

这时，从门外传进来一阵笑声：“苏编修，你把自己都忘了，那么我这个老朽，想来也肯定不认识了？”

苏编修忙转身望去，待看清来者，忙上前惊道：“项大人，幸会幸会，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呢？哈哈，苏某就是忘了自己姓名，也不会忘了大人你与我的交情呀！”

黎白羽在来者刚进门时，只觉得有几分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待听见“项大人”三字，方恍然想起，他就是项腾兮的父亲项老爷。黎白羽在京城鲁府里与他见过几面。

项老爷坐进墙边的椅子，对苏编修道：“我来庐山办些公务，经过此地，本也没准备进来打扰黎编修，无意听见府外门房说，老弟你也在这里，就进来了。”

苏编修也拉过一椅子坐下，吩咐门外小厮将茶水端上。苏家与项家是几代世交，以前来往甚密，只是近年苏编修调任到京城，才见得少了。

项老爷放下茶杯，看了看苏黎二人，微笑道：“我府上最近有一桩喜事，到时要请两位都来南京。”

苏编修奇道：“南京？项府不是在苏州吗？怎么，老兄调任到南京去了？”

项老爷看了看黎白羽，道：“黎公子该知道的，我家腾兮在南京新任了职。”

苏编修道：“原来是项公子的新府。项公子有何喜事，该不是要成亲了吧？呵呵！”

项老爷瞟了他一眼：“嘿，可给你猜中了。就在下个月。”他转向黎白羽道：“黎公子，腾兮说了，他与你一起考中殿试，一定要将你也请了去。过几日，项府会把帖子送到你府上，还请黎公子一定前来！”

黎白羽有些茫然，看着坐在面前的项老爷，只得胡乱应了。项老爷又坐了一会儿，起身告辞。苏编修也正要离开庐山，当下与项老爷结伴而去。

黎白羽送走了两人，回到自己的府中，觉得心情杂乱，到马厩牵出赤龙，往城郊飞奔。项府突然而至的婚讯，搅起他心中的一些沉渣。住在新府里这样久了，埋头于枢密院的杂事，他发现自己以前的旧友，都已经许久没有了音信。或许，也因为他的心中隐隐藏着某种怯意，不敢轻易去再找他们。采薇在纪府如今怎样了？顾卓成回书院了吗？还有小秋，他在哪里……

临近中秋，南京城的街巷比往常更加热闹了些，一些边角的地方也突然冒出了一些集市，摆出各式糕点和姑娘们喜欢的饰品。孩童们兴奋地绕着集市跑来跑去，直到傍晚方才恋恋不舍地回家。

项府里这些天充盈着喜庆的气氛，不断有精美的箱子盒子送进府门里来，喧市声、说笑声一直传出了府外很远，引得街上行人纷纷驻足。项府里新上任的尚书左丞近日要成亲了，这件事在周围已经成了无人不知的热闹事儿。

这一日，董夫人来到项腾兮的房中，见他在闲散地翻着一本话本小说，皱眉道：“兮儿，你怎的也看起这个来了？你祖母就喜欢看这些没趣的闲书，听那个采薇丫头说什么崔莺莺，跟着了迷似的，从此就把那丫头高看一眼。你可不能跟着她学。”

项腾兮合上书，摇头笑道：“娘，你怎么还别扭着采薇呢，她离开咱们府里都这么久了。唉，这成亲怎么这么麻烦，从几个月前就开始准备，到今天还没完，这吵得我都无心做事，看本闲书打发打发。娘，能不能简单点，想着这正日子还没到，到时候更不得了，我都有些怕了。”

董夫人瞪了眼道：“那哪里成，你爹说什么也是正三品官，哪里能让人看了寒碜去！李尚书家也是朝中重臣，五小姐可是他的掌上明珠，自小宠着，如今嫁给咱们家，如果不能风风光光的，以后娘都不好意思再与他们见面了。”

项腾兮无奈地将话本扔到桌上，向椅后一靠：“老祖母告诉我，她已经去过纪府，将采薇叫来赴我的婚宴。只不知采薇会不会来，娘，采薇如今可不是府里的丫鬟，如果她来了，你别再随便甩脸色给她了。”

董夫人哼了一声道：“你倒是别的都不念，光是念着这件事。我也告诉你，以后少提这个人，特别是五小姐面前。五小姐性子强，惹出什么事来，你脸上也不好看。”

项腾兮惊讶地望了望她，无奈道：“这是哪里的话。我在京城鲁府里的时候，一直都是帮着黎公子寻她。唉，跟你们说不清楚，我出去了。”说罢站起身来。

这时，从门外进来一个小厮，禀道：“黎府四公子求见！”

项腾兮笑道：“正说着他，他就来了。快请进来吧！”小厮应声而去，董夫人向大门外瞥了一眼，道：“我听说这位黎公子，本来也是快成亲了，结果婚事没成。在鲁府的时候，他迟迟不到新职那去报道，和采薇在一起，难道……”

项腾兮忙打断她的话：“我与黎公子也不是很熟，别人的家事就别管这么多了。娘，你也知道，采薇原是咱们家的丫鬟，在苏州落难的时候来的，现在和纪将军相认了，住进了纪府。在京城的时候，黎公子就为了帮她找着纪将军，奔波了好些日子。”

正说着，两人看见院外小厮已领着黎白羽向这边走来。董夫人出了房门，淡淡地看了他几眼，勉强应付过黎白羽的行礼，转身向府里的后院走去。

项腾兮将黎白羽迎进书房，笑道：“我还担心请不来你，没想到你来得这样早。今天晚上，我带你去城南新开的一家海鲜楼，咱们来个一醉方休！”

接到项府的帖子，黎白羽提早了几日来到了南京。自从送采薇回到纪府，他再也没有来过这座城市。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虽然他常常会在突然之间，想起纪府门前那片小小的花园，想进府里去，与采薇聊一聊天南地北，但是一直未有成行。如今，项腾兮的帖子象一股地里冒出来的力量，将犹豫不决的他拽到了南京。

黎白羽在椅中坐下，拿起项腾兮刚刚看过的话本：“项兄，你好兴致，看起这样的书来。”

项腾兮无奈地摇摇头：“我几年也不看一回，今天刚刚拿起来，就有两个人来说我。不过，以前皇上禁了书，然后自己又躲起来看，这事儿也是有的。今儿说我的人，说不定自己看得也不少，哈哈！”

黎白羽却无心玩笑，对他道：“我刚到南京，先来你这里拜会一声。你府上繁忙，不多打扰了，一会儿我要出去找家客栈住下来。

这时，府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欢声：“来了，来了！”二人向院外一看，只见一辆装满盆花的木车被几个小厮推了进来。华贵的牡丹花儿开在叶中，足有碗口那么大，层层的花瓣交相叠映，滴着晶莹的露珠。小厮将花儿卸下车，在径旁摆放齐整，顿时整个院子生出了惊艳的光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