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府的火把照亮了半个夜空,如狼似虎的家丁向杨柳湖这边涌来。张五两人本因受伤不轻,对顾卓成尚有所忌惮,此时见援兵即到,面露得意之色,向他们逼上前来。
顾卓成向四面望了望,杨柳湖上水波平静,树林之间暮色浓郁,这一派景象放在平时,是一幅极美的夜色,而在眼下,却是没有任何逃路的绝境。他想让两个姑娘先跑,转瞬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一人无法抵挡住那些家丁,就算她们跑了,又能跑出多远?
火把越来越近了,顾卓成突然感到有生以来最大的一股绝望,他呆呆地望着那些跳动的火焰,只觉得自己要向那边无边的黑暗里陷了下去。他转头望了望惜叶,这一刻,脑海中浮出了广佛寺外的暴雨、花园池边的相遇和榕树下的倩影,突然明白,眼里这个柔弱清雅的女子,早已走进了自己心间。
家丁涌到了杨柳湖畔,一声凄厉的断喝传来:“孽障们,停下!”众人看去,只见夏夫人拧着眉头,扶着小丫鬟的手急急向这边赶来。芮芝含泪叫道:“夫人!”
不料,未等夏夫人走前,张五已见顾都尉在府门处向他作着手势,他将脸上的血一抹,向几个举着火把的家丁道:“都尉有令,将他们几个拿下!”
家丁扑了过来,顾卓成双拳难敌四手,正不知如何应付,突听得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马蹄声,惊疑叫道:“赤龙?!”
没错,正是赤龙。黎白羽带着两名大汉,各自骑了马,来到了他们身边。火红的赤龙在月光下显得那样炫目。
顾卓成上前紧抓住黎白羽的手,来不及说话,被黎白羽一把拉上了马背,两名同伴也将惜叶和芮芝各拉上了马。黎白羽低喝一声:“走!”三马扬蹄飞奔,向湖畔林间伸向城外的小路绝尘而去。
家丁们面面相觑,一时都愣在了原地。顾都尉从府门前急急跑来,望着数人顷刻间不见了踪影,气急败坏打了张五一个耳光:“废物!一群饭桶!”
夏夫人上前叹道:“大儿,你这是做什么!我早与你说过了,你动了韩家小姐,那是死路一条。成儿将她送回府去,倒是帮你减轻了罪过!怎么,你连你弟弟也不放过,也要逼得他与那些乡邻一样,走投无路才算吗?”
顾都尉咬牙道:“娘,这个弟弟从小和我不对盘,以前,我念着兄弟之情,忍了他许多回,如今,他要将我逼上绝路,休怪我翻脸不认人!你们,给我追,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追不到他们几个,就别回来见我!”
家丁们齐声应答,四散追去。夏夫人眼睁睁看着他们向顾卓成逃走的方向追去,却毫无办法,连连淌泪道:“顾家这是造了什么孽了!我死了也没脸去见你们的爹啊!”
旁边的丫鬟连忙将她扶住,夏夫人又哭道:“芮芝也跟着他们走了,连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一边慢慢地向顾府里返回。
黎白羽等人的三匹马儿,皆是脚力不凡,顺着小路一直向北奔去。天色发白时,他们来到了一处名叫冬青镇的小镇。镇上静悄悄的,街巷中只有廖廖数个行人,推着木车,向镇东头的鱼市赶去。
几人将马勒停,想找一处客栈歇息一阵。可是街道两旁的店铺的门都关得紧紧的,一随从道:“天太早了,镇上人还没有起床,黎公子,镇东头上住着一户渔家,是我的远房表兄,咱们先到他那里去坐一会儿吧。”
顾卓成望望东边,皱眉道:“我看还是算了吧,顾家的那群家丁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追过来,我们还是快快赶路,别再找麻烦了!”
此时,站在一旁的芮芝却惊叫起来:“顾公子,不好了,韩小姐撑不住了!”
几人一惊,忙围上来一看,只见惜叶眉头深锁,脸色煞白,脚下站立不稳,若不是芮芝拼力扶住,一定晕倒在地上了。
顾卓成刚要上前接过惜叶,忽见黎白羽在一旁,也关切地望着她,顿时脸色变得通红,犹犹豫豫地退回了步子。是啊,惜叶是黎白羽已订过亲的准妻,这种时候,他走上去算什么呢?
顾卓成脸上的细微的变化,没有逃出黎白羽的眼睛。黎白羽只觉得胸中象堵着一团铅一样,格外的沉重,一直以来隐隐约约感觉到的事情,在这一刻得到了某个细节的证实。
黎白羽的沉重,不是因为“夺情”,虽然这从外人的角度看起来,极象是最要好的朋友要挖了自己的墙角,但他心里明白,不是这样一回事。对于韩惜叶,他从来没有过亲近的感觉,每每想起这桩从刚刚记事就被强订下的亲事,总是下意识地抗拒。他不知道顾卓成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惜叶的,但是从最近的数次事件中,他可以感觉到两人之间微妙的真挚。
“可是……”黎白羽仿佛看见了数十张怒睁着圆目的脸,交替着冲他们喝斥,他不敢想象,如果黎韩两家知道了这样的变数,会是什么样的反应。是的,前面是一条异常艰难的路途。
“顾公子!”芮芝又叫了一声,她已快扶不住韩惜叶了,经过昨夜的惊吓和奔波,她也疲惫到了极点。
顾卓成如没有听见一般,依然愣在原地,与他昨夜奋力救出惜叶的模样叛若两人。黎白羽上前从芮芝手中接过惜叶,扶到街旁的长椅中坐下。芮芝惊讶地看着他,又看看顾卓成,一时象哑了一样,再无言语。
小镇的街巷依然静寂着,偶尔有人被马嘶声引得在窗边探头,又迅速的缩了回去。天边的朝霞费劲的挤出一点点光晕,升得比平日慢了许多。店铺和客栈没有一点动静,黎白羽几人象从某个地方被甩落在这里一样,茫然无依。
惜叶呻吟几声,晕了过去,黎白羽抱着她又觉尴尬,放下更不合适,难堪地对刚才的随从道:“柱子,还是去你说的表兄家里吧。惜叶身体不适,得赶紧找个地方歇息一下。”
柱子将马牵起,领着几人向镇东走去。霞光中,他们的身影在青砖道上拉得很长很长。
冬青镇的东边临着一条大江。柱子的表兄是这里的渔民,晨辉中,他正将船上蹦跳的鱼们卖给推着木车的鱼贩。
听柱子说了黎白羽一行人的来意,表兄忙停下手中的活计,招呼婆娘将惜叶与芮芝带进了房中。黎顾二人随柱子来到一处小小的院子,江风吹来,四面都弥散着鱼的腥味。
歇了一刻,惜叶渐渐清醒过来,见自己躺在陌生的房间里,吓得惊跳起来。芮芝忙拉了她道:“韩姑娘,你醒了?”
惜叶瞪着芮芝看了半天,才想起来她是谁。昨夜在密室里,惜叶是第一次见到芮芝,情形危急也没看得仔细,现在认出她来,自然回忆起了杨柳湖畔的险恶一幕,顿时头疼欲裂,又重重的倒了下去。
“韩姑娘!”芮芝急忙扶住了她,门外婆娘听见动静,端了些薄粥走进来,芮芝喂着惜叶吃了,方才好些。
惜叶望了望四周,问道:“怎么就你与我在这里,还有顾公子呢?”
芮芝听罢此言,脸上浮出复杂的神色,她瞟了惜叶几眼,终于问道:“韩姑娘,昨夜来救我们的那位黎公子,是什么人呀?”
惜叶脸上涌起了潮红:“黎公子?哦,你看我这糊涂的,都没想起是他将我们拉上了马,才逃出顾府的。”
芮芝见她的神情,显然不想深谈这个问题,只得作罢。这时,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走进来道:“两位姐姐,柱子哥说,他们打算出发了,让你们也准备一下!”
芮芝道:“怎么这么快就走,韩姑娘刚醒过来,身子还虚得很呢!”她将惜叶留在房中,出去房外一看,黎顾二人已经将马儿牵到了大门前。
柱子见芮芝不解,迎上前道:“姑娘,我们本想吃过午饭再走,可是这里留不得了,顾府的家丁刚才截住了几个买鱼的贩子,打探信儿,如果顾都尉的人到了,我们几个势单力薄,肯定不是他们对手。我们得赶紧把韩小姐送回到江州去,等到那里就安全了。”
芮芝皱眉道:“可是韩小姐刚刚醒过来,恐怕坐不得马。”
顾卓成在一旁听见“韩小姐”三字,正要关切询问,却又想起了什么,将到嘴边的话改了词儿:“芮芝,昨晚真要谢谢你。”
芮芝神色复杂地看了看顾卓成,眼圈渐渐红了:“顾公子,千万别说谢字。你回顾府时,在院子里和顾都尉说的话,我都听见了,那时候,我就决定,如果可以,一定要帮到你。”
顾卓成低头不语,芮芝却突然意识到,自己仿佛又说错了话,她偷偷向黎白羽瞧了一眼,只见他茫然地望着江面,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镇上已经大亮了,鱼市渐渐热闹起来。柱子表兄向友人借来一辆马车,将惜叶和芮芝扶上了车里。一行人告别了渔家,继续向北赶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