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小禾张开眼睛，发现自己和李家骏并肩躺在一间阔大的卧室里，两人身上各盖了一条薄毯。

落地窗的白纱帘在风中微微飘动，窗外明月正圆，清辉四溢，透窗可以看清房间里的一切。

身边的李家骏睡得正香，发出轻微的呼吸声，盈盈的月光打在他的脸上，透出一层淡淡的银色，画出一个好看的轮廓，她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抚了抚他高挺的鼻尖，他低声嘀咕了一句什么，突然动了动，反身将她抱住，又沉沉睡去。

关小禾起身到卫生间冲了澡，穿上衣服。

“这么早，你想干嘛？”李家骏边说边套上衣服。

“差不多快四点了，我想现在就走……”关小禾低声说道：“要是被你邻居看到我，对你影响不好……”

“瞎想什么呢！”李家骏皱眉，将她拉到自己腿上，坐下，神情严肃，“为什么脑子里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你是我的未婚妻，怕什么？再说了，今天的报纸上就会出现我们俩的合影，你想想，还有比这更大的影响吗？你想赖也赖不掉的……”

“啊？报纸上？”关小禾吃了一惊，似乎没想到这个问题。

“是啊，昨天记者拍的那照片，你以为是用来干什么的？”李家骏笑着将她安置到床头，“你再好好躺一下吧，不是说今天要去乡下的吗？上午我陪你去。”

关小禾摇摇头，起身道：“我现在实在躺不了，一向习惯了，起床了就躺不下，要不……我去厨房做点早饭吧。”

“你会做早饭？”李家骏似乎很惊奇。

“这有什么稀奇？”关小禾不觉好笑道：“我十岁就会煮饭，十二岁能炒好几个小菜，如有可能，现在开个小吃店也不在话下了。”

十岁？十二岁？李家骏心里莫名一痛，按住她的胳膊，让她重新坐到床上，“我看你还是休息一下吧，待会儿我出去买点早饭回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实话告诉你，我家厨房里什么都没有。”

“哦，”关小禾只得点点头。

李家骏去卫生间冲洗完出来，天色已经差不多大亮了。

他穿上衣服，出门买早点去。

等他回来的时候，发现关小禾正在阳台上晾晒衣服，他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不满道：“明明叫你好好休息的，谁让你洗衣服啦？”

“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举手之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关小禾笑着回到客厅，“你这脏衣服放着不洗，想让它发臭吗？”

“好一个田螺姑娘，”李家骏笑着摸了下她的长发，转身打开电视墙那儿的一个抽屉，掏出一把钥匙，递给关小禾，“这是家里的钥匙，你拿着，以后你下班了就来这儿。”

“你家的？”关小禾张大眼睛，忙不迭摇手，“不要，我不要。”

“叫你拿着就拿着！”李家骏笑道：“我还想着天天有人给我洗衣服呢！”

“啊？”关小禾没好气地接过去，“说好了啊，我只会偶尔来给你洗洗衣服……”

“吃饭吧，”李家骏满意地将她按坐下来。

桌上摆着凤城小笼包子，烧麦，还有一大叠大煮干丝。

“看看今天的报纸，果不其然！”李家骏边拿起一只包子边笑着将报纸递给关小禾。

关小禾心里一顿，赶紧接过去，低头一看，报纸的二版是这次市书画展的专版，首当其冲就是一张照片，正是她和李家骏的合影！记者用友善简约的笔墨说明了她和他的关系：市委秘书长李家骏在其未婚妻的陪同下参观了画展，并在自己创作的油画《月光下的女孩》边留影。

“你这家伙一看就是没有镜头感的人，看上去表情有些不自然啊，呵呵，以后多练练就好了，”李家骏笑道。

关小禾将报纸轻轻放回桌上，没有说话。

“怎么啦？”李家骏问道。

关小禾摇摇头，望着他含笑，“没什么，心里觉得……很欢喜，感觉你对我是用了心的。”

李家骏一怔，难得听到她主动说这种动情的话，他不觉柔声道：“你明白就好，吃饭吧，吃好了咱们先去医院看看，然后去乡下。”

关小禾点点头，刚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干丝，李家骏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李家骏拿起来就接，“喂？哪位？”

“哥，你怎么回事？你跟那个关小禾真的好上了？”电话里乍呼呼的声音，不是李家慧还有谁？

“什么意思？”李家骏朝关小禾一笑，明知故问道。

“我刚听朋友说的，说看到报纸上你跟那女人的合影了，还说她是你未婚妻，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个女人真的要成我嫂子了？”

“当然是真的，”李家骏笑道：“家慧，现在我跟小禾正吃早饭呢，你要不要过来一起用餐？”

“啊？真的？你们已经……”李家慧似乎大吃一惊，然而声音里却有股压抑不住的喜悦，“你们吃你们吃，我就不打扰了！”

“家慧，等等！你跟爸妈讲一下，过几天请他们来我家里一趟，我让小禾跟两位老人见见面，认识认识，”李家骏说道。

李家慧没好气道：“哥，我看你当官当习惯了吧？让爸妈到你家里去一趟？亏你说得出口！我提醒提醒你，要是想要这个关小禾讨得爸妈的欢心，你还是主动带她去见见两位老人家吧。”

李家骏一愣，赶紧点头表示同意，“哦……对对对，还是我妹提醒得对，可是——爸妈不是出门旅游了吗？”

“早八百年就回来了！你这个孝顺儿子，有了那个关小禾，你还记得你有爸妈？”李家慧愤愤道，顿了一下，又说道：“爸妈都在老家的别墅待着呢，你要有空咱们明天一块去看看两老，好不好？”

“明天？”

“对啊，明天礼拜天，我想你应该不忙吧？”

“行，那就这样，明天我带小禾一起过去。”李家骏放下手机，望着关小禾笑道：“看来我妹已经接受你了，看，这报纸的威力够大的吧？已经既成事实，外人至多议论一阵，就没人再提了。”

关小禾微笑，“家慧看上去就像个孩子似的，挺可爱的。”

李家骏深深地注视着她的眼睛，“事实上她还比你大一岁呢！哎，都是爸妈将她宠坏了，上次她无缘无故对你那样……你千万别跟她计较，她这人是个直肠子，一向没心没肺的。”

关小禾摇摇头，笑：“怎么会？她那脾气，跟我妹倒有一拼。”

两人正说着，李家骏的手机又响了，他拿起手机笑着对关小禾道：“呵呵，看来今天得要接受轮番轰炸了，不过你放心，我早有准备…….喂？请问是哪位？”

手机里传来一个生硬威严的声音：“我，郑杰明。”

李家骏心里一顿，又一阵暗喜，想不到这么快就等着要等的鱼儿了，太令人意外了，“郑书记，您早，我是李家骏。”

“你怎么搞的家骏，说年轻你也不是那种二十出头的小年轻了，做事怎么这么孟浪？”郑杰明说道。

“郑书记，到底什么事让您这么生气？家骏不是很明白。”李家骏对着关小禾伸了伸舌头。

“你不明白？我看你是明白得很！”郑杰明哼了一声，说道：“报纸上那照片上是你吧？我不信没你的同意，记者敢胡乱拍你？你是想躲那个安书卉，所以才搞出这么一出来，是不是？你也不想想，你又不是娱乐明星，你是政府官员，要有威严，你想让街头巷口议论你吗？你以为这里是美国那种地方吗？别人遇到这种事唯恐避之不及，你倒好，自己弄个绯闻出来！”

“郑书记，您听我解释，这不是什么绯闻，我跟关小禾要结婚的。”

“关小禾？就照片上这女孩吗？这名字我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李家骏无奈提醒道：“这……这不是上次那检举信里……”

“这么说检举信里说的这一项竟是真的了？”郑杰明说道：“家骏，你妻子才去世多久，你也该耐心点免得别人说你的闲话，是不是？”

李家骏的口气有些不好，像是赌气，“谁想说闲话让他说去，我不管！

“你……你还有理了你！”郑杰明似乎生气了，声音却明显放缓，“家骏，我也知道这么多年你守着那个赵静如不容易，我理解你，可是，别人不理解的，你知道吗？”

“是，郑书记您教训得是，是家骏考虑不周，让郑书记多费心了，”李家骏边说边对关小禾挤了挤眼睛，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哎！既然已经是事实了，我倒是想看看这个叫关小禾的女孩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三头六臂，竟然让你连我替你介绍的好对象都不要……”

“郑书记，您要见她？”李家骏心道，老头子果然坐不住了，哈！

“是啊，家骏，我一直都将你看着我的一个晚辈，作为一个长辈，我想见见你的未婚妻，也不为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分！”李家骏笑道：“郑书记，今天白天我要陪她去乡下，替她父亲请一个老中医，晚上，晚上咱们一起去拜访您，好不好？”

“去请医生？看来还是个孝顺孩子，好吧，晚上就晚上，那就这样说好了。”

“好的，郑书记再见！”李家骏边说边将手机放下。

关小禾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不觉皱眉道：“家骏，你们这个郑书记干嘛要见我？他管你工作，还要管你私事？这人也真是的！我实在不想见这种大官。”

李家骏笑道：“官大一级压死人，他是我的直接领导，既然他想见你，为了我，你就见他一面吧，好不好？拜托了，郑书记人其实挺好的，除了会打点官腔外，哈哈！”

关小禾横了李家骏一眼，嘀咕道：“我对当官的一直就没什么好印象。”

“怎么？小时候被恶霸欺负过？告诉我他是谁？我帮你讨回来！”李家骏嬉皮笑脸。

关小禾一笑，“好了，说了你也不理解的，去就去吧，白天你陪我，晚上我陪你，公平。”

李家骏按住关小禾的手，正式道：“小禾，我跟你讲，以后这样的场合会有很多，为了我，我希望你能学会适应，可以吗？”

关小禾望了他一眼，没有做声。觥筹交错，笑意盈盈，见一些令人厌烦的人，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那种场合，她会适应吗？

两人吃完早饭一起下楼。

李家骏下楼时不停地跟相识的人打招呼，关小禾敏感地觉察出人们的眼光不住地朝她身上扫射，她面色平静，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秘书长，周末还出门啊？”有人招呼道。

“是啊，陪我未婚妻出门有事，老王，以后请多多关照啊。”

“啊？一定一定，这么说秘书长您快要结婚了？”

兴奋惊奇的声音。

“是的，到时候请你们大家喝喜酒啊！”

“一定一定，太好了！秘书长，我真为你感到高兴！到时候你只要招呼一声，我会通知大伙都到场的！”

上了车，李家骏笑道：“你看看，我邻居多热情，人家并没有把我们想得多龌龊吧？”

关小禾但笑不语。看起来他人缘不错。

到了医院病房时，关父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关母则在叠自己的衣服，一见两人进门，她惊喜地张大了眼睛，抬手推关父，“醒醒，看看谁来了？”

关父张开眼睛，看见关小禾和李家骏一起，与关母惊喜地交换了一下眼神，笑道：“你们来了？”

关小禾上前笑道：“爸，我跟家骏今天一起去乡下给您请那位老医生过来。”

“请他过来？”关父一怔，随后笑着点点头，“好，好！”

李家骏上前很礼貌地叫了一声“伯父”“伯母。”

关母忙不迭站起身，忙中出乱，她的指甲勾着了衣服的一个丝头，那劣质的化纤衣服随即出现了明显的抽丝现象，她不觉连连懊恼道：“哎呀！我这该死的指甲！可惜了！三十五块的衣服呢！”

关小禾忙上前说道：“算了妈，坏就坏了，这衣服早该扔掉了，我不是给你买过衣服吗，你怎么不穿？”

关母粗糙的手大力拍了女儿一下，“扔掉？你个丫头就知道浪费！你买的那衣服能随便穿吗？见客的时候穿穿也就罢了！”

她正想再说什么，注意到一侧的李家骏，忙不迭道：“不好意思啊，家骏，小禾这丫头，尽管出生在我们这样的穷家庭，还是不懂得节约……”

关母的话就像个瓶盖子，一拧，过去的日子就如陈醋一般的飘散开来，接下来的十几分钟，关母开始谈过去的日子怎么辛苦，她是怎么含辛茹苦地养大关小禾————如一个技艺高超的剪辑师，她即兴式地截取了各个黯淡生活的片段，那些拮据，那些嘲笑，那些被鄙视……

关小禾注意到母亲竟然又没有穿胸罩，头上的发缝弯弯曲曲的似乎从未梳理过，看得见发上的头皮屑，手指甲那么长都不知道剪，她突然心里发酸……

她明白母亲现在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母亲对往事的追忆，如同差学生的功课，几乎每隔一段时间，母亲都要她温故而知新，她要她记得，她养育了她。

病房里的人静静地听着，没人上前打断关母的陈述，好在关母说话并不需要别人呼应，她说完了，似乎心情也舒畅多了。

关小禾注意到妹妹小青不在，忙问她哪儿去了。

关母皱眉道：“小青那丫头，现在每天在医院冒一会儿就不见了，哎，我都不知道她在干嘛，她这样子我真担心周越那样的好男人会不要她，我要是周越我也不要她啊，不能文不能武的，小禾你得替我劝劝你妹妹，叫她好歹做人，赶紧抓着周越，过了这村没这个店了。”

关小禾安慰道：“妈，您别担心，小青她又不是孩子，她自有自己的想法。”

关母横了她一眼，叹了一口气道：“你是有出息了，你也该指点指点你妹了，是不是？”

关小禾望了李家骏一眼，涨红了脸。

两人从医院出来，上了车。

关小禾望了李家骏一眼，低声道：“家骏，我妈……她就那样的一个人，让你见笑了。”

李家骏摇头，“你怎么会这样想？我只是觉得有些沉重，”他安慰似的拍拍她的手，她简直就是黑色泥土里长出的一根奇葩，那样的环境，竟然养育出这样的她来，怪不得她说十岁就会做饭，他的采菲早过了十岁，到现在连碗都没洗过一次……

关小禾眼望着前方，轻轻说道：“我一点都不怪我妈，你不知道的，我们这个家，她除了想通过女儿的婚姻来起死回生，还能指望什么？所以她一看见我跟小青找到有本事的男朋友就开心得跟什么似的……她以前也挺漂亮的，你看到小青就知道了，小青就长得像我妈，可是我妈现在老了，脸上有了黄褐斑，一双手伸出来，关节粗大突出……她身体也不好，每个月吃药也要花掉不少钱，她心疼那些钱，整天心事重重，怨气冲天，现在我爸又病了，总之她有点儿放纵自己的脾气，我小时候她对我很好的，真的，你没有看到……”

关小禾声音几近哽咽。

李家骏默默握住她的手，不说话。

她一句抱怨都没有，而且，知道感恩。

这个女孩，越来越吸引他了，由内而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