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欢女儿。”
言泽舟沉稳的声音传过来,和着潺潺的水声,似要流进她的心里。
她想起,在汝古,她故意当着他的面对郑叔说:“我将来也想生个女儿。”
那时候纯粹一时兴起,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没想到他真的记得。
都记得。
菜上了桌,大家都夸可安的厨艺好。
言泽舟谦虚,宁正阳倒是跟着瞎参和。
“她在家可从没有下过厨,我都不知道她会做菜。果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一到这儿,什么都会了。”
可安把洋葱炒蛋推到他面前,用筷尖指了指。
“干什么?威胁我啊?”
“让你多吃点。”可安咬牙切齿。
他假装听不到,不客气地点头,又转手对大家说:“多吃点多吃点哈,桌上的菜可都是我洗的。”
所有人都笑起来。
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吃完饭,大家都坐在沙发里吃水果聊天,却独独不见言泽舟和罗东生的影子。
可安寻了一圈,直到正阳指了指阳台,她才看到,言泽舟和罗东生正站在阳台里说话。
言泽舟背对着她,隐约只见罗东生一直在点头。
“言检也是个工作狂,休了几天假,估计憋得慌了吧。”有人打趣。
“是惦记着黑名单里的几个坏人,等不及去抓吧。”
可安笑而不语。
过来一会儿,言泽舟他们回来了,大伙儿也商量着要走,唯有宁正阳死赖着不动,被言泽舟蹿了一脚,才不情不愿的起身。
送走了这么多人,家里一下静得不太习惯。
可安收拾着客厅,言泽舟在一旁帮忙。
“你同事们是不是都很喜欢我?”可安骄傲地问。
言泽舟点了下头。
原本,大家都以为她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可今天这厨艺实在让人惊艳,连口口声声说自己胃口不佳的阿水,都硬是添了两次饭。
言泽舟送他们下楼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盘算着哪天可安在家的时候,再来蹭一次饭。
“有我这样的女朋友,是不是很长脸啊?”她放下手里的毛巾,赖过去攀住了他的肩膀索吻。
言泽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噘着嘴,那弯弧,足以挂一个大油瓶,可爱至极。
他凑过去亲了亲她。
“今天辛苦了。”
“不辛苦,我喜欢做你家的女主人。”
他抚摸着她的脑袋,默不作声地抱紧她。
“怎么?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可安的第六感又在作祟。
言泽舟抵着她的肩膀点头:“我在想,什么时候能把你变成名副其实的女主人。”
“等你伤好时候呗。”
她一个“呗”字,若有似无,像是一口气,吹进了他心底。
他没有反驳,就顺从地应了声。
可安笑着,脱开了他的怀抱继续收拾。
“我等下有点事情要处理。”他忽然说。
“要出去?”
“嗯。”
“要很久吗?”
“不用。”
“危险吗?”她想起什么。
“不危险。”
“真的?”好像不太相信的样子。
他在她心里,怕是真成了放羊的小孩子,不仅骗人,而且动不动就有身陷狼群的危险。
“真的。”他保证。
“嗯,那早点回来,我等你吃饭。”
来来回回纠缠了这么久,到最后,竟也没有问要去哪儿要办什么事儿。
她黏人起来是真黏人,不黏人起来又是真洒脱,左右都可爱,真叫人欢喜。
言泽舟的同事带来很多的花。
可安觉得自己一下午都不会觉得无聊了。
她找来了剪刀花瓶,坐在地上摆摆弄弄,等到完工时,客厅顿时焕然一新,随处都有生机,美得像是仙境。
可安把地上的枝叶清理了一下,刚刚把垃圾丢掉,自己的手机就响了。
是宁正阳那厮。
“干什么啊?”她接起来。
“言检在家吗?”
“不在。”
“我打他电话打不通,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正阳的语气听着挺急的。
“哟,这么客气。”可安调侃着,倒也不敢怠慢了他:“什么事儿啊?”
“我明天早上要开庭,有份资料要和当事人确认,资料在言检电脑里,你能不能帮我传一下。”
“我能随随便便动他电脑吗?”
“你俩都住在一起了,有什么非得分的这么清楚?况且我是真着急啊姐姐,人在这里等着呢,我不能放人家鸽子吧。”
正阳难得有正儿八经的事情求她,可安再为难也得同意。
“那你把邮箱发我手机上,我这就去帮你找。”
正阳道了谢,又让可安一阵受宠若惊。
没想到,他工作起来,还人魔人样的。
言泽舟的书房很干净,那天只进来了一下,就被他吻着出来了,她什么都没有看清楚。
这会儿粗粗一扫,没想到这里的藏书还挺齐全的。
言泽舟这样的男人,不仅四肢发达,头脑也不简单。
她打开了电脑,电脑正处于待机状态,幸而不需要密码,顺利就进去了。
宁正阳要的资料就在桌面上,不用费劲,她就得了莫大一个人情账,想想也是高兴的。
正要关电脑,可安忽然扫到了桌面上的一个文件。
是宁容成去世那天医院的监控视频。
言泽舟做了记号,放在桌面上,显然有什么异样。
她忍不住按了打开。
视频有观看历史记录,言泽舟看到了第十八分零九秒的时候停住了。
可安把快进条拖到那个时间前几秒。
监控的角度显示的是宁容成病房外的那个走廊,应该是正对着病房门口的位置,前几秒并没有什么异样,等到十八分零九秒的时候,画面里闪过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
那个女人只出现了那两秒,接着,她就躲到了墙壁之后,鬼鬼祟祟地站在那里,她的脸没有再出现,但她的白大褂衣角,却一直都在画面里。
过了几分钟之后,她消失在了监控画面里。
这段时间,正是宁容成去世前的半个小时。
而画面里行踪可疑的人,是梁多丽。
一瞬间,可安觉得有一个雷劈进了她的脑海。
她幡然大悟,她茅塞顿开,她愤然欲绝。
梁多丽和哥哥的死有关,而言泽舟知道,却一直瞒着她。
真是,可笑至极,可恨至极。
几乎同时,可安抓起自己的手机,从言泽舟的书房冲出去。
这一路跌撞,她眼睛是模糊的,但心却清明无比。
她要找这些人算账,一笔一笔,全都算得清清楚楚。
车子一路疾驰进医院,迎面碰上的人一定都觉得她疯了。
是的,她就是疯了。
这一身的屈辱感和背叛感,让她失去了理智。
她直冲进梁多丽的办公室,可梁多丽并不在。她随手拦了个护士,气势汹汹地问梁多丽去了哪里。
护士许是认出了她是谁,哆哆嗦嗦地不敢说。
她动了怒,发狠摔了护士台的一个闹钟,才把梁多丽的行踪问出来。
有人说:“梁医生好像去蓝医生办公室了。”
可安嗤笑,蛇鼠一窝,都凑一块儿去了。那正好,省得她一个一个地找。
蓝医生的办公室在6层,可安没有坐电梯,直接跑了下去。她在楼道里遇到了好几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中间有人似乎在叫她,可她看都不看一眼,就径直跑了过去。
梁多丽果然在蓝医生的办公室。
可安冲进去的时候,她正好出来,两个人差点迎面撞了满怀。可安见到是她,抬手就揪住了梁多丽的衣领,一把将她按到了墙上。
梁多丽措手不及,加上可安力道又大,她一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你……你干什么?”梁多丽挣扎着,可是根本挣不开。
蓝医生跑过来想伸手把可安拉开,却也是徒劳,反而被可安推得老远,险些跌倒。
可安这会儿,和发了狠的豹子,没有什么区别。
梁多丽和这位立在一旁的蓝医生,都是她的猎物。
“说,我哥哥的死,和你们有没有关系?”
这句问话一出,梁多丽愣住了。
而蓝医生,到底年龄大资历老,加之可安之前旁敲侧击有提起过,她听到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你哥哥的死,连尸检都检查不出来异样,你现在跑来和我们闹有意思吗?”蓝医生一下就挑出了最关键的一点,尸检报告。
那份报告,好像是她们逃脱干系的救命稻草。
“你怎么不说话?”可安看向梁多丽。
她的脸色不怎么好,有心虚的嫌疑。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可安笑起来,有些骇人。
“你再说一遍,你到底知不知道?”
梁多丽咬着唇,死命地摇头。
她眼里跳动的光亮,时有时无,像一盏电压不稳的灯。
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医院的医护人员,也有病房里跑出来看热闹的病人,耳边唏嘘声此起彼伏。
越热闹的时候,可安去反而渐渐冷静下来了。
她知道自己这样冲动是为了什么,哥哥永远是她最敏感的底线。
她一点都不后悔这样做,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眼前这两个人虽然穿着纯洁无暇的医生制服,可她们的心是黑色的。
她们,根本不配做医生。
在众人的目光里,梁多丽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越来越难堪。
“你放开我!”她低低地一声吼,胡乱地推着可安的胳膊,却没有什么力气。
当一个人视死如归时,没有什么力量能和她抗衡。
“好了。”
人群里忽然走出了一个人,他上前一步,拍了拍可安的肩膀。
这个节骨眼上,是没有人敢上前劝解可安的,可是那个人悠悠然无所谓的样子。
可安回头,她眸间的凶色还未收敛,目光像是尖刀。
原来是顾医生。
顾医生一怔,他活了大半辈子了,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一个女人。
上一次见得时候还是千伶百俐,喜乐可人,而这一次,却已是这样的血气凌厉,锋芒毕露。
幸而他大概了解一些各中故事,也明白她这样愤怒的原因。
对于一个失去至亲的女人来说,这样的改变并不突兀。
甚至,是有少有的真性情。
至少,比唯唯诺诺哭哭啼啼强得多。
“好了。宁小姐。”
顾医生轻轻地拉了一把,却发现,可安浑身僵硬,真是发了狠的。
这一下,根本拉不动她。
“顾医生,你要帮她们吗?”可安冷冷的,全然不似那天在他眼前笑靥如花的那个姑娘了。
“我不是帮谁,只是不想让你做傻事。继续僵持下去,对你反而不利。你这样除了能图一时痛快,还能有什么好处?”顾医生很冷静地分析利弊。
可安蹙了一下眉角。
她虽愤怒,但还不至于心神蒙蔽。
她知道,顾医生的话有道理。
顾医生见她有所松动,又拉了她一下。
但可安还维持着那个姿势。
真是倔强的不得了。
又过了几秒,她好像彻底想通了。
梁多丽感觉到揪着她衣领的手放开了些,她刚松了一口气,可安一把推过来,重重地将她摔在墙壁上。
后背是清晰入骨的疼,可梁多丽不敢喊痛。
可安眼里火光燎原。
“你们听好了,这件事情不管过去多久,我都一定会追查到底,谁都别想安生!但凡让我知道我哥哥的死和你们有关系,我一定让你们偿命!”
言泽舟坐在咖啡厅里,他对面是罗东生。
罗东生刚喝完一杯卡布基诺,沾了满嘴的泡沫。
言泽舟面前的拿铁却是一口没动,他专注的低头翻阅着资料。
“言检,你怎么好端端地让我查起梁医生来了?”罗东生被晾了个把小时,终于忍不住问。
在罗东生的思维记忆里,宁可安这号人物华丽登场之前,梁多丽可是一直都是以言泽舟准女友的身份存在的。
大家都觉得,言检和梁医生一个干练稳重,一个温柔娴静,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直到认识了宁可安,宁可安活泼开朗,上天入地几乎无所不能。是和言泽舟完全不同性格的人。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宁可安,最后收敛了一切,温柔娴静地站在言泽舟身边,成了他房子的女主人。
是的,旁人眼里的般配远不如内心真正的契合,而内心真正契合的人,从来不会在乎他们在旁人眼里是否般配。
他们,只管相爱就够了。
“你觉得梁医生是个什么样的人?”言泽舟未抬头,长指翻过一页资料时忽然问。
罗东生想了想。
“梁医生是白衣天使啊。”
言泽舟“嗯”了一声,又问:“还有呢?”
“还有?我在想想啊。噢,对了,梁医生还很善良很正义。她当年不是还跟着你们在洛疆义务救援吗?”
言泽舟点头,他手上的动作停下来,目光落向窗外,思绪似乎飘远了。
他记得,当年初到洛疆的梁多丽,明明自己水土不服,却还背着药箱风里来雨里去救死扶伤的样子。
她不仅给是边防战士的医生,还义务给洛疆的乡里乡亲治病解难。她从不叫苦叫累,在那样恶劣的环境里,也曾活得像个大老爷们一样粗糙硬气。
梁多丽是和刘叙血脉相通的,他们骨子里有一样的血。
而刘叙,是个英雄。
她不会变坏。
至少,绝对不会去害人。
他是这样的相信的。
从咖啡店里出来,天已经黑了,看了一下午,可罗东生带来的资料,并无异常。
言泽舟挤了挤酸涩的眼窝,和罗东生告别。
罗东生拦了他一下。
“言检,我们几个晚上还有活动,你要不要参加?”
言泽舟摇头。
他得回去了。
“不了。”言氏拒绝,干脆且不留一丝余地。
罗东生羡慕:“哎呀,家里有人等就是好啊。”
言泽舟笑了一下,夜幕笼罩,他的眼神却亮晶晶的,那里有罗东生从未见过的柔情。
“我走了。”言泽舟拍了拍罗东生的肩膀上车。
这一路疾驰,没有半点耽搁。
只分开一下午,却觉得想念深邃入骨,他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也会这样的黏人。这一路万家灯火闪烁,他知道有一盏是属于自己的。
罗东生说得对,家里有人,真好。
家里果然亮着灯。
言泽舟推门,就看到满眼的鲜花。空气里漂浮着一种香味,不是宁正阳说的女人香,而是温馨的香。
可安盘腿坐在沙发里,定定的。
电视屏幕上播放着什么,她似乎是在看,又似乎,只是在出神。
听到他回来的声响,她都没有回头。
言泽舟走过去。
茶几上也有鲜花,她的插花技术几乎等同于专业。错落有致的花叶,衬得她的脸格外明艳。
“家里有个女主人,果然好。”言泽舟在她面前停下,抚了抚她的脑袋,问她:“吃饭了吗?”
可安摇头。
言泽舟蹲下来,与她平视:“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可安又摇头。
他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怎么了?”
“我想哥哥了。”她的声音有点哑。
言泽舟怔了一下。
“你说过,你会尽力调查哥哥的案子,你说话还算话吗?”
她抬眸,这才看到,她的眼圈有些红。
言泽舟伸手把她搂到怀里,低声安抚:“当然。”
可安下巴抵着他的肩膀,一动不动,像个没有感情的木偶,又觉得,比木偶还坚硬。
“那如果凶手是梁多丽呢?”她一字一顿的。
言泽舟顿时明白了什么。
“可安。”
“我问你,如果凶手是梁多丽呢?”她抬手,狠狠地将言泽舟推开,好像有些情绪已经到了临界点:“我看到了监控带子,你也看到了是不是?你明明知道梁多丽有可疑,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只是有可疑,我还没有找到证据。”言泽舟冷静地看着她。
“找到证据了呢?”她冷笑:“如果找到证据了?你会抓她吗?”
言泽舟沉默了几秒。
“我会。”
“真的?”
言泽舟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那么突兀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他把手机掏出来,屏幕上闪烁着梁多丽的名字,那么适时又不适时。
可安也看到了,但她别开了头。
言泽舟接起来。
那头的梁多丽不知道说了什么,言泽舟忽然“腾”地站了起来。
“我马上过来。”说罢,就掐了电话。
屋里陷入了一片可怕的静默。
可安屈膝,抱住了自己的腿。
“你不会。你不会抓她。”她兀自陈述,声音淡若死灰。
“多丽她……”
“你走吧。”可安捂住了耳朵打断他:“我不想听,你走吧。”
言泽舟脸上一片阴郁的风雨。
他没有停留,转身,大步流星地跑了出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