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知过了多久，黎白羽终于从院子深处向这边走来，身后跟着几个小厮，抬着两个雕花的红木头箱子。

方大桩看着那两个箱子，觉得仿佛在哪里曾见过一般。半晌，他突然想起，自己初到城门的时候，因挡了路，被几个推车的小厮怒骂，那车上面就是载着这样的箱子。当时惊为罕物，在黎府住了这几天，已知它在这里实是平常不过了。

黎白羽走近前来，笑对方大桩说：“方叔，这里有些穿用的东西，你带回去给令郎……哦，给娃们吧！”说着，几个小厮上前打开箱盖，让方大桩看过。只见里面整齐的摆着一堆素色的衣服，还有精致的糕点盒子，另有一些酒盅杯盘和其他的用品，奢华中透出温暖的色调。

不一会儿，雨蕉领着几个小厮也抬了箱子过来，说是夫人准备的礼物。雨蕉向他行了一礼，道：“黎老爷出门会客，这些是夫人备的谢礼，请方叔收下！”几个小厮放下箱子，退了回去。

方大桩看着摆了满地的物事，又惊又喜，暗暗感叹，前几日还惊奇仰视的东西，如今却一一归了自己所有。这让他顿时觉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一下子登上了很多的台阶。至于这么多的东西，要怎么带回，他都忘了发愁。

这时，从黎府大门外进来一个小厮，快速的走到他们面前，向黎白羽深作一揖，禀道：“牛车已备好，请四公子查看！”

方大桩一听“牛车”两字，瞬间觉得心中似乎掠过一道电鞭，他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数日没有去看过那头老牛了，来黎府的第一日，将老牛的牛绳交由小厮，至今居然没有想起它来。

也难怪，这几天形形色色的新鲜事情和稀奇东西都太多了，把他浑浑沌沌的脑子占得满满的，再没有功夫去想起熟悉的身边之物。他不停的捶着自己的脑袋，暗想到：“怪不得我老是觉得有什么事没干，但又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啥事呢！原来就是这老牛，我竟自将它忘了！也不知这些时日，它是咋过的，吃没吃上干草？要是给我饿死了，可怎得了，家里那几亩地还不知怎么犁呢！”

一边想，一边越觉得对不起那老牛，也就愈发的急了起来，也顾不得其他，几步并一步的冲出黎府的门外。

长长的石阶下面，安静的站着两头牛，套在崭新的车里，但是，里面并没有方大桩的老牛。那两头牛长得粗壮结实，看起来是刚刚齐口不久，毛色发亮，柔润可弹。

方大桩四处张望了一番，还是没有看见自己的牛，正愣神间，黎白羽呵呵一笑，对他道：“方叔，你的那头牛实在太老了，劳动了十余年也该歇歇了，我让后房的小厮留下了，让它就在这里尽天年。我另牵了两头牛，送与你带回石村，这两牛做事有劲儿，比原先那老牛管用很多。不知你意下如何呢？”

方大桩听罢，眼睛又一次瞪得溜圆，那两头牛犊在他身边轻巧的蹬着蹄子。他绕了看了几圈。呵，这是他多少年的期望！每当需要犁田的时候，那头步履蹒跚气喘吁吁的老牛，让他费尽了精神。春忙时节，夜里睡下的时候，久久不能合眼，担心着老牛如果一头倒地该如何是好。现在，一下就有了两头这样漂亮的牛犊，这简直让他觉得此生都可以没有遗憾了！

尽管他对原来的老牛还留着几丝不舍，毕竟住在一起已经有十余年了，但是，此时面对着翩翩公子黎白羽，他说不出任何话来，只是被动的点着头。

小厮们将几个箱子放上车，盖好蓬布。方大桩走上前去，摸着牛脖子上光亮的毛发，爱不释手。一个高大的男子来到他身后，拱手道：“方大叔，小的奉命护送你们回村，请上车吧！”

黎白羽走到采薇身边，微笑低声道：“纪姑娘，上车去吧。”一旁的婆子扶了采薇的手，将她送到车上。

另一个男子坐上车套，扬起牛鞭，准备启动。只听他吆喝一声，两头牛也扬脖甩蹄，将要发力。

黎白羽走到车前，对车夫道：“慢着！”又转向采薇：“纪姑娘，我拣了几样书，若在家中闲时无趣，可随意翻翻。那只紫色的箱子里，有一个粉色木盒装的便是了。”采薇低头仔细一瞧，果然有一只箱子面上漆着暗紫，而其他的箱子都是朱红。她心间一暖，微笑不语。

方大桩在一边疑道：“三丫头，你真的能识得那些？”黎白羽笑道：“能的。方叔，那木盒里是姑娘的东西，你家中别人也用不上，到村后只管给了她便是。”方大桩糊涂应了。

一阵凉风吹了过来，众人都将衣裳向里裹了裹。小秋打了个冷战，看看前面焦躁的跺着蹄子的牛，小心的问道：“公子，还有别的事吗？”

黎白羽摇头。车骨碌骨碌的转了起来，渐渐的行远了。他立在府门前，目送了许久，看见采薇掀起窗边的布帘，数次的回望。

天是灰蒙蒙的，早晨若隐若现的阳光已经全部躲进了云层。冷风越来越大，吹起了无数沙尘，在空中发出呜呜的回响。路边的树枝胡乱的颤动着，似乎要将上面的嫩芽悉数抖落。行人见天色不善，纷纷加快了脚步，商贩们迅速的将摊子收起，贴着墙根疾走。

远处的山峦静静的伫立着，因为迷沙的飞舞，也由明朗变得阴霾起来，在纷乱的人群背后显得分外的冷峻。几阵风过后，街上行人渐少，只剩下一条宽阔的大路向城外延伸。大路笼罩在迷朦中，似一个大大的黑洞，将载着方大桩的牛车吸了进去，直至不见。

冷风吹乱了黎白羽的衣襟，他的唇变得有些微白。几天来，黎府里一直处在喧闹之中，他在此中飘来荡去，浮于半空，除了那日花园散步，甚少见到采薇。眼下，回石村的车在视野里渐渐的消失，他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难过。

纪采薇那日在崖边的话语，一一在心中出现，他可以清晰的记起那张清婉的脸庞和幽怨的眼神。在那个院子里，她的期盼、心思以及一切的灵性，都不会在同一屋檐下的人群里得到呼应，想到这里，黎白羽的心隐隐的疼起来。

他久久的立在原地，任凭雨丝一点点的落下。直到小秋将他拉回了黎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