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去京城的日子终于到了。项老夫人和项老爷等七八个人上了船,一路经过扬州、南京,向西北而去。
船中时光漫长,待得人烦闷。采薇已将《西厢记》又抄了几个章回,靠在窗边念与项老夫人听:〖他人行别样的亲,俺根前取次看,更做道孟光接了梁鸿案。别人行甜言美语三冬暖,我根前恶语伤人六月寒。我为头儿看:看你个离魂倩女,怎发付掷果潘安。……隔墙花又低,迎风户半拴,偷香手段今番按。怕墙高怎把龙门跳,嫌花密难将仙桂攀。放心去,休辞惮;你若不去呵,望穿他盈盈秋水,蹙损他淡淡春山。〗
项老夫人听得入了神,待一段结束,叹道:“这莺莺传我年轻时也断续听过些的,瓦子里头也常有人说唱,可是都没有薇丫头说得这样好!”
董夫人一路少言,此时听项老夫人如此说,转头瞥见项老爷眯缝着眼靠在椅中,似乎也正享受着少女天籁,顿时脸色有些难看,掩饰地用帕子抹了抹腮边道:“要说这采薇丫头,看着就是个伶俐人儿,就凭着这个本事,若是不到项府里来,在那瓦子里支个台子,保不齐能红透一座城了!尹姨娘那个卖唱的,不知斤两,以为别人都跟她一样没见过好东西了!”
采薇顿时窘住,红了脸立在一旁,不知道是说下去好,还是不说合适。
项老夫人也不理睬,自喝了茶道:“你要是不想听,咱们到外面去说,我呀,本来就想在船舱外面坐坐,看看岸边风景,好久没看过外面的山水了。”
珍儿忙道:“老夫人,您那头疼病可不能随便吹风的,还是不要去外边了吧!”项老夫人拿起扇子摇了摇,沉了脸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想闷死我呀!”
项老爷将董夫人叫到一边,道:“女人家就是事多。娘好好的听个文,你又打什么岔!来来,薇丫头继续说吧。这船怎么走的这样慢!”董夫人白了他一眼,让船家送进两壶水来,砌了茶坐在一边不再开言。
两岸青山不断地后退。几日之后,一行人终于来到了汴梁。
乾元节已近,汴梁正是说不出的热闹。采薇随着项家人走进了繁华街道,举目看去,只见许多的集市,叫卖声,说笑声连成一片;算卦的瞎子在人群中根本迈不开步子,蹲了墙角守株待兔;耍猴的乡下把式想在一店堂前吆喝出一片场子,没奈何人太多,半天也清不出一小块地儿,反而被店主人驱赶,只得羡慕的看着瓦子里有固点地方卖艺的人,叹气而去;茶馆里没有空位儿,小二忙得脚底生风,几个客栈的门前,都摆出了“客满”的牌子……
采薇皱着眉,上前扶住了项老夫人,低声道:“老夫人,这儿人太多,仔细别让人撞了。”项老夫人也惊讶的看着四面的车水马龙,道:“哪里会有这样多的人?连个歇脚的地方也找不到。”
项老爷在一边答道:“娘,乾元节快到了,有许多人和咱们一样,特意从外面赶到这里来,还有恰巧今年又是殿试年,才子贡生也挤在京城,人哪里能不多呢!这里马车也不好走,好在鲁太常兄的府邸已经不远,等到了那里,我们就可以好好歇歇了。也不知腾兮这些天备得如何了,等见了他,须得多问一问。”
项老夫人叹道:“亏得腾兮住在鲁大人家,我才得放心些,若是流落在外头的客栈,他哪里能容得如此的吵闹!”
说着话,鲁府已到。二公子项腾兮头一个迎了出来,见了项老夫人,倒身便拜:“老祖母,兮儿自听说你要来,每日里苦等,今儿可算是等到了!”项老夫人笑着拍拍他的头道:“这一张嘴呀,这会子倒是比蜜还甜了,在家的时候,可没少惹事,让我生气还不够的呢!”
众人皆笑了起来,董夫人上前抚着他道:“兮儿,住在鲁家这么久了,可还习惯吗?”项腾兮尚未答话,鲁府的殷夫人上前叫道:“哟,大妹子,你儿在我这里,还怕我亏待了他不成,我呀,轮班了五六个小厮丫鬟伺候你家二公子,就生怕他受了一点委屈,招了你来怪我呢!”
董夫人忙摆手道:“不不,我哪里敢怪夫人,犬子在府上讨扰,本已过意不去了,就算是夫人打骂,肯定也是他惹了事,该着的!”
项腾兮茫然问道:“孩儿不曾惹事呀?”两位夫人笑了起来,都道:“真是个实诚孩子,听着什么就是什么!”
采薇跟着她们身后,心下暗叹:“这些客套,以前在家里听我妈和邻居说得够多了,唉,几千年过去了,这些虚词儿可是一点也没变!”她默默的将行李收拾了准备搬进鲁府,一抬头,却发现珍儿满眼笑意的盯着项腾兮看,不由得吓了一跳:“这珍儿,竟怀有这般心思?项二公子年轻多才,取士在即,她一个服侍老夫人的丫环,能有几成希望?就算是做妾,也不那么容易呀!只怕是到头来得罪了董夫人,落个被赶的下场,倒是大有可能。”不过自知少女怀春没有药救,只得装了傻自顾走了。
晚间,鲁府里摆了几桌宴席,给他们接风。席间,几个孩童围着屏风互相追逐打闹,突然,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将案几上茶壶碰倒,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奶妈忙走了过来,望着地上的碎片惊得手足无措。男孩更是吓呆了,眼睛直盯着鲁太常,要哭了出来。
项老夫人见男孩可怜,刚要和稀泥,鲁太常淡淡道:“月妈,叫个丫头将地扫了,带他到院外去玩吧,别在这里碍事。”月妈如释了重负,见没得责骂,心情顿时好了不少,忙收拾了东西,将小少爷带出了屋子。
项老夫人稀泥没有和成,倒生了奇怪,问道:“我素闻鲁大人对子孙严格,今日一见,满不是那么回事,鲁大人却是慈父中的慈父呢。看来千里之外,以讹传讹的事情,从来都是少不了的,哈哈!”
殷夫人拭泪道:“哪里是什么以讹传讹!方才那钊儿,三岁就识得百余字,五岁能背经书和诗,哪一样不是老爷天天催着学的,他虽出自那二房,老爷也将他看作和嫡出的没有两样。要不是因为别的事,老爷哪里肯容他在客人面前如此无礼!”
董夫人好奇道:“别的什么事呢?”
鲁太常瞪了一眼殷夫人道:“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项老爷一家人刚到,莫要闲扯些其他的!”
殷夫人不再作声,其他人自然不敢再相问,只得闷头吃完了晚宴,各自到了客房中歇息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