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益州刺史萧纪,系梁武帝第八子,少年便得父宠,大同三年,受命为益州刺史。萧纪颇有武略,在四川称王十七年,南开宁州、越隽,西通资陵、吐谷浑,内劝农桑,外通商贾,财用丰饶,器甲殷积。侯景之乱时,萧纪不派一兵一卒前去赴援。及梁武帝死后,长史刘孝胜对其道:“今梁武帝已死,国不可一日无主。益州千里沃野,昔汉高祖刘邦以此为基地,遂开创汉家四百年天下,目今天下大乱,四海无主,太尉何不称帝,创万世之基业儿于孙?”
萧纪闻言大悦。当下便称帝西蜀,改元天正。立子圆照为皇太子,圆正为西阳王,圆满竟陵王,圆普南谯王,圆肃宜都王。以巴西、梓潼二郡太守永豊侯捴为征西大将军、益州刺史,封秦郡王。司马王僧略,参军徐怦切谏道:
“王爷据有益州,高官厚禄,锦衣玉食,妻美妾艳,身在福中,知足常乐,何必去争什么天下!何况当今天下大乱,王爷如果称帝,萧绎必然不会放过,到时兵戈又起,生灵涂炭,于国于己,十分不利。不如向萧绎称臣,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共安天下,同享富贵。”
萧纪道:“吾据益州而称帝,创万世之基业,有何不可?”
王僧略、徐怦又道:“王爷与萧绎,同为梁武帝子孙,同室操弋,亲痛仇快,况西魏在北,北齐在东,虎视眈眈,吾恐益州不复为王爷所有了啊!”
萧纪闻言大怒道:“来人啊,给朕拖出去砍了!”
众官告免,萧纪道:“若再求情,定斩不饶!”将王僧略、徐怦绑赴法场,一刀了事。
侯捴私下里叹道:“武陵王不免矣!王僧略、徐怦是大忠臣,却将他们杀死,不亡何待!”又对亲信左右说:“武陵王年号天正,其正字拆开来为‘一止’,难道会长久吗?”
那萧纪即位后,日日翘首东望,做梦都在挥师东下,在建康城里,称孤道寡。
却说陈霸先凯旋归来后,与王僧辨及公卿百官计议,众口一词,都说国不可一日无主,于是一同奉表江陵,请萧绎登皇帝位。萧绎接表,道:“念”
“臣僧辩霸先等言,众军以今月戊子总集建康,贼景鸟伏兽穷,频击频挫,奸竭诈尽,深沟自固。臣等分勒武旅,百道同趣,突骑短兵,犀函铁,结队千群,持戟百万,止纣七步,围项三重,轰然大溃,群凶四灭,京师少长,俱称万岁,长安酒食,于此价高,九县云开,六合清朗,矧伊黔首,谁不载跃?伏惟陛下咀痛茹哀,婴愤忍酷,自紫庭绛阙,胡尘四起,ヂ垣好,冀马云屯,泣血治兵,尝胆誓众,而吴楚一家,与七国俱反,管蔡流言,又以三监作乱,西凉义众,阻强秦而不通,并州遗民,跨飞狐而见泯,豺狼当路,非止一人,鲸鲵不枭,倏焉五载,英武克振,怨耻并雪,永寻霜露,如何可言。臣等辄依故实,奉社庙,使者持节,分告茔陵,嗣后升遐,龙盾未殡,承华掩曜,梓宫莫测,并即随由备办,礼具凶荒,四海同哀,六军袒哭,圣情孝友,理当感恸。日者百司岳牧,仰祈宸鉴,以锡圭之功,既归有道,当璧之礼,允属圣明,而优诏谦冲,然凝邈,飞龙可跻,而乾爻在四,帝阍云叩,而阊阖未开,讴歌再驰,是用翘首,所以越人固执,熏丹穴以求君,周民乐推,逾岐山而事主,汉王不即位,无以贵功臣,光武不止戈,岂谓绍宗庙?黄帝游于襄城,尚访治民之道,放勋入于始射,犹使樽俎有归,伊此傥来,岂圣人所欲,帝王所应,不获已而然。伏读玺书,寻讽制旨,顾怀物外,未奉慈衷。陛下日角龙颜之姿,表于徇齐之日,彤云素气之瑞,基于应物之初,博览则大哉无所与名,深言则晔乎昭章之观,忠为令德,孝实动天,加以英威茂略,雄图武算,指麾则丹浦不战,顾眄则阪泉自荡,地维绝而重纽,天柱倾而更植,凿河津于孟门,百川复启,补穹仪以五石,万物再生,纵陛下拂衤衣而游广成,登崦山而去东土,群臣安得仰诉?兆庶何所归仁?况郊祀配天,篚礼旷,齐宫清庙,匏竹不陈,仰望銮舆,匪朝伊夕,瞻言法驾,载渴且饥,岂可久稽众议,有旷彝则?旧郊既复,函雒已平,高奴栎阳,宫馆虽毁,浊河清渭,佳气犹存,皋门有伉,甘泉四敞,士圭测景,仙人承露,斯盖九州之赤县,六合之枢机,博士捧图书而稍还,太常定礼仪而已列,岂得不扬清驾而赴名都,具玉銮而游正寝?昔东周既迁,镐京遂其不复,长安一乱,郏洛永以为居,夏后以万国朝诸侯,文王以六州匡天下,迹基百里,剑杖三尺,以残楚之地,抗拒九戎,一旅之师,翦灭三叛,坦然大定,御辇东归,解五牛于冀州,秣六马于谯郡,缅求前古,其可得欤?对扬天命,何所让德,有理存焉,敢重所奏。臣僧辩霸先等诚惶诚恐,顿首顿首,死罪死罪。”
萧绎眯着独眼听罢,假惺惺推让再三,最后应允,择定吉日,准备即位。
吉日已到,文武百官,沐浴更衣,预备举行登基大典。萧绎竟令权在偏殿中即位,当下众官不入正殿,鱼贯而入偏殿,文官居左,武将居右排列及奏乐已毕,萧绎身着黄袍衮服,登基即位。众官山呼万岁之后,萧绎颁行诏书道:
“……朕大拯横流,克复宗社。……,虽云拨乱,且非创业,思得上系宗祧,下惠亿兆,可改太清六年为承圣元年。……与民更始,令众周知!”
过了几天,梁元帝萧绎追尊生母阮修容为文宣太后,克立长子萧方矩为皇太子,改名元良。方智为晋安王,方略为始安王。当时江陵以东,但以长江为限,江北地俱入北齐,江陵以西,仅至峡口。西蜀一带,有益州刺史武陵王纪据守,且己称帝,打算与之一争长短;岭南也由萧勃自主,阳奉阴违,绎虽称帝,权力有限,不过千里以内,尊为梁主罢了。后人有诗叹曰:国难君危两不知,痴心但望嗣皇基;江陵侥幸登君位,蜗角偷安能几时!
此时湘东刺史王琳部下陆纳,起兵叛乱。——那王琳家居会稽,以行伍起家。麾下约有万人,都是王琳收留的江淮群盗。那王琳平时常倾身下士,所得赏赐,不入私囊,尽数赐给兵吏,兼又恩威并加,因此部下愿效死力。由于王琳姊妹都是萧绎的王妃,因此王琳得邀荣宠。飞扬跋扈,无法无天。王僧辩十分忌惮不能禁制,秘密上表请诛王琳,萧绎便调王琳为湘州刺史。王琳一至江陵,便被入狱问罪。部将陆纳于是起兵叛乱。梁元帝命王僧辨起兵平叛。然而久攻不下。
此时,萧纪大会文武,决议起兵东下。侯捴谏道:“西魏已占有汉中,取益州不难。今兄弟阋墙,倘若西魏乘机入侵,我们拿什么来对付啊?!”
萧纪说:“朕与西魏订有和约,况历年对我国十分友好,难道会相负吗!?”
侯捴又道:“西魏夷狄之邦,不识礼仪,岂可相信?!”
萧纪怒道:“再言者斩!”
于是萧经率军东下,直至西陵一带,人肥马壮,旌旗猎猎,军容十分盛大。萧绎忙派陆法和拒守。陆法和遂在西陵峡口修筑了两个城池,取名七胜城,锁江断峡,萧纪大军一时难以飞越。虽然如此,但陆法和眼见萧纪日日攻城,恐力不能支,遂接二连三向萧绎告急,盼望速发援师。
萧绎很是忧虑,既不同王僧辨商量,也不告诉陈霸先,竟然致书敌国西魏,说什么益州刺史萧纪叛乱“有子纠亲也,请君讨之”。西魏大丞相宇文泰得书大喜道:“取蜀制梁,在此一举。”诸将都认为此事不可以为之,只有宇文泰外甥、大将军尉迟迴,高瞻远瞩对宇文泰道:“益州同我国已隔绝百有余年,自以为地势险峻偏远,从不防备我们,只要我们的百战铁骑倍道进兵,径直袭击CD,蜀郡必然不战可破了。某等久以为师出无名,今幸得萧绎来书请求我等出兵支援,正好见机行事。”
宇文泰大喜,立即派遣尉迟迴率领数万铁骑南出散关,于是打着“援梁平叛“旗号挥师入蜀。一路势如破竹,进至涪水关,潼州刺史杨乾运,举州请降,尉迟迴旗开得胜,大喜过望,于是分兵数千把守潼州,自己身率得胜之兵,径直突袭CD。
留守CD的益州刺史萧执是萧纪儿子,本是纨绔子弟草包一个,见西魏大军来袭,吓得六神无主,忙向萧纪告急。
此时萧纪正锐意东下,与萧绎一争长短。闻听CD告急,萧纪一下慌了,跺脚吼道:“真不该去跟夷狄禽兽通和!唉!现在怎么办啊?!”又听说是西魏之兵萧绎所借,不胜大怒,忙令梁州刺史谯淹率军返回CD援救。那谯淹本无将才,率军尚未赶到CD,便在半路上与尉迟迴所派打援偏将相遇,两下乍一交战,便被打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败报传至西陵,萧纪得报大惊,就欲起兵回救CD。世子圆照,及益州长史刘孝胜,却认为不可,纪踌躇再三,竟然置根据地不顾,一意东下与一母同胞的萧绎一争天下。诸将道:“先帝令我们把守益州,而今外敌入侵,我们正应当打退外敌,然后东下逐鹿未迟。不然益州失去,再要恢复,恐怕不能了!我们还是去杀尉迟迴吧!”萧纪不听,竟然下令道:“益州与天下,敦轻敦重?!如再言回蜀者死!”当下命令侯睿、符升、公孙晃诸将,遍筑营垒,遂日猛攻。
萧绎无奈,只得释出侯景降将任约,令其为晋安王司马,领禁兵一万,助陆法和守西陵。继而又起用谢答仁为步兵校尉,令其助守与陆法和、任约等固守西陵。并且给萧纪写了一封书信,劝他挥师还蜀,称臣专制一方,尚可保得荣华富贵。萧纪鬼迷了心窍,偏不肯从,却只是督师猛攻,满望旗开得胜,直指江陵、建康,平定江南,拥有天下。然而同室操弋,兵无士气,屡战无功,师老财匮。又得报说“西魏大军日夜猛攻CD,CD危急!若不星夜驰援,城破在即了!”萧纪闻说,惶惶然不可终日,于是听从部将所言,命令度支尚书乐奉业道:“孤不称帝了,只求专制一方,你且向江陵求和罢。”乐奉业于是奉命去见萧绎,说明来意后,又向萧绎告密道:“蜀军军粮将尽,士卒多半战死,不如不许和,合力攻打,可以马上消灭萧纪啊!”萧绎听了,笑逐颜开,重赏了乐奉业,一面拒绝和议,一面命令诸将猛攻。萧纪无法,将士多半思归,各怀贰心。更因萧纪十分吝啬,聚财无数,偏偏不肯犒劳将士,于是众人更加离心离德。
符升等见萧纪将败,密谋斩杀峡口城主公孙晃,率军投降王琳,并与谢答仁、任约,四面合力围攻侯睿,一日之中,接连攻破三座营垒,两岸十四城眼见大势已去,便一齐投降梁军。梁游击将军樊猛,也临阵倒弋,率兵截住萧纪归路。萧纪后退不得,只好舟师顺流而进。樊猛乘机追击,纪众大溃,被杀无数,落水溺死者约八千余人。樊猛舟舰密布,把萧纪残军困在垓心。然后快马飞章向萧绎奏捷。萧绎密令道:“如果萧纪活着回来,不得言功!”樊猛得令,督兵猛攻纪船。士卒擒获萧纪和他的第三子圆满,樊猛一并在硖口杀死,将首级传给萧绎。
陆法和收捕圆照圆正兄弟二人,送入江陵,萧绎令拘入狱中,连日不供给饮食。并削纪属籍,改姓饕餮氏。刘孝胜也被擒至,收入狱中,然而不久便被释放。圆正在狱中对圆照凄然道:“兄奈何自残骨肉?何其悲惨啊!”因连日不得一餐,饿了十几天才死。
部下听说,十分悲愤,都责怪萧绎不仁不义。
那尉迟迥围困CD,围而不攻,已有数月之久。CD城里粮草没来得及屯积,又无得力的将领防守,人心惶惶。及至萧纪死讯传来,他儿子萧执见大势已去,便先为父发丧,然后素车白马、肉袒牵羊,出城投降。
后人有诗叹道:
称王巴蜀十七载,器甲殷积财用丰。
惟争帝位刀兵动,勾引虎狼残弟兄!
至此,四川归入西魏版图。尉迟迥把萧氏宗亲都送到长安,宇文泰一点儿面子也不给,将萧执等都于长安斩首。然后招抚四近、恩威并用、劝农劝桑、发展生产,蜀中百姓乐得相附,咸称其德。从此西蜀版图,归入西魏。且说梁主绎既然杀掉了季弟萧纪,便准备还都建康。
正是:建康形胜六朝都,却问萧梁何日还?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