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府大门前的灯笼在风中微微地摇晃着，里面奇亮的火焰将红色的笼罩烘托出十足的喜庆。府里这段日子也确实有几桩喜事，鲁太常与项老爷一起去进见了仁宗皇帝，仁宗将项腾兮的策论卷子赞了几句，吏部尚书任他作了尚书左丞；鲁家小少爷钊儿的身体也日渐有了起色，每日里在院中蹦跳玩耍，已基本恢复病前的模样。

这一夜，是项府人在京城之行的最后一晚。鲁府的百味斋里，一张大大的圆桌上摆满了各式的碗盘：嫩黄的野鸭伏在洒满碎韭的浓汤里，龙虾弯着腰整齐地排满了盘沿，蟹黄鼓出壳外，细腻如脂……作为东家，为项府贺喜与道谢，鲁老爷命府里后厨使出十分气力，拼出了一桌珍馐。

董夫人坐在桌边已有半个多时辰，久久未见开席，已找不出嗑唠的话题，转到窗边的太师椅上闭目养神起来。钊儿等不及，看着桌上的龙虾几次要伸手去拿，被奶妈拉了回来。

项老夫人刚到斋里时，满面春风与各人都招呼一圈，可是随着落日往山下越沉越低，脸色也有些沉了下来。她扶着采薇的手走到屋外，不时地向府门前张望一番，恼道：“这兮儿怎么还不回来！午间说是要去送什么同案好友，当时跟叮嘱多少遍了，晚上要早点回来，莫耽误了鲁府上的贺宴。这可好了，还是当成了耳旁风。刚登了科，任了官职，该是更加懂事才对，怎好叫这么多人都等着他一个呢！”

珍儿急急地向门外又看了几眼，对项老夫人道：“老夫人，别急，也许项公子是被什么事情耽误了，马上就会回来了！”项老夫人叹了口气，重新回到百味斋里慢慢地坐下。一时间，喜庆欢闹的气氛被冲淡了不少，鲁老爷请大家入座也不好，干看着满桌的菜变凉也不合适，面上现出了几分尴尬。

突然，府外门房小厮高声叫道：“项公子回来了！”众人如久旱之时逢着了春雷，一下都站了起来。项老爷走出斋外，堵住了正往这边赶来的项腾兮，好生一顿喝斥，幸得鲁老爷夫妇解劝，方得平息了，回斋开席。

项腾兮自罚了三杯，对众人道：“腾兮今日下午在百串楼里，与新中的探花公子叙话，不想忘了府里的晚宴，着实不该！”

鲁太常笑说不妨事，又向项腾兮祝贺了几句，放下酒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冲他问道：“你刚才说那新中的探花，我看过那榜，记得好象是姓黎？怎么，这么些天了，他还没有回家去报喜，留在那百串楼里作甚？莫非在这京城还有什么亲眷吗？他既是你好友，你何不也请他一起过来府里坐坐！”

项腾兮沉吟了一会儿，没有答话，目光望向了项老夫人身边的采薇。采薇一听“黎”字，顿时知道了那位探花是谁，被他似有深意的眼光一望，脸上微微红了。珍儿在一旁将这一幕看得清楚，呼吸变得剧烈起来。

董夫人自揭榜那日见爱子得中，一心便是溢满了欢喜，席前久等之下才见他出现，更是怜意倍增，将眼光粘在他身上，一举一动都收于眼底。此时，项腾兮那个小小的异样当然也没能逃过她敏锐的感觉。董夫人此时心下一骇：“兮儿何以那样看着采薇？难道……”

董夫人顿时觉出一股不安浮上了脑间，采薇这个丫头，自入了项府来，将老太太哄得找不着北，让尹姨娘在她那里栽了跟头，又在鲁府里治好了小少爷的怪症，让鲁府也欠了她大大的人情，眼见着是八面讨喜。不过，纵使本事再高，不过是个丫鬟，如果兮儿居然也将她看在眼中，动了别样的心思，那会是什么情形？兮儿如今已是官居四品，怎好找一个丫鬟来作夫人！

想到这里，董夫人忍不住试探道：“兮儿，你老祖母这些日子等你殿试，见天里担心上火的，多亏了采薇丫头在一边说书解闷，才多些乐子。你说，老祖母心里边高兴，身体好了也是咱们项家人的福气，你也该谢谢采薇丫头才是呢！”

项腾兮一愣，这些天来，娘亲对采薇的脸色，他也略感觉一二，此时突然听得此言，颇觉意外。还没等他开口，月妈在一边笑道：“是呀是呀！这位采薇姑娘真是个好人，又这么能干，岂止是项老太太，咱们钊儿也实在感谢她一番才对呢！”

席间众人目光齐刷刷投向采薇。采薇自是听出了董夫人言中之意，觉得有些好笑，略应付了众人几句，退出了百味斋。

项腾兮见采薇走远，坐到老夫人身边，凑近了低声道：“老祖宗，这采薇姑娘的来历，你可知道吗？”

项老夫人见他神神秘秘的，似有别情，好奇问道：“什么来历？在苏州时，只听她自己说过，家在南边，近年没落了才逃出来讨生计。难道她还有什么别的事情？”

董夫人见祖孙俩嘀嘀咕咕，也假装不经意地凑近了来。项腾兮道：“老祖母，你知道我今日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就是为了这个采薇的事，她与前日新探花乃是故交。她在黎公子家附近的深谷里住，是一户农家的养女，听说生父是个将军。两年半前，她为了躲避家中二哥的求婚，跑了出来，流落到苏州，这才进了咱们家。而此前，她与黎公子似有不浅的交情，这些天，黎公子一直待在京城没回家，就是在犹豫要不要携了她一起走。”

项老夫人瞪大了眼睛，向外望了望远处采薇的背影，半日才喃喃道：“竟然是这样？可怜的丫头！”一边掏出帕子来拭了拭眼角。

董夫人却立时有些高兴，抚了项老夫人的肩头，安慰道：“哎呀，老祖宗，我一看采薇丫头那个伶俐劲儿，就知道不是一般的姑娘，果然吧，不但是出身将门，还有探花公子爷一往情深等着她，哎哟，咱们项府，小门小庙容不下大和尚，还把人家当丫鬟使，万一人家将军父亲找上门来，可不是罪过了！咱们还是快快将她交给探花公子，回家去了吧！”

项老夫人想起这些日子，采薇在身边带来的不一样的时光，自然是万分舍不得，只低了头不再说话。

这时，门房突然走进来报：“黎公子求见！”董夫人一听笑道：“这还真心急，正说着可就来了！”一边叫那门房快快请了人进来。

黎白羽随着门房走进了百味斋，项腾兮将他与席间众位一一介绍，鲁太常上下打量了黎白羽一番，哈哈一笑道：“黎探花果然是一表人才！早听说江南黎老爷的大名，只是直至今日也未有缘得见，如今见到黎探花，心愿了了一半矣！只不知，黎探花此番殿试后，将往何地去高就？”

黎白羽揖了一礼道：“皇上承惯例，让学生任了编修。此次回去在庐山任职。”

众人又是一番相贺，彼此客套了几句。项腾兮知黎白羽是为采薇而来，将他拉出斋外道：“我们明日就要启程回家了，你要快些打算好，如若不然，采薇恐怕只好跟了我们再回苏州。”

黎白羽望了望空中的那一轮圆月，怅然道：“我也不知道有何打算，我再回去，并不住在黎府，若是将她一人留在府中，显然并不妥当；我若将她带在身边，唉，也不是那样容易的事。我且去与她再商量看看。”

项腾兮拍拍他的肩。前面的回廊中，采薇正站在月光下，青丝飘垂，长裙胜雪，亭亭的背景轮廓清晰，朦胧中现出柔美的线条。

采薇听见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知是黎白羽走近了廊边，一股暖意渐渐的浮上了心间。她伸手摸到怀中那方白色的丝帕，默不作声。

黎白羽站在她的身后，微风从荷池那边吹来，采薇头上飘扬的发香扑上了他的脸颊。黎白羽犹豫了一会儿，将采薇的身体轻轻的拔过来，与自己面对面地站着。两人都没有开口，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有两颗年轻的心在胸间猛烈的跳动。

突然，一只灯笼急急地向这边移来。采薇忙退后几步，看清了来人原来是留翠。

留翠不等采薇发问，上前一把拉了她道：“采薇，鲁老爷让我来叫你！有重要的事情，快去吧！”

采薇愕然的望了黎白羽一眼，黎白羽也是茫然的看了看她，道：“我陪你一起去吧！”留翠将头点得象鸡啄米一样：“对对，鲁老爷说了，黎公子也一块儿来！”

两人更加奇怪，跟着留翠走进了鲁太常的书房里。鲁太常已正在里面等着他们，旁边还坐着项老夫人和项腾兮。黎白羽与几位一一行礼过后，心中格登了几下：“一定是他们又反悔了，不肯让采薇与我一起回丰城去。唉，我这还没决定呢，他们倒又要抢了先。采薇，你到底是跟了我回去好呢，还是再到苏州去住一段？”

鲁太常却没理他，转向采薇开门见山道：“采薇姑娘，我刚刚听说，你贵姓是纪？”

采薇茫然了好一会儿，看着他道：“是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