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府的灯光一直亮到很晚。

简夫人站在窗前，望着楼外的月光沉默了片刻，踱回桌边坐下，对旁边一位打扮华丽的妇人道：“苗夫人，你今天来提这件事情，按理说，我本该十分高兴，毕竟惜叶年纪也不小了，早到了该成亲的时候。”

苗夫人脸上现出几分诧异：“简夫人，春节时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的吗？这两个月齐老爷到京城去办事，直到前天才回来。我想这么大的事，老爷不在家也不好商量，所以等他一到家，我就到这里来了。”

简夫人看了看东边那座楼，惜叶闺房的窗口里透出淡淡的光晕，隐约映出一个柔媚的身影。

她叹了一口气，对苗夫人道：“儿大不由娘呀！我何尝不想我们两家顺顺当当地结成亲家，可是这个丫头，唉，我实在担心，如果没先把她说通，就算我们说得好好的，到时候又闹出什么枝节来。”

苗夫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惜叶这孩子，我是看着她长大的，以前倒没想到，她自己有这么大的主意。”

简夫人道：“可不是吗！去年，惜叶把黎家的亲事退了，这事你也不是不知道，为了这个，我和他爹可是什么颜面都没了。这个倒也不提，我也快老了，颜面不颜面的，现在也看得淡了，只是惜叶这孩子，能嫁个好人家，才是我真正操心的。我与她说过几次，你府上的六公子不错，她愣是不愿意听，真愁死我了。”

苗夫人笑道：“这世道真是有些变了，女孩儿也自己拿这么大的主意了，象我们那个时候，谁不是听着父母之命，嫁过去了才知道郎君长什么样子，哪里还有说话的余地。”

简夫人眉头皱成一个结：“哪里是世道变了，你看咱们周围这些孩子，哪个还不依然是听父母的，就是咱们家这个乖女儿啊，看着乖得不得了，哪里知道与别人都是不同的。我看，嫁去你家，我倒放心些，反正咱们也是熟悉的，若是嫁到别家去，就冲这个脾气，能得婆婆喜欢才怪呢！”

苗夫人站起身来：“简夫人，天这么晚了，我该回去了。既然惜叶这孩子还有别的想法，那我过段时间再来问问。其实，我家老六还是挺喜欢惜叶的，我来的时候，他还跟我说，快些把日子定下来，呵呵，以前怎么不知道老六还有这个心思，看来我这一提，倒正合了他的意，只是不知道，这两孩子究竟有没有缘份走到一起呢。”

彩舟忙走出去通知小厮准备轿子，简夫人陪在苗夫人身边，将她送出门外。

“站住，干什么的？”突然，府门外传来一声断喝，将两位夫人吓了一跳。简夫人走近几步，探看了一阵，原来是几个黑衣兵士将苗夫人的抬轿小厮拦在台阶下，忙上前喝道：“让开！几个没眼力的废物，竟然敢拦苗夫人的轿子，韩老爷让你们站在这里，是为了给客人添堵的吗？”

几个黑衣人连忙散开，苗夫人走出大门，奇怪问道：“简夫人，你这里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侍卫，以前来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见过的。”

简夫人将苗夫人送到轿子旁边，低声说道：“你听说过没有，丰城的顾都尉被革职了，就是去年把惜叶劫走的那个都尉，他被皇上抄了家，贬去了琼州。”

苗夫人想了一会儿：“哦，是有这么回事，我听齐老爷说起来。他居然敢把惜叶劫去自己府里，皇上将他贬去琼州真是太轻了，该把他关到牢里去才对，就是砍头也不过分，哼！”

简夫人又向府里惜叶的闺房看了看，那里的灯光已经熄了。她对苗夫人道：“说起来这顾都尉，去年他为什么要将惜叶劫去，你可能还不太清楚。”

她向那几个黑衣侍卫看了几眼，又转向苗夫人：“我家老爷与顾都尉是死对头，老爷看不惯他祸害百姓，向皇上参过几本，前一阵子，他又得罪了吴宰相，皇上这才把他革职抄家。他一直都恨着我家，惜叶那件事，也是为了报复韩老爷。我家老爷想着，顾都尉如今什么也没有了，官职被革了，这些年贪下的银子也归了库，他一定就更恨我们家了。”

苗夫人听得心惊，不由附和道：“对呀，他去年能做出那种事情来，平常又对百姓心狠手辣惯了，如今穷途末路，还不知会怎么样呢！你们确实是要小心一点，特别是千万别让惜叶出门。”

简夫人深深叹了一口气：“我从辽国嫁到中原，跟着我家老爷到这个小城里来，就是想过个平淡安稳的日子，可是，连这个也成了奢望，真想让老爷辞了官去，只做个种田的老农就好了。”

苗夫人不由笑道：“种田的老农？若是遇见顾都尉那样的官儿，不是也得背井离乡，惶恐度日吗？有时候总难免会遇到事情的。天这么晚了，我该回去了，以后再聊吧。好好劝劝惜叶，告诉她，嫁到齐府里来，我一定比她亲娘还要疼她，呵呵！”

简夫人与苗夫人道过别，目送着她离远，心里涌起了难以言状的惆怅。

夜更加深了，韩府各座楼里的灯光一盏盏熄灭，只剩下楼前昏黄的灯笼在夜风中微微摇曳，给地上的树影罩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惜叶在床上躺了许久，看着窗外被云遮住的月光，始终没法进入梦乡。

前几天，韩府四周突然布上了许多侍卫，惜叶觉得奇怪，去问过简夫人，简夫人却让她别管这些事情，好好地呆在府里。

午后，她觉得气闷，想到城郊去散散心，让明絮去准备衣服，明絮却吞吞吐吐：“小姐，老爷和夫人都吩咐过了，这一阵不让你离开府里。我们还是不去了吧。”

惜叶更加奇怪，在府里找了几个小厮来问，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此时，她倚在枕上，心中满是杂乱的思绪：顾府倒了，顾卓成他知道吗？他虽然已在前几年就离开了顾府，但那里终究是他的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割断。

自从顾卓成离开韩府的那一天，这大半年来，惜叶再也没有见过他一面。上一回竺夫人来到这里时，惜叶才知道他又回到了白鹿洞书院。有时候，她多么希望简夫人再象往年一样，常到庐山的寺庙里去还愿，可是，简夫人既是知道顾卓成就在庐山，哪里还肯带着她去。

顾卓成如今怎样了？当他回家，看见曾经那样华丽的顾府，变成一片破碎，会是怎么样的情形？惜叶的眼前不断浮现出那个高高的身影，心里象被一把利剑刺入，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明絮悄悄地走了进来：“小姐，你还没睡吗？”

惜叶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睡不着，没事，你出去休息吧！”

明絮扯着自己的衣角，怯怯地压低了声音：“小姐，郎中吩咐过了，如果你夜里失眠的话，就熬一包早莲草喝，要不容易让你旧病再发，我现在就去吧？”

惜叶摇摇头：“这么晚了，厨房里早黑了，你到哪里去？我没什么事，你出去吧，一会儿我就睡着了。”

明絮犹豫着退出门外，不一会儿，在外屋沉沉地睡去。

惜叶微微叹了一口气，走到窗前的桌边坐下，月光从外面斜照进来，在桌上铺出一层淡淡的白辉。

突然，惜叶听见楼后的庭院中，传来一阵轻轻的呼吸声，不由向那边一看，觉得有一个人影站在不远处的树下，正对着她投来目光。

惜叶心中大惊，正不知如何是好，突见那个人从树下移出，高高的身影是那么熟悉，她几乎叫出声来：“顾卓成！”

那人见惜叶看见了自己，走得更近了，站在月光下向这边窗口望来。他果然是顾卓成，棱角分明的脸庞，在月色中隐约显出阳刚的线条，还带着几分憔悴。

惜叶推开屋门，明絮正沉沉地睡着。她轻轻地走下了楼，看到自己的影子在楼梯间移动，心几乎要跳出胸膛。

她终于走到了顾卓成的面前，望着这个日夜想念的人，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顾卓成道：“惜叶，你近来好吗？”

惜叶微微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依然沉默着，眼中却闪出了泪光。

顾卓成走近了些，伸出手似想抚住她的肩头，犹豫了一下，终于又垂下手去。他低声道：“惜叶，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惜叶惊讶地抬起头：“告别？你要上哪里去？”

顾卓成茫然地摇摇头：“不知道。我想，是会去很远的地方吧。我离开了书院，不再回去。我走了，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你。”

惜叶的泪水顿时涌了出来：“顾公子，你怎么能就这样走了？虽然你以前从来没有对我承诺过什么，可是，你是什么都明白的。如今，你这一走，把我留在这里，我要怎么办呢？”

顾卓成深深地叹了口气，看着惜叶的眼光变得分外温柔：“惜叶，我当然明白！其实，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

惜叶哭道：“你要走，也带我一起走吧！”

顾卓成强忍着眼中的泪水：“顾府没了，我娘也死了，我以前以为，不会再对顾府的事情伤心，可是当它真的没了，我才发现，原来还是一直都这么在意它，我是顾家的人，永远都不会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