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叶头昏脑胀地回到自己房中,在床头倚下来,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窗外的楼阁变成了模糊一片。明絮见她如此,赶紧又端上药来,却被她一把推开。
闷了好几个月,好不容易稍缓过来,今日刚刚起了点踏春的心情,却被简夫人一声惊雷震到了深渊底下。惜叶怎么也没想到,简夫人这么快又给自己盯上了一门亲事。
齐府?六公子?这几个词儿象魔咒一样,围绕在她的脑中嗡嗡作响,忽远忽近又挥之不去。
怎么办?如果娘与齐府的苗夫人再商量几次,把这件事情定了下来,她还能有力量再去抗争一次?想到要去面对那些责备的眼光,惜叶恨不得就此睡着不再醒来。
明絮见小姐魂不守舍,不知简夫人又对她说了什么,小心翼翼问道:“小姐,夫人又为难你了?夫人一向来可是最疼你的,一定是你又没弄明白夫人的好了。”
惜叶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是的,韩府里,包括外面的人,没有一个不认为娘亲一切都是为她好的,娘亲自己也是这么认为。可是,相差着那么远的隔阂,这种好是多么可怕,可怕得比世仇还要令人苦闷。
惜叶看了看明絮,幽幽道:“明絮,我真想出家当姑子去,这样就不用整天被逼着嫁人了!”
明絮八卦地移近前来:“小姐,简夫人又给你说亲了?是哪家有福气的公子呀?”
惜叶摇摇头道:“什么福气!你说,娶来一个不情不愿的女子,也算是福气吗?”
明絮皱眉道:“小姐,我虽然不知道简夫人给你说的是哪家,不过,夫人看中的人家,一定不会错的!上次那个黎家,其实也不错,那黎公子我见过,与小姐你多么般配呀!可惜你又不愿意,唉,别说简夫人了,连我也费解着呢!”
惜叶沉默了一会儿,走到柜边从角落里摸出一支竹签,仔细地抚摸着上面的字迹,喃喃自语道:“为什么?就为了一个‘缘’字。”
明絮见惜叶眼中闪出点点的泪光,犹豫地好一会儿,凑近她的耳边压低声音:“小姐,你的心思我也略知道一点,可是,那位顾公子,真的不可能与你在一起的。”
惜叶将目光投向窗外,西边的山峦重重叠叠,向远处的天际延伸过去,望不见尽头。她没再说话,又仔细地把竹签藏进了柜子的角落。
明絮又道:“其实,有件事情,我忍了好久了,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惜叶淡然道:“什么事儿?”
明絮向门外看了看:“其实,那位顾公子,前一阵儿来过韩府了。”
惜叶瞪圆了眼睛看着明絮:“什么?顾公子来过?”
明絮为难地点了点头:“不过,被简夫人和老爷拦在府门外没有进来。顾公子也没说什么,听了一顿骂就走了。”
惜叶嘴唇有些苍白,垂了头扑闪着长长的睫毛,好一会儿才开口:“明絮,你去休息吧。”
这一日,阳光早早地铺满了庭院,韩府门外突然来了一顶轿子。彩舟正巧要出门去买些零碎东西,见那轿子素雅古朴,心道:“莫不是苗夫人来了?上回见着齐府的轿子,也差不多是这般模样。”
她停在大门旁,等了一会儿,想着如果真的是苗夫人来了,倒是要迟些再去街市,赶紧回简夫人房中帮着招呼这个贵客去,别让房中的另一个丫鬟香枝压住她的风头。
轿帘起处,一个中年夫人走了出来,却不是齐府的苗夫人。抬轿小厮向韩府门房道:“白鹿洞书院元老先生家的竺夫人求见,请兄弟去通报一声。”
彩舟不认识竺夫人,见她站在轿边并没有向自己看上一眼,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向街外走去了。
简夫人听门房禀报竺夫人来了,神色颇有些不自然。去年,她与竺夫人交好,曾托竺夫人去黎府探了黎白羽的娘姚夫人的口风,又暗示竺夫人帮着催一催黎府。竺夫人一一依言而办,给了她十足的面子,可是,到了下聘礼的当口儿,惜叶却没来由的不愿意嫁与黎家。这对简夫人来说,真是件尴尬事儿,一直没好意思再去庐山找竺夫人叙旧。如今,竺夫人自己上门来,却不知是为了何事?
简夫人将竺夫人让进房中,吩咐香枝端上茶来,掩饰住心中的不自在,勉强挤出笑脸道:“竺夫人,你可真是个稀客!前些日子,我还想着再去庐山看望看望你的,没想到今日你倒先来寒府,真叫人不好意思呀!香枝,快吩咐下去,午时备上了一桌好菜。”
香枝应了一声,推门而去。竺夫人坐了一会儿,见简夫人脸色讪讪的,也知她正纠结着什么,淡笑道:“简夫人,惜叶那孩子,我一直都挺喜欢她。去年,她住在书院的时候,给我解了不少闷儿,至今想起来,还觉得不舍得呢。今儿特意来看看她。”
简夫人叹道:“唉!这孩子从小就听我的话。最近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魔了,这么大的事情,居然就不肯听得进去,你说,我是不是还要到寺里去找找僧人,看看她是不是被附着什么了?”
竺夫人放下手中的茶杯,也跟着叹了一声:“是啊,我说那黎家的四小子,本来……哎,不提了不提了,都过去半年多了,话儿说多了也啥意思,都已经过去了!我今天来,却是为着另一件事。”
简夫人看看她,似乎有什么难以开言的事情,奇道:“自从退了黎家的亲事,惜叶就再没出过府门,更没去过你们书院那边,如今又有什么事呢?”
此时,香枝走进来禀道:“夫人,厨房那边已经吩咐过了。采买的小厮说,上一回老爷的客人来了,买的菜式不合口味,结果被老爷骂了,也不知今日这位夫人,都喜欢些什么,让我来问几样名字。”
简夫人怒道:“一点小事也来烦难,不知道你们能办什么事!快下去!”
香枝涨红了脸退出门去,正好碰见彩舟回来,忙对她道:“简夫人有客人在,好象正商量着事情,你还是等一会儿再进去吧!”
彩舟瞟了她一眼,没有答话,却也真的没有进屋,转身向自己的房中走去。
竺夫人正色道:“简夫人,你只知道惜叶这孩子,不愿意嫁去黎府,可知不知道,她这是为什么呢?以前,她不是与你说得好好的吗?”
简夫人气道:“我哪里知道她中了什么邪!要说起来,就是从丰城那顾都尉家里回来以后,就变了个人似的!前一阵子,顾家那二小子,还到这里来找过她一次。难道,她居然是想与顾家二小子在一起吗?哼,就冲他与顾都尉是一家人,就想也不用想!”
竺夫人向窗外望去,只见那边庭院一旁,有一座小小的楼阁,窗口挂着粉红的珠帘。她知道韩府里只有惜叶这一个小姐,想必那就是惜叶的闺房了。
竺夫人转向简夫人道:“你们母女从书院下山的时候,受了些苦处,这件事儿,我每每想起来,就愧疚得了不得。”
简夫人摆手道:“这是哪里的话儿!这又怪不着你,要怪就怪那家姓顾的,想起来我就恨得气都没法儿出。哼,顾都尉被我家老爷参了一本,若是皇上准了奏,他顾家就要倒霉,到时候,我才好高兴高兴呢!”
竺夫人见简夫人恨得杏眼圆睁,一下语塞起来,刚才提到的要说另一件事也从嘴边咽下。其实,她今日到韩府来,一是为了看看惜叶,毕竟以前在书院同住的时候,挺喜欢这个闺女的,想着她折腾了这么大的动静,虽然做的事情不是很顺自己的意,但怨气过后,还是最心疼惜叶的身体;二来,还有一件事儿,是简夫人绝对想不到的,不过此时,她已经在犹豫,究竟要不要提起这个话头儿来了,那就是,她想与简夫人聊聊顾卓成近日的情形。
顾卓成在初回白鹿洞书院的时候,竺夫人对他哪哪也看不顺眼,与简夫人一样,觉得他是劫走惜叶的顾都尉的弟弟,平时在院中碰到,都是白眼相看,只不过碍着元普愿意留他,也没有办法逐了他去。
顾卓成以前在白鹿洞书院中,很是消沉了一阵子,这也是竺夫人看不上他的另一个原因。不过,顾卓成这次回来,却是完完全全地变了一个人,每日里很早就起来去山间练剑,回来以后书院里多数贡生还没有起床,他便到书房里去将桌椅笔纸都收拾齐整,拿着书到后边花园里去诵读。一日两日倒也容易,即使在最寒冷的严冬,他也没不间断。
竺夫人对顾卓成渐渐变了印象,见到他也不再横眉冷对,倒是顾卓成知道竺夫人怨恨自己搅和了惜叶的婚事,又是顾都尉的亲弟,每每碰到她,都是远远地退开。
春节时,满院的书生都回去了自己的家,唯有顾卓成孤零零地留在书院中,每日对着荷池中的残叶与满园的冰雪,除了读书,还画些画儿。有一回,竺夫人也到花园中去,见池边散落的几张画里,画的全是惜叶,那袅袅婷婷的身姿,纤长秀美的手指,连一缕缕的青丝,都画得那么用心。
渐渐地,竺夫人对他的居然不再那么反感,反而有些许的感动了。
前不久,顾卓成在韩府碰过钉子,回到书院中来,情绪很是低落了一阵,过后更是发奋。连元普想劝慰他一番,也无可奈何。
竺夫人已经知道,顾卓成与顾都尉兄弟情份已彻底决裂。可是,即使成了互不来往的仇家,血缘上的关系依然是不可能斩断,想让韩府接受顾卓成,几乎是难于上青天的事情。可是,如今她也不知怎么,非常想来探一探简夫人的口风,仿佛如何不做这件事,就难以死心一般。今天见到了简夫人,她果然如以前一样,对顾卓成恨得咬牙切齿,这让竺夫人将犹豫不决的话儿咽了干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