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白羽上前几步将姚夫人接进房内，惶然道：“娘，天色这样晚了，又下着雨，如有什么话要跟白羽说的，只管遣人叫了我去，何必亲自上这里来呢！”

姚夫人笑道：“我儿如今要出外进学了，我岂能不来看看，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小秋上前答道：“回夫人，都准备好了。”

姚夫人看了看放在屋角的几个包袱，点点头道：“羽儿，我有些话想和你说说。本想等到明早辞行之时再叙，可是，搁心里头总是翻来覆去的，片刻也不得安宁。想说的话有点多，我还是现在和你唠唠吧，要不到了明日，你急于出行，都听不进心里去了！”

黎白羽忙让杏芸斟上茶，陪夫人桌边坐了。姚夫人摆手示意，小秋和雨蕉、杏芸都退了出去。

屋里只有他们娘俩。姚夫人将笑容收起，神色变得有些严肃，盯着黎白羽看了好一会儿。黎白羽被看得心底发毛，故作轻松的娇嗔道：“娘，你再不说我可就睡着了！”

姚夫人叹了口气道：“唉，你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不让为娘再担心哪！”

黎白羽应道：“娘，到得书院，我自会读书发奋的！再说，有顾兄跟着我一起去，凡事皆有照应，哪还有什么不放心！娘在家不用多加牵挂，只保重好自己的身体就是。”

姚夫人将声音放低道：“却不是为读书之事……”

黎白羽诧异的望了娘亲一眼，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得有些着急起来：“娘，有什么事快说吧，和孩儿还有什么不可以说的！”

姚夫人道：“你此去庐山，难道就没另想想，需要去见什么人吗？江州离庐山不远，韩府的简夫人每隔数月都会带着惜叶去上山进香。五年前，在韩卫水老父的寿宴上，我们两家定下的那个婚约，你不会是忘了吧？虽然这几年来，我很少有提起，但是，这却是板上钉了钉的事情。你如今是怎么想的呢？”

黎白羽听罢此言，如遇了雷击，面色红了又白，重重的在椅子里坐下。

惜叶！这个陌生的名字！五年前那场令他头晕脑胀的宴席此刻又浮出脑海，

姚夫人站起身来，踱到书架边，更加严肃道：“白羽！五年前，你尚年幼，跟随着你爹和我去应了那个宴席，确实是难为你了。和韩家的订亲，本也出乎了我俩的意料。但是……这门亲既然已经订了，却是由不得咱们家再来反复。”

黎白羽入定一般的看着娘亲，面上毫无表情。

姚夫人又叹了口气，沉默了片刻，声音变得柔和一些：“白羽，娘也知道惜叶不是你喜欢的女孩儿，不过，她虽身体弱些，性情倒是格外好的，诗书女红也颇为通晓，因着这些，简夫人愈发的疼她起来。两个月前我还见过惜叶，她呀，已经不是早几年的那个黄毛丫头了，虽然还是瘦了些，却也出落得水灵秀气的。”

见黎白羽依然不搭腔，姚夫人提高声调喝道：“白羽，你在听我说吗？”

黎白羽惊醒过来，弱弱的答道：“是的，孩儿听着。”

姚夫人狠狠的瞟他一眼，继续道：“你去了庐山，离江州也不远，平日里除了读书之外，也还须到韩府去拜问几回韩老爷和简夫人。如果简夫人和惜叶去庐山进香，更要小心陪同。我们读书人家，可不得失了礼节！那惜叶姑娘，你以前也甚少与她来往，趁此机会多在一块看看，说说话，或许你也会真心喜欢上她，那可不皆大欢喜了！”

黎白羽只觉得背上出了一层冷汗，胸口却又闷得出不来气，他希望娘亲快些离开，回到她自己的房去，却又不敢表露。幸而姚夫人似觉得话已说完，只再留了一会，就出门让雨蕉陪着走远了。

黎白羽望了望窗外，雨已经停了，府楼和院子还笼罩着一层浓重的湿气，灌木丛隐在黑暗中，分不清究竟是实物，还是影子，湿湿的石阶微微的映出那几盏暗淡的窗灯，更显出了外面的沉寂和陌生。院中的榕树依稀可见庞大的树冠，刚刚积了雨，正一滴一滴的往下落，发出细微的断续的声音。

他看着，觉得有点累，想伸手扶住桌沿，却又犹豫着缩回。他怕那桌沿上微冷的感觉。

第二天清早，车马已在府门外备好。顾卓成在天刚亮时就来到了黎府，催着黎白羽快些启程。黎白羽却心事重重，穿衣洗漱拖泥带水，动作愈发慢了起来。

小秋领了几个小厮将两人的行李搬到车上，一抬头，忽见一女子站在府里的走廊上，凝神向这边张望，却又不近前来。

来送行的常仁也发现了这个女子，他走到黎白羽身边，见黎白羽低头只顾理着赤龙的长鬃，轻轻的摇摇头，拍拍他的肩道：“羽老弟，那边有人找你！”

黎白羽微吃一惊，才看清楚原来那个女子是六妹紫珊。

自从那天晚上，紫珊与黎白羽说了数句话，又被姚夫人叫去房内之后，她就没有再去找过黎白羽聊天了。她就象在一间房前游逛了许久，常希望可以进到房中一观，一日终于鼓起勇气敲了敲门，却被弹出了丈外，再起来，发现连原先可以游逛的地方，也被围栏隔成了禁地。

黎白羽见紫珊站在那远处，也想起上回没有说完的话，不觉脸色微红。对于这个客人妹妹，他近年也朦胧的感觉到了她的心思，尤其是那一晚谈话后，等于是捅破了一层纸。但是，他却是将她当作真正的妹妹一样看的。

这时，他才蓦然想起，原来，与惜叶的订亲之事，不但在于他，就是在整个黎府，也是一件似乎并不存在的事情，然而这件事情却象空气一样，平日感觉不到，却在某些时刻实实在在的控制了他的命运。

此时，黎白羽向紫珊走去，近得前来，发现紫珊的眼睛红红的，他故意轻松的笑道：“六妹，怎么站在这儿呢？那边一群人都看见你了，小心得人笑话，到时候我走了，可没有人给你挡驾哦！”

不料，此话却惹了个正着，紫珊泪珠滚滚而下，泣道：“四哥，你如今离了府出去，我就是被人欺负也无奈，不知能去找谁了！”

黎白羽懊恼自己又失了言，一时无话，少顷，见府门外顾卓成不住的向这边望来，似在催促，只得草草安慰道：“六妹，休再难过了！我虽不在家，你和众姐妹一起多耍玩些，不必再念着什么没头绪的事情。你若遇到什么事，需要找我的，可告诉小秋，他隔三差五也会到书院中来。”

见紫珊依是低头不语，黎白羽笑道：“妹儿，你平日舞剑弄枪的，气概不让须眉，怎的今日却是这般模样，简直要叫我不认识你了。好了，我真的该走了！”

随后，黎老爷和姚夫人也在出来送行。黎老爷自是又嘱咐了一番进学考举的老话，而姚夫人却不曾再提前一晚所说的事。她深知，黎老爷不会喜欢在此时听到她提起这些。

姚夫人暗暗的用很有深意的眼光，向黎白羽瞟了几眼，提醒他莫要忘了昨晚自己所说的话。

黎白羽自然是看见了，也明白了娘的意思，只觉得平日里慈爱的母亲，此刻变得如此陌生，令他害怕，一时间，他变得比顾卓成还要急迫，匆匆的骑上了赤龙，催促一干人等快快出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