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骏轻轻嗯了几句便放下手机，然后拿眼睛不住地望着关小禾，脸上现出一种奇异的光。

关小禾有些心虚地望着他，她看不出他脸上的山高水低，那个郑书记，都说些什么了？迁怒他了？

李家骏笑道：“别担心了，郑书记让我跟你说一下，他刚才脾气不好，叫你别放在心上。”

关小禾先是一愣，心里隐隐明白了什么似的嗤嗤一笑，“是吗？他为什么要跟我道歉？太没道理，也很不对劲。”

李家骏一只手拿方向盘，一只手伸过来将关小禾的左手轻轻握住，顿了一下，似乎是鼓足了勇气说道：“小禾，郑书记对你……确实是另眼相看，我在他身边都好几年了，从未见他向人道歉过。”

关小禾将自己的手抽出来，眼神深深地注视着李家骏，轻声说道：“他对我如此另眼相看，我是否应该要感激涕零呢？”

李家骏不想再兜圈子，索性主动说：“小禾，自从知道你的身世后，我就在背地里查了一下，我怀疑郑书记就是你的亲生父亲，据说你的生母名叫周欣桐，当年跟郑书记同在复旦大学上学……”

“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多？这些连我都不知道的，这么说，今天你带我去他家是有预谋的了？”关小禾的目光变得犀利，“李家骏，你是不是觉得我要是能有这么个父亲才配得上你堂堂的市委秘书长，所以你迫不及待地想来确认……”

李家骏急了，“小禾，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丝毫没有这层意思，我只是想帮你……”

“谁要你帮我了？谁要你帮了？！你要想帮我事先你告诉过我吗？你根本不尊重我！”关小禾情绪颇为激动，脱口而出，“我才没有这样的父亲！我出生的时候，他在哪儿？我没钱上学被人嘲笑的时候，他又在哪儿？即便到现在，他仍然没有寻找我的意思，你还要我巴巴的送上门来找他，我找他干什么？！你说我找他干什么！”

李家骏赶紧将车停到路边，双手按住关小禾的肩膀，“小禾，别生气，别生气，我知道我错了，事前没有经过你的允许……可是小禾，或许……郑书记他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又或许他根本不知道你人就在凤城，你没见他看见你有多喜欢吗？我们说话的时候，我观察到他一直在悄悄注视着你，而且，据郑夫人说话的那种表情态度……”

关小禾连连摇头，挣脱掉他的手，捂住耳朵，“别说了，我不想听这些，我头有些疼。”

“头疼？”李家骏一只手覆上她的额头，“啊呀，怎么好像有些发烧？”

关小禾将他的手拿开，捂着肚子皱眉道：“可能……老朋友要来了。”

“老朋友？”李家骏一头雾水。

关小禾瞪他一眼，不再说话。

李家骏瞬间明白了什么，将车启动起来，嘿嘿道：“那咱们赶紧回家吧……今天让我来伺候你。”

“你伺候我？”这下子轮到关小禾一头雾水了。

“例假，就是老天爷给女人的假日，我来伺候你有错吗？”李家骏笑。

“你？……去去去！你好意思说出口！”关小禾瞬时涨红了脸。

“干嘛？这是正常生理现象，你年龄也不小了，怎么还跟个小姑娘似的这么害羞？”李家骏大笑，一付很开心的样子。

关小禾没有说话，将脸转向车窗朝外看，他以为这样故意混淆主题，她就会原谅他了？

李家骏的笑声一下子无人承接，就像抛出去一只球无人接住，他不免有些尴尬，他很明显地意识到，身边的这个女孩看似文文静静温温柔柔，内心其实倔得很。

车厢里充满了一股沉闷的气息，此时，李家骏的手机又响了，那叮叮叮的铃声在李家骏而言仿佛是一股清新的救命的空气，他一下子拿起手机，“喂，哪位？”

“哥，明天你们什么时候去？”

是妹妹李家慧的声音。

“去哪儿？”李家骏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忘了？你不是答应说明天一起回老家看爸妈的吗？”李家慧不满道：“你一天到晚就这么忙吗？”

“哦……你等等，”李家骏放下手机，转身问道：“小禾，我妹让我们明天一起去我老家，你去不去？”

这次他开始主动征求她的意见了。

关小禾摇摇头，“你自己去吧，我身体不舒服不想去，再说明天那个医生还要过来帮我爸检查。”

“哦……对对对，我都忘了！真是！”李家骏皱眉：“那我跟我妹说一下，”李家骏拿起手机继续说道：“家慧，你跟爸他们说一下，明天我就不回去了。”

“不回去？不是说得好好的吗？”李家慧急了，“爸说已经提前买好了菜，还为你请了一桌人，都是你以前的朋友同学……”

“啊呀！谁要他多事！你跟他们讲去，就这么定了！”李家骏“啪”的一下合上手机。

关小禾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你跟你爸妈早约好的？”

李家骏点头，“嗯……不过，依你，不回去了，反正我也不想见他们。”

“你这什么话？约好了怎能不去？真是，哪有你这样的儿子？”关小禾皱眉，伸出手，“你把手机给我。”

李家骏怔了怔，将手机递给她。

关小禾按通话键，找到李家慧的号码，拨通，里面马上传来一声咆哮，“打什么打？我正发愁不知道跟爸妈怎么说呢！”

“家慧，对不起，是我，关小禾。”

李家慧先是一愣，随即冷冷道：“你？哦，我明白了……原来刚才是你跟我哥在一起，怪不得我哥答应了的事又反悔了，是不是你在里面挑事说不想去看我爸妈？”

关小禾笑了笑，“我哪有那本事，你也太小看你哥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李家慧的声音显得很不耐烦。

“明天我们一起去你老家看伯父伯母，你哥问你要不要一起乘车回去？免得浪费汽油。”关小禾说道。

李家慧很明显地一愣，声音也低了几个分贝，“哦……明天再说吧！”

“好吧，”关小禾将手机递给李家骏，轻轻嘘了口气。

李家骏望着她笑，“你答应去？”

“是，我不想你因为我做个不孝儿子，”关小禾横了他一眼，说道：“尽管并非全是我的缘故。”

“那你爸那边……”

“没关系的，只是检查，我跟小青讲一下就可以了，”关小禾说道：“没什么事儿先送我回家休息吧，我真的不太舒服。”

“不要紧吧？”

关小禾摇摇头，“不要紧，正常现象，躺一躺就好了。”

李家骏顿了一会儿，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小禾，如果……郑书记他承认你是他女儿，我是说如果，你会怎么办？”

关小禾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你还惦记着这事？”

李家骏不免有些尴尬，他要惦记的是岂是这个。

郑书记和上面好像在故意磨砺他的意志，关于副市长的行文，到现在还没有下达，而且四周气都沉得很，去的，留的，上的，下的，都没有动静，李家骏心里自然是有些焦急的，他一直很想找郑书记问个明白，但又要装出散淡的样子，不能让人看出他老惦记着一副等不及的样子……

见李家骏不说话，关小禾隐隐也知道他的心思了，不觉幽幽说道：“我倒宁愿这个郑书记不是我什么父亲，你看看，如果没有他，本来我们之间一点事都没有……家骏，或者，哪天我主动约约他吧，问问他……”

李家骏惊喜道：“你真的想这么做？这就对了，自己的身世就该搞个清楚明白，我这个下属兼外人又不便去问他，我这儿有他的号码，马上发给你。”说着，他低头将手机里郑杰明的号码用短信的方式传到关小禾手机里。

关小禾看着一脸激动的李家骏，她不免有些心灰意冷，觉得自己的心已完全不是心了，从前所有失败和颓丧都涌上了心头。

李家骏并不清楚她此刻内心的变化，还在可着劲的说着笑着，“小禾，我感觉郑书记接到你的电话一定会高兴得不得了，真的，不过你要是打电话的话，工作日的白天打比较好，上午最好，他上午一般都待在办公室里……”

关小禾回到家，头脑里乱哄哄的，很多想法冒出来又压下去，后来她决定什么都不想，躺到床上看电视。

电视里放的是江苏卫视《非诚勿扰》栏目，主持人孟非是关小禾非常喜欢的一个电视节目主持人，这期的《非诚勿扰》里，一个外国小伙子捡校园废弃物卖钱，骑自行车上课，居然遭遇了全部熄灯的命运，主持人孟非在最后爆出小伙子有个美国最大银行做老总的老爸以及贵族后代的老妈，小伙子这么干是因为家里人教导他做人要低调做人要环保要节省时，台上那一堆堆懊悔的面孔让关小禾看着莫名其妙的觉得很解恨。

看着这个节目的时候，关小禾突然又情不自禁地想到了李家骏，他今天的表现太有些失常了，至于吗？她有没有这样一个父亲，原来他的表现是如此不一样的呀！

这个念头一闪，关小禾又隐隐觉得有些冤枉了他，他跟她初相识的时候，怎会知道她的身世？连她自己都不清楚的，现在他知道了，联想到自己的前程，顺水推舟想攀上一个大的靠山，也没有错啊，男人的所谓事业心，说白了就是野心，她要是真的爱他，就该帮他。

可是那个男人，真是自己的父亲吗？万一不是呢？但他为什么要用那样的一种眼神看着自己？他对她确实是另眼相看的，她不是傻子，在医院住院部大楼前第一次目光相碰时，她就很明显地感觉出来了。

既然他是她的父亲，那她的母亲呢？真的是养母所说，无脸见人，死了？那么，这一切的过错不就是这个所谓的父亲种下的吗？这样的父亲，她该去认他吗？

这一夜，关小禾想够了便睡，睡醒了再想，直至东方已白，然后听到有人轻轻敲门。

“谁啊？”关小禾匆匆穿上衣服，套上拖鞋忙不迭去开门。

“才醒的？”门外站着的李家骏笑着扬扬手中的两只方便袋，“我带了点早点给你。”

“你自己吃吧，我洗漱洗漱，”关小禾忙说道。

第一次见公婆，得收拾收拾，可不能失礼。打扫完个人卫生，关小禾换上一条麻布的白裙子，上身则是一件样式简约的中式淡青色的短袖小褂子，长发披散，考虑到是去乡下，她穿了双中跟的白皮鞋，整个人看上去清清爽爽，像民国时期的女学生。

“这套怎么样？”她转脸问李家骏：“你爸妈会喜欢吗？”

李家骏笑着捏了一下她的脸颊，“会喜欢的，你穿什么他们都会喜欢的，”他说着注意看了一下她的脸，皱眉道：“你脸色似乎不太好，昨晚没睡好？头还疼吗？”

关小禾摇头笑，“脸色不好的原因是因为年龄到了，马上也三十岁的人了，我们走吧！”

两人上车后，李家骏将车又拐到一个小区门口来接李家慧。

远远的，关小禾便看见李家慧了，她今天穿了黑色花镶嵌着金边的伞裙，金色的皮凉鞋，黑色的渔网袜，一只银色的皮包不知道怎么的没等到夜晚就拿出来用了，令人视角打架。

李家骏将车停下来，关小禾准备下车，想让他们兄妹俩坐在前面，正好她躺后座休息休息，哪知李家骏一把拉住她的手，“你干嘛？让她坐后面去，看到她当心我出车祸！”

“喂！我哪儿又得罪你了？”李家慧坐上车，拿皮包摔了一下李家骏的肩膀，恨恨道：“一见面就说我，哪有你这样的哥！”

关小禾暗笑，这兄妹俩，年纪都老大不小了，还跟一对孩子似的！

“你笑什么？”李家慧马上发现了关小禾的不对劲，瞪眼道：“是不是看见我哥欺负我你很满意啊？”

李家骏冷了脸，转身呵斥道：“你这什么态度？小禾以后是你嫂子，你对她尊重点！”

关小禾轻轻扯李家骏的胳膊，皱眉道：“家骏，别说了……”

“关小禾，你不要在一边给我充好人！”李家慧气急败坏似的说道：“他是我哥，我再怎么着，他永远是我哥！你呢？我记得我以前的嫂子是叫赵静如……”

李家骏猛地将车停下，打开车门走出去，又“啪”的打开后车门，“下车！”

李家慧不动，牙齿咬着下唇。

“我让你下车，你听到没有！”李家骏上前拉她。

“呜呜呜……”李家慧拼命赖着，并开始哀哀哭起来，“你欺负我……”

关小禾头都大了，本来身子就不适，感觉下身血脉不时一窜一窜的，头晕，但看到这场面，她不得不走出去，将李家骏拉上车，然后打开后座另一侧的车门，在李家慧身边坐下来。

李家骏将车开动起来。

李家慧还在捂着脸低声抽泣，似乎受了很大的委屈。

关小禾叹了口气，掏出包里的面巾纸，轻轻推推她的胳膊。

李家慧一愣，接过去捂住眼睛，继续抽泣。

关小禾柔声说道：“家慧，不要哭了，好不好？咱们好好的去看两位老人，你现在哭得眼睛红肿，要是你爸爸妈妈问起来，你怎么说？”

“我就说我哥欺负我！”李家慧冲口而出！

“你哥是不好，脾气太坏了，我刚才也看到了，”关小禾按住她的肩膀，哄劝道：“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原谅他一次，好吗？”

李家慧终于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关小禾，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居然咧嘴一笑，“刚才……你不怪我？”

关小禾摇头，笑道：“怎么会，我发现你怎么跟我妹似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她又拿出一张面巾纸，“擦擦你的脸吧，看都花成什么样儿了。”

李家慧接过纸巾横了她一眼，边擦边嘀咕：“我像你妹？也不看看你自己才多大。”

“我马上都快三十岁了，”关小禾笑道：“我看你不过二十五六的样子……”

“真的？我真的有那么年轻？”李家慧似乎有些兴奋，本来就圆圆的眼睛这下子显得更圆了，像猫一样。

“你要是能把你那张脸洗干净了，把衣服穿整齐了，你就更年轻了！”前面开车的李家骏忍不住插了一句。

“去你的！”李家慧用力打了哥哥一下，转身道：“不过关小禾，我怎么觉得你看上去很小的样子，你真的快三十岁？”

关小禾点点头，笑：“这还有假？哪个女人愿意把自己年龄说大了？”

“那你平时都怎么保养的？能不能教教我？”李家慧一把拉住关小禾的手，亲密得什么似的，看到关小禾诧异的眼神，也觉得自己有些不妥，忙将手拿来，讪讪道：“我这人……”

“家慧，你要是信任我的话，”关小禾边说边掏出包里的湿巾，“我先给你把脸上的化妆品处理一下……”

李家慧连连点头，一脸的期待。

李家骏透过后视镜看到这一切，不觉好笑。

他这个妹妹，如此心智，难怪周越看不上……

关小禾将李家慧脸上的化妆品擦净，这才发现，李家慧的皮肤其实很好，水嫩水嫩的，比她关小禾的皮肤要好，“你的皮肤很好啊，为什么还要搽那么多化妆品？”

“书卉姐说女人到了年纪就要打扮打扮，也是对别人的一种尊重，”李家慧说道。

“打扮确实是需要，但要看怎么打扮，你的气质不适合这么打扮，你看你这张脸只要涂点面霜就好了，别的都不需要，你的眼睛本来就很大，并不需要画眼线……”

车下了高速公路，快到李家骏的老家南溪镇了。

李家骏有好几年不回来了，他边开车边朝外望，发现了一条几乎要干涸了的河床，他不觉大吃一惊，赶紧将车停了下来。

三人下了车，李家骏走到河边，眉头紧紧皱起，河床中间汪着的水黑糊糊的臭不可闻，不远处的抽水机马达轰鸣，污水翻卷着白沫流进了麦田。

李家骏跑下堤坝，见成片成片的青苗变得焦黄稀落，但不远处仍旧有农民在用污水浇地灌田，他弯腰用手扒开一片白地，依稀可见成行的麦苗，于是不解地问一个农民，“大哥，这样的水能浇地吗？”

那农民痛惜地说道：“只浇了一遍水，近两亩的麦子就全烧死了。”

“这水浇了麦子还能吃吗？不怕有毒？”李家骏皱眉。

农民说道：“能吃才怪，指不定谁吃了就倒霉了！”

“那你自己家里吃什么？”

“到市场上买啊！”农民说道。

关小禾跟上来问道：“要是市场上的麦子也用污水浇了有毒呢？”

那位农民听后直起身来，笑着回答：“眼不见为净吧！”

三人重新上了车，顺着河床到了一个村头，看到一些农民在河道李搭起了蔬菜大棚，用污水浇地种起了菜，村民自己是很少吃这种菜的。

关小禾不理解地问道：“为什么不用干净的地下水浇地呢？”

农民很警惕地看了看他们三人，问道：“你们是记者吧？”

关小禾说不是。

那农民说，“那我跟你说顶个屁用啊！”

李家骏走过去说道：“大哥，我以前就这儿长大的，小时候还经常在这河里洗澡，我想搞清楚情况。”

农民望了望他，终于说道：“如今的地下水越来越深，多数地方已经到了一两百米以下，浇一亩田费用少则几十元，多则上百元，根本浇不起的。附近的浅水层已经全部被污染了，打浅井浇地跟用污水浇地的效果是一样的，政府也没人管，我们也管不了……”

李家骏不再说话，回头就走，关小禾注意到他的脸色就跟铜墙铁壁似的，也不敢问他什么，偏偏李家慧不识相，一个劲儿地催促，“哥，你快点走吧！看这破河干什么？脏死了！”

“什么破河？你小时候不是喝它的水长大的？”李家骏呵斥道。

“我喝这水？才不可能！我小时候就跟爸妈去城里了……”

李家骏不说话，扭头拉着关小禾的手，快速上了车，并迅速地将车启动起来，关小禾看着穿着高跟鞋的李家慧在后面叫着嚷着，拼命地挥动着手。

“喂！家骏你干什么？停下！停下！”关小禾拍打车门。

李家骏冷冷说道：“我治治那丫头的嘴！”

“她是你妹，甩在这儿你回家怎么跟你爸妈交代！”

李家骏没说话，感觉浑身的血像是开了锅的水在沸腾。

关小禾柔声道：“她就跟个孩子似的，你跟她计较干什么？快停车吧，我去接她。”

李家骏将车停了下来，关小禾拉开车门，去接李家慧。

关小禾扶着李家慧一瘸一拐的上了车，李家慧一上车就哭，“你神经病啊！为什么不管不顾的就抛下我？吓死我了，这儿到处都是田，又没有车经过，呜呜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