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的井水从桶口扑出来,可安往后退了两步。
言泽舟把毛巾按进水里,顺势挽起了袖子。
他胳膊的线条结实流畅,竟然还带着伤。
“你刚才受伤了?”她连忙跑过去,想要看清楚他伤得重不重。
言泽舟拧干了毛巾,正好她的脸贴过来,他一把托住了她的后脑勺,将毛巾糊了上去。
一阵舒爽的沁凉。
可安扑腾了两下,什么都看不到了,却还在惦记着他的伤。
“你刚才怎么不说。”
“小伤,没事。”
“不疼吗?”
“不疼。”
她“哦”了一声,停下来才意识到,他在给她洗脸。
他动作很轻,一下一下擦得格外认真,好像她的脸不是她的脸,而是一件珍品。
可安安安静静的,怕破坏了这一刻的温情。印象里,除了母亲,没有人给她洗过脸。而母亲故去多年,她早已忘了被悉心呵护的感觉,原来如此甜。
给她洗干净了,言泽舟把毛巾扔回桶里,搓了两把,自己也洗了把脸。
同用一块毛巾,如此亲密的事情,因为在这样的环境下,才显得格外顺理成章。
“郑婶在烧水,等正阳出来,去洗个澡休息吧。”他把桶里的水浇在菜园里。
可安一直没动,只是看着他。他高高的个子,硬挺的背影,做起这些琐碎的事情,怦然美好。
没听到回答,他回过头来看她。
“没带换洗的衣服?”他认真的问。
“你是指内衣吗?”她开玩笑。
“……”
“带了,我都带了。”见他瞪眼,她赶紧补救。
言泽舟转开了头。
“言泽舟。”她叫一声。
他俯身把井盖盖好,不理她。
“言泽舟。”她又叫一声。
他拎起了桶,继续不理她。
“言泽舟!”她忽然朝他跑过来。
言泽舟站在原地,两只手都占了东西,无法推开她也无法拥抱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他面前踮起脚尖……
她的脸干干净净的,眼神也是。
他静静的等着,等着她下一步动作。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在他耳边轻声地说:“晚安。”
言泽舟目光一跳。
原来,只是为了说句晚安。
“晚安。”
言泽舟很早就起了,昨晚他最后一个洗澡,躺下的时候,正阳已经鼾声四起,他望着黑暗里显得越发低矮的房顶,脑海里回闪过这一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几乎整夜没有睡着。
厨房里亮着灯,他从门口往里望了一眼。
是二柱,他正立在砧板前,利索地切着什么。
“早。”言泽舟打开厨房门口的帘子,走进去,相比清冷的早晨,厨房里暖融融的。
二柱回头,看到是他,咧嘴笑了。
“言哥,你怎么不多睡会儿?”他放下手里的刀,手往围裙上一抹:“是不是睡不惯?”
言泽舟摇了摇头。
边上锅里的水开了,正“嗤嗤嗤”地叫着。
二柱跑过去,娴熟地夹出了炭火。一看,就能看出来,这些活儿他是做惯了的。
“你怎么和那群人扯上的关系?”言泽舟问。
“是小马,他骗我可以赚外快拉我进去的。我进去第一天还好好的,第二天就感觉到不对劲儿了。别的不说,我哥以前是警察,他和我讲过很多缉毒故事,我一猜这些家伙就是干这个勾当的。想拉我下水,呸,我的志向可是当警察,我才不干呢。”二柱一边把水灌进热水壶里,一边义愤填膺地说。
“所以你把人打了?”
二柱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是啊,所以他们嚷嚷着告我,才会闹到我哥那里去。我知道这样做太莽撞了,但是我没有忍住。”
言泽舟勾了一下唇角。
这哥俩,还真是一个脾性。
“下次如果再遇到这样的事情,没有确定又不想报警,你可以先给我打电话。绝对不要让自己陷入危险。”
“我知道了。”二柱乖顺地点了点头,他把装满地热水壶整整齐齐地排在墙边,又往锅里添了点冷水。
“伤还疼吗?”言泽舟替他把炭火夹回去。
“不疼。一点都不疼。”二柱动动胳膊,“比起当年你和我哥受的伤,我这种程度根本不算什么!”
当年……
锅子底下的炭火很快就旺起来,言泽舟盯着那片灼热的红,眼前渐渐浮现一个被血色浸染的当年。
他很久没动动枪了,原以为这样,就可以忘掉那段踏着枪林弹雨前行的岁月,忘掉那时是如何高歌磨剑快意恩仇。
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言哥,这次,多亏了你救我。我欠你一条命。”二柱忽然说。
“二柱……”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我说过,你根本不亏欠任何人。相反,这两年来,我们一家蒙你太多照顾,这样的恩情,已经无以为报。”二柱说着说着又动了情,他吸了吸鼻子:“言哥,事情过去了,你也该放下为自己而活了。”
“我一直为自己活着。”言泽舟的语气有些恍惚。
“不,你没有。”二柱激动起来:“如果你有,就不会放着可安姐这样好的姑娘不抓住。”
言泽舟挑了下眉,好似一瞬间被拉回了现实。
“她和你说的?”
二柱顿住了,半晌之后,硬着头皮点了点头。他不会撒谎。
“什么时候说的?”
“从破屋出来的时候。”
“怎么说的?”
“她说她不怕死,就怕绕了一圈之后好不容易又遇到你,却还是不能在一起。”
言泽舟不能想象,那么一个乐天达观的她,会用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语气说出这样怆然的话。
他的心,有些疼。
“我觉得,可安姐是我见过最好的姑娘。”二柱的目光一闪一闪的,“她漂亮又勇敢,善良又真诚,还爱你爱得无所畏惧。”
言泽舟沉默。
二柱这个说客,太让人意外。这足以说明,宁可安的魅力,有多不凡。
“所以言哥,你千万别错过这样的人。”二柱靠过来,神色坚定也带着不易些许的安抚:“就算当年刘哥死了,我哥残了,但你能好好活着这绝对不是错。你就应该要好好活着,也一定要好好活着。”
言泽舟从厨房里出来,天还灰蒙蒙的。
二柱说他要给大家做早餐了,让他别在屋里碍手碍脚的。
几个月不见,这个小子,真的什么话都敢和他讲了。
但是,他说的,也没有什么不对。
关于那段过去,二柱看得比他本人更加透彻。那是他一直解不开的枷锁,纵然钥匙就在他手里,他也从没有想过要解放自己。
有时候,沉重地活着,反而更为踏实。
言泽舟摸到了口袋里的烟。昨晚换衣服的时候,他特地把烟也换了出来,还有那盒从不离身的火柴。
他点了一根烟,靠在柱子上,望着远方连绵的群山。
“啊哈!又被我捉到抽烟!”
对面的廊檐下,传来一声清亮的呵斥。
他的视线挪过去。
可安刚起床,她的长发盘成了丸子头,此时正咬着牙刷。白白的泡沫像胡子一样在她唇边黏了一圈,让她看起来朝气蓬勃。
言泽舟站着没动,烟只抽了一口,就夹在指间,没有再碰。
她快速的漱了漱口,低头往自己脸上泼了几捧水,就大步朝他奔过来。
言泽舟看着她。
那张凝了水的白皙小脸,如剥了壳的鸡蛋一般,她的眼睛,像是嵌在鸡蛋上的两颗黑葡萄,澄亮又精神。
她站到了他的面前,仰头瞪着他。
“一大早的抽什么烟!”她伸手去夺。
这次,他轻松躲开了。
“你是不是忘了,我说过不能抽烟!”她又来抢。
“记得。”言泽舟主动丢下烟头,将火星踩灭,接着,毫无预兆地上前一步揽住她的腰,“我记性很好,记得你的每一个步骤。”
可安还没完全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言泽舟的唇已经压了下来。
远山之后,朝阳初升,晨光那么温柔。
天亮了。
徐宫尧坐在会议桌的东南角上,身后是一大片落地窗。
距离会议开始还有十五分钟,参加会议的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助理进来给他送了份文件,顺便在他耳边轻声地报告:“宁总已经到楼下了。”
徐宫尧点头,扶了扶自己的正装领子,这才开始端正了坐姿。
没一会儿,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宁可安踩着高跟鞋从门外进来。会议桌前的人还在以小团体聊天,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她。她也不虚张声势,径直走到朝南的主位坐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