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节

通灵学院的清晨拥有着特别的景象，如果在高塔上观察，能够看到旭日从自己的脚下升起。学院的一面被金色笼罩，另一侧还处于夜幕的冷色之中。黎明的鱼肚白并没有掩盖星辰的美妙布局，因为云层在学院之下，没有什么能够挡住那些清晰可见的星座。

学院的飞行速度减慢了。这是因为莱伊文的缘故，贤者们打算帮他一把，所以将正飘在大沙漠上空的悬空岛速度降低，以便莱伊文前往神圣联盟。莱伊文前一夜一直在想两个问题，一是时间之神到底是怎么回事，二是通灵贤者为啥要大费周章为自己做这点事，凭借恶魔之翼，他可以在一天之内赶往神圣联盟。

因为斯隆和安洁尔的建议，他今天暂时不离开，但是想到那些可怕的事情，他心中的感受有点混乱。他了解这片大地所受的诅咒，二十年的游历四方让他逐渐明白复仇者加尔所谓的灾难了。上古时期天神给予地狱之门的封印开始失效，恶魔们逃了出来。恶魔们不仅杀戮、掠夺，还造成各种各样的恐怖影响。数年之前，他来到南部王国阿尔拉斯。这片盛产香料和水果的南部王国本来和平好客，但他驻足的第一个镇子就让他产生了误会。

那个镇子叫希克劳，镇民们皮肤黝黑，待人热情。但是，莱伊文在旅店居住的第一个晚上就被一群当地人给袭击了。为他送酒的侍女忽然将嘴巴张得像房门那么大，用那散发着腐臭的血腥獠牙咬向莱伊文，同时，她的头发变成一条条黑色的毒蛇。不过，与其说莱伊文倒霉，不如说这个女怪物倒霉，她被莱伊文砍成了两半。莱伊文本来只是去希克劳用“伽提之灯”引导死去的冤魂，没想到这个镇子的怪物比冤魂更多。

他在镇子遇到了“猎鬼斥候”奥蒂斯。这个能看见鬼魂的手术师告诉他，这个偏远的小镇被恶魔袭击过，被杀死的人灵魂被恶魔感染，而活人的灵魂被吞噬了人性，变成了食人的怪物。整个镇子充满了欺骗、血腥和绝望，镇民像一群饿狼一样等待着旅行者的到来，并将他们生吞活剥。人们称之为鬼镇，避而远之。奥蒂斯和莱伊文想尽各种办法都没有拯救那些魔化的镇民，按照奥蒂斯的说法，他们灵魂中的友善、正义和爱已经被恶魔吞噬干净，剩下的只有贪婪、暴躁、嫉妒和仇恨，那些人性中黑暗的一面。莱伊文终于见识到“人类”有多可怕——当他们失去灵魂中光明的时候。

这个镇子被莱伊文毁灭了，莱伊文甚至感觉到那一瞬他又回到了复仇者的记忆中。他杀死了所有的食人魔镇民，烧毁了村子，并以死神的力量将魔化的冤魂回归安息。在游侠的传言和奥蒂斯的大吹大擂的帮助下，“通灵之剑”莱伊文名声大噪，鬼镇希克劳也不再有机会害人，但莱伊文并不好受。恶魔就是这样一种必须驱逐的存在，他们不仅为了自己的生存而捕食杀戮，还对力量有无尽的贪婪，并喜欢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他们恃强凌弱，变化无常，罪恶滔天。

在莱伊文代行复仇者工作处理了鬼镇希克劳之后，又走访了许多有恶魔踪迹的地方。他在引导亡魂的同时，发现了许多恶魔的线索，得出的结论就是，恶魔越来越多越来越强，并且越来越大胆放肆。除了返回德雷伊尔的誓言，他甚至淡化了加入通灵学院，寻找时间之神的愿望，更多地注意起恶魔的动向来。

“早餐准备完毕！”

高塔上的莱伊文独自看着那奇妙的日出，眼前却忽然弹出一个魔法阵，飘出一盘烧烤起司。他吓了一跳，连忙将那珐琅盘子端稳，生怕魔法一失效，它就掉下去了。

他知道是营养学者斯隆定时送早餐了。那声音是透过魔法阵送过来的，真是恶趣味。但是，在他身后又出现了同样的恶趣味声音。

他转过身一看，木门后面走出来一个人。她也端着一个小白瓷盘，上面放着一个巧克力酱甜甜圈。

莱伊文认出来了，神圣学者安洁尔。

“噢。”安洁尔感觉有点唐突，因为她正想给莱伊文打招呼，那个恶趣味早餐声音就传出来暴露了她的存在。她瞪着甜甜圈，说：“牛奶呢？”

话音未落，一杯牛奶从天而降，安吉尔连忙将厚底玻璃杯握住。

“很高兴为您服务。”斯隆的恶趣味声音又传了出来。

安洁尔看了看牛奶，看了看甜甜圈，觉得没问题了，才抬起头来，没想到莱伊文竟然看着她人俊不俊地笑了起来。

“早上好，剑之学者，我很滑稽么？”

安洁尔说话口气一直都是温和与一本正经的融合，并不生分，但也不像是喜欢开玩笑的样子。莱伊文只是在笑斯隆的恶趣味声音。他连忙挤出正经的神色，摆了摆手，说：“是斯隆滑稽。早上好，神圣学者，没想到你会以甜甜圈作为早餐。”

“这种罪恶的食物会让人发胖，但斯隆对我下了诅咒，说我是无法抵御来自石之炼狱的美食诱惑。”安洁尔耸了耸肩，说，“我想我的小肚子还不回太明显，而且我也不认为圣饼能把它变小一点。你呢？早餐没有牛奶会噎着的。”

“唔，我没有正餐，这不过是点心而已。”莱伊文解释道。作为黑暗之子的他根本无需进食。

“那么你和我一样，也是无法抵御石之炼狱的暴食罪恶的人咯。”安洁尔说。

莱伊文无奈地笑了笑：“我本来就是罪恶。”

安洁尔好像不太喜欢这个回答。她将盘子和厚底杯放在护栏的台子上，一边看着曙光，一边用圣光构造出一把刀一把叉，然后开始小心翼翼地切割甜甜圈。

曙光沐浴之下的圣女像神一样圣洁美丽，唯一不对劲的就是她发黑的眼圈。莱伊文心想这虔诚的学者一定工作了一晚上。安洁尔似乎没有闲聊的打算，因为她专心致志地享受着早餐，莱伊文也就没有去构思什么废话，开始啃自己的早餐。

等到安洁尔吃完甜甜圈，就将杯子和盘子往天上一甩。正当莱伊文为那些脆弱的餐具的生死命运而担忧的时候，斯隆的魔法阵再次出现，将那些餐具回收掉了。

“任何口味或营养意见请向营养学者斯隆传达~”恶趣味声音再次响起。

“喏。”安洁尔忽然取出一个很长的卷轴，说，“这是我昨晚做的测验结果。需要我给你分析一下吗？”

莱伊文接过卷轴。那是一张阿尔雷斯特大陆全地图，但上面有许多墨水点、乱七八糟的符号和线条。

“这几年我一直在做暗黑气息的勘测统计，学院的飞行轨迹让工作变得不太难。地狱之门的位置是不确定的，只能通过暗黑气息的轨迹和密度来推测恶魔们的动向。这些复杂的算法是你的老师西普莉和我共同完成的，听说时间之神需要你们前往神圣联盟，我就加紧地整理出了最终版。”

安洁尔从莱伊文手中接过卷轴，指着地图说：“现在地狱之门处于不稳定的状态，所以就算是西普莉也没办法自由出入。据说二十多年前你和西普莉曾经进入过风之炼狱，但处于贺卡托里特堡的地狱之门已经随着你的离开而关闭了。恶魔们现在盘踞在尼塔拉和奥瑞丽欧森林外围，主要是游荡在一些比较偏远的村落，大城市拥有神灵的祝福和牧师的祈祷，他们不敢轻易进犯。但是，你看，贺卡托里特堡所在的瓦伦贝尔环形山已经被恶魔包围了，白色卷轴北部连接谢尔兹北方城市和耶戈部落的道路也被恶魔控制了，只是它们隐藏了起来，天使都不容易发现他们的踪迹。东部诺坦尼亚和幻象高塔恶魔踪迹较少，但诺坦尼亚雨林西部与大沙漠连接的地方，有些奇怪的迹象，这里的气息被隐蔽了起来，在学院无法勘测到。”

“也就是说，这里很可疑？”莱伊文问。

“是的，不过可疑的地方不止这里，还有索拉雅山脉、大莫拉河源头，等等。但是，不可以掉以轻心，既然你离这里最近，就去调查一下吧。这张卷轴你也收好，这些墨迹并不是我画上去的，而是实时测定的，你可以用这张卷轴掌握整个大陆的恶魔动向。”安洁尔说。

原来，安洁尔的这个卷轴并非普通的羊皮纸，而是具备符文力量的卷轴。这卷轴与通灵学院的探测法阵连接在一起，使得卷轴上能够清楚地看到学院的探测结果。

“这真是帮了大忙了……我以为你们所说的帮助，只是一些建议什么的……”

莱伊文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感激之情了，毕竟他认识安洁尔仅有数天。学者们的工作效率都是非常惊人的，比如斯隆为全学院提供餐点。他不知道安洁尔花了一晚上时间到底做了多少工作。他想，一定很多。

安洁尔似乎并没有期待什么感谢，反而有些惊讶于莱伊文那种说不出话的表情。她愣了一会儿，然后忽然笑了笑，侧过头去，说：“怎么样，通灵学院的日出，是不是特别漂亮？”

“啊……嗯，非同凡响，我从来没有在这么高的位置欣赏日出。”莱伊文说。

“曙光在你身上，不也一样明亮。”安洁尔抿着嘴，微微侧目，若有所喻地说。

莱伊文点点头，说：“我也相信自己可以为光明而战。”

“那是当然的，恶魔先生。”安洁尔说，“如果神圣联盟有质疑你的声音，就把我的名字告诉他们。那些小后辈的嘴巴总是很讨厌的。”

安洁尔的帮助到此结束了，她似乎还有其他事情要忙，所以没留多久就离开了。莱伊文被西普莉叫到她的会客室，为他详细讲解了面临的问题，在场的学者除了他们以外，还有一些看似不相干的人，比如语言学者诺斯温德，比如舞之学者布露伊。这是很少有的通灵学院对外援助的工作，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与此无关的学者反而很热情。诺斯温德是个说话刻薄的学者，他会针对别人说的每一句话挑刺，尤其是语法和用词的问题，但他告诉莱伊文，神圣联盟使用的圣言对他身体有害。

“无论那些圣职者如何吹嘘圣言的力量，你都不能长时间待在圣言结界之中。那些光明之语可以保护人类，但会侵蚀你的恶魔力量。就算你自诩强大，认为圣言伤不了你的生命，我可以告诉你，至少它会影响到你的自由魔化，甚至灼烧你的恶魔之翼，让你的机动性大幅降低。别拿你的小命让西普莉担心。”诺斯温德这样说道。

“嗨，诺斯温德，别这么钻牛角尖啦，莱伊文也拥有人类的灵魂，神灵的力量不会太针对他，而且他也知道自我把持的。对不对，莱伊文？”布露伊轻松地说着，似乎是在给诺斯温德凶巴巴的语言打圆场。

“布露伊，我说得难道有错，你质疑我？”诺斯温德皱起了眉头。

布露伊很讨厌和诺斯温德辩个不停。他能用百种语言和人辩论，谁要是跟他唇枪舌战就是找死。

“虽然我不能主动申请对外支援，但如果你们需要我的话，请及时联系通灵贤者。”布露伊换了一个话题，说，“以保护学者安全的名义，我可以对你们进行最后援助的，请放心吧。”

“知道啦，布露伊，”西普莉笑了笑，说，“这种支援的要求是我们面临险境哦。”

“嗯，嗯，我知道西普莉你从来没深陷险境过~”布露伊眯着眼睛笑着，看上去就像个吃了糖的小女孩一样愉快。

“神灵主动拜访学院，这种事情数百年没有发生过了，我想你们也引起了足够的重视。不过，通灵学院毕竟不能本末倒置，所以各个学者都应加强自己的学术戒备，特别是维护学院运转的‘秩序学者’。”律法智者平很少有地离开了象牙塔，参加了这个小会。如果不发生什么大事，或者开例行会议，这个黑胡子老头是不会离开他的象牙塔。可是，这几天他竟然连续两次离开象牙塔，算是十分惊人的事情了。

“范·西普莉倒不值得担心，但作为新人，剑之学者莱伊文，你要将这个带在身上。”

说着，律法智者平取出一张方方正正的小翡翠牌，递给莱伊文。

莱伊文鉴于律法智者的气势，想也没想就接了过去。

“我在他身边，你还给他‘通灵律法帖’干嘛？”西普莉有些不满地说道。

“防止他被神灵的圣火烧成灰烬。”平抚了抚长长的胡须，说，“要放心地让这个新手作为游历学者外出，起码等三四十年后再说。”

众人一片哗然，因为在场的学者都知道，通灵律法帖其实就是律法智者的护身符，其中蕴含强大的通灵之律，能够让蕴含其中的通灵力量强制爆发，在生死攸关的时候能够形成通灵结界，保护莱伊文的性命。这种东西本来是平在加入学院之前身为某国执法者时，自行制作的保护审讯犯人和证人的魔法护符，后来以通灵力量得以加强。拥有这个护符就相当于多了一条命，这可是天大的礼物——但是莱伊文自己却一无所知，迷茫地四下张望着周围的学者，不知所措，只得悻悻地将护符放入上衣之中。

学者们很利索地开完了会。莱伊文虽然没发表什么意见，但却听到了不少有用的东西。不仅如此，安洁尔的卷轴和平的护符更是两件非同寻常的宝物。他认为万事俱备，可以前往神圣联盟了。

这一天的下午，西普莉对莱伊文进行了“恢复训练”。这训练的必要性完全是西普莉主观臆断的，因为她很长时间没见莱伊文了，对他的实力很不放心。不仅如此，其他学者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都没有工作似的，优哉游哉地跑来当观众。西普莉邀请众人进入炼狱幻境之中，分别切换七大炼狱的幻境战场，让莱伊文一个人对付各种各样的恶魔。

为了不损西普莉的面子，莱伊文很卖力。同时，这也是他得到其他学者认可的机会。炼狱环境之中，莱伊文将每一把剑的作用都尽量展示出来，“血怒之刃：赤刃血舞”、“神圣之刃：橙刃夏橘”、“雷霆之刃：黄刃曦影”、“无影之刃：碧刃芷草”、“时间之刃：青刃穹歌”、“星辰之刃：蓝刃月谣”、“迷幻之刃：紫刃百花”分别对应星辰剑道的里剑式与衍里剑式，加以组合活用，将恶魔幻象打得落花流水。炼狱之中时而冰封雪掩，时而烈火冲天，学者们在西普莉划定的安全结界之中，就像看戏一样看着莱伊文出神入化的战斗。

西普莉最为关注的是莱伊文的新剑刃与新剑式。“虹之剑系”第二剑刃“神圣之刃：橙刃夏橘”中心部位镶嵌着审判天使阿斯摩利尔的十字吊坠，拥有审判之神希尔德强大审判圣光之力，对应的“夏剑式”则是以圣光冲击为主的剑气攻击，那些圣光凝注而成的剑气不仅能够成为莱伊文远距离攻击的利器，还能弥补莱伊文本身无法拥有圣光力量的缺陷。第六剑刃“星辰之刃：蓝刃月谣”恰恰是莱伊文星辰剑道里剑式“本式：月剑式”的契合剑刃，莱伊文以蓝刃迎敌，可以进入绝对防御状态，使得对手的攻击永远无法接触到他的身躯，借助对手攻击失败的间隙进行反击，是莱伊文对付一些难缠对手的妙法。月谣的尾部用细白绸带系着一个栓有蓝色龙结的小铃铛，那铃铛来自岚，这样莱伊文走起路来总是发出风铃之声。第七剑刃“紫刃百花”是莱伊文融入幻象之力的剑刃，他将星辰剑道的变化中掺入“暗影大师”奕的“影痕剑道”的迷幻要义，以百花发动迷幻剑技“衍七式：花剑式”，让对手陷入败局的同时陷入虚无的幻境之中。

莱伊文将那些剑式的特色都发挥出来了，学者们点头称赞。他们承认，莱伊文是他们见过最有天赋的剑士，他的剑就像艺术创作一样无穷无尽，但也不同于那些创造无数花哨剑式，却没有什么实战经验的无聊剑士，莱伊文的每一把剑，每一个剑式，如同他的五官四肢一样不可或缺，完美搭配，星辰剑道纵然博大，却被莱伊文使用得浑然一体。

不过，为了不让莱伊文骄傲，西普莉还是尽量挑了一些刺来批评，并且告诉他，幻境中的虚幻恶魔战斗方式都有套路，并且并不能与真正的恶魔实力等同，真正面对恶魔的时候，千万不可以掉以轻心。话虽如此，莱伊文在十多年的游历之中，对付的本来就是各种各样的恶魔（当然，还有亡魂、野兽、地痞流氓和花痴少女），但面对西普莉的“批评”，他还是诺诺连声。老师和学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默契只有西普莉和莱伊文之间才能读懂。

第二天，按照计划的那样，莱伊文和西普莉打算启程了。他们打算直接从高空降落，在大沙漠中寻找圣克罗斯山中的神圣联盟。

G带着西普莉和莱伊文来到大沙漠。他叮嘱西普莉，沙漠中偶尔会有穿行的商旅，所以最好不要以仙女龙的形态降落大地。他从自己的坐骑狮鹫上拔了两根狮鹫羽毛，然后递给莱伊文和西普莉。莱伊文和西普莉握着狮鹫的羽毛，从高空落下，那羽毛忽然奇妙地生长起来，在他们手中长出一双大翅膀，稳稳张开，向下滑翔而去。莱伊文第一次感受这种滑翔的感觉，穿过云层，强风扑面，感觉十分刺激。

“呵啊啊啊！”

不久之后，莱伊文掉进了沙里，原因是他从来没有用狮鹫羽毛滑翔过，控制不好高度，然后撞上了一个小沙丘，上半身陷进沙子里去了。西普莉不得不抓住莱伊文的小腿，将他从沙子里扯出来。他们俩身上全是浅色的沙粒，莱伊文拍沙的时候，看见西普莉的头发动了起来。这个龙族小女孩长长的头发像毛刷一样腾空而起，将西普莉衣服上的沙子快速刷掉，一点不剩。

“嗨，这招我也能学么？”莱伊文开玩笑地说着。

“不能，”西普莉哼了一声，“你笨到掉进沙子里，一定学不会。”

莱伊文耸了耸肩，然后向四周张望了一下。以他的游侠经验很快判断出方向，便和西普莉一同向东边走去。大沙漠的阳光如同烈焰般让人窒息，但龙和恶魔是不会畏惧这点热量的。带着诺坦尼亚的翡翠和钻石虫的骆驼商队与他们擦身而过，大汗淋漓的行商们十分惊讶于这两个旅行者，缠着蓝色围巾的小女孩和背着七把剑的青年，他们竟然一滴汗也不掉，一点水都没带。而且，他们的行径速度快得让人难以置信——行商们喘两口气，正打算开口问这两个奇怪的旅行者是不是在沙漠走失，需不需要补给的时候，他们已经一溜烟地走远了。

“莱伊文，这一次，如果有机会，你一定要把事情给了结了。”西普莉说，“我的意思是，我不保证还有另外的机会能够让你见到时间之神柏丝丽雅。”

“唔……西普莉老师，她……她出现得太突然了。”莱伊文说。

“之前这次，其实你也问不出什么东西的。神灵求助于秘法组织，必然是非同寻常的大事，你不可能以你的私事来干扰这次贤者与神灵的会面，这一点分寸，你应该是明白的。毕竟……你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孩子了。”

“那，老师，我要怎么‘了解’我的私事呢？”

“我想，你们会再见面的。”西普莉说，“与生命同样神圣的便是爱情了，如果说你爱上了神，那么命运也必定允许你拼命追寻到最后。你连艾莉都能逃避，想必你的决心永远也用不完吧。”

西普莉说这话像是有些讽刺，但莱伊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西普莉老师，通灵学院中的学者，有人相爱吗？”莱伊文忽然问。

“很遗憾。”西普莉做了个无奈的姿势。

“为什么？学院规章不允许？”莱伊文问。

“不……原因是，这里的学者，内心中的那一片空间，早就已经封闭，无法再度解开了。依旧思念着伊拉，牵挂着艾莉的你，暂时还无法明白这个道理——爱情是命运赐予的，虽然不一定是唯一，但等到真正失去之后，就永远无法重生了。在你心中必然有那火种，当你遇到她们的时候点燃，而我们心中的火种早已熄灭，随着那些记忆带来的冰封，永远无法复生了。”

西普莉的回答异常平静，可是，莱伊文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无奈。西普莉想起了弗兰克·卡布迪恩，她的唯一。命运的确剥夺了西普莉的爱情，她本该爱上一个同族，但命运消灭了她的同族。好幸运，她爱上了弗兰克，但弗兰克却因她而死。没有任何外人能够再次进入她内心的死角，她的灵魂中剩下的，只有作为通灵学者的那份对往事的永恒平淡而已了。但这一点，岁月不足，莱伊文还无法领悟。

可是，他无法反驳西普莉的话。思念着伊拉，牵挂着艾莉——前者是拯救他灵魂，打开他心扉的人，后者是陪伴他经历风雨，共度难关的人。他失去了前者，逃避了后者，追寻着自己定义的完美，可是至今为止还停留原地。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正误若在伊拉与艾莉之间，他真的不再具有任何智慧可言。

不……或许，或许还是誓言更重要。他从来没来得及发誓对伊拉忠贞不渝——他曾经期待能够像尼塔拉人一样在教堂发出那样的誓言，接受人们的祝福，但命运没有允许——这使得他更看重那心中的誓言，因为这誓言无凭无据，如果他都忘记了，就真的不会存在了，他不是背叛者，他不能让记忆中的伊拉被遗弃。

对，不能让伊拉被遗弃，即便她已经不在了。艾莉……艾莉，虽然他爱她，但，那是不被允许的，不被良心允许，不被自己的誓言允许……

一队长长的骆驼行商挡住了他们左侧的沙丘。莱伊文的步伐放慢了，正纠结着内心无法理清的思念。骆驼走得很慢，好长时间，行商队才走远。但是，他们身边，传来了谈话的声音。

“我虽盲，却能视，我虽聋，却能闻。但若心在，行则不坏。没有什么需要畏惧的，小托马斯，沙漠的旱风，太阳的灼热，骆驼的喘息，你不是也能感受清楚吗？”

“是的，我一定不会气馁的……我，我要守护我的家园，为爸爸妈妈报仇，为米拉斯家的所有人报仇……等着吧，可恨的恶魔们。我会跟着艾莉老师好好学习剑术，即便目不能视，也能将它们全部斩杀。”

恍惚之中，莱伊文看到身侧一个背负双剑的女子手牵一个十来岁的男孩。男孩眼睛上缠着白色伤布，似乎是双眼受伤了。

只是，她看到那个身影的时候，才发现，那两人与他们并肩而行已经好一阵了，因为排成行的骆驼队和纠结不清的念头让莱伊文没能反应过来。即便是岁月变迁，因为圣徒力量的缘故，她的容颜也没有太大变化，而她背后的那两把剑闪耀着崭新的神圣光芒。

西普莉没有太大的吃惊。她侧过头去，笑了笑。那女子也侧过头来，看到了西普莉二人。

“真巧，‘恶魔之血’范·西普莉。”

“嗯，你好，‘刀剑皇女’艾莉·艾洛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