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一下午，林家洼村驰进一辆绿色自行车，车上骑着个中年男子，一头短发，身穿一袭黑色中衫服，正是刘欣萍的父亲刘宏业。他来到林青山家院中，立起自行车，一挑门帘，进入屋里。

刘欣萍正在脚地上撮洗衣服，见父亲来了，站起来问：“爸爸，你咋来了？”

刘宏业说：“你弟弟腊月十六结婚，我来通知你们一声。你们两口子早点来帮忙做茶饭。看娃娃们什么时候想去，都带上。”

刘欣萍说：“好，我们明儿就去。”她又问：“刘炅跟他媳妇把结婚照拍了？”

刘宏业说：“拍了。费了几百块钱。”

刘欣萍说：“费也得拍，年轻人都有结婚照片了，不拍照人家笑话哩！”

玉辉、玉梅、玉燕闻声从东屋奔出来，围在外爷身边，亲昵的拽着他的衣襟。

刘宏业挨个摸过三个外孙，柔声问：“小崽子们，谁去外爷家，我带你们去？”

林玉辉说：“外爷，带我去吧！”

“好，外爷就带你这捣蛋鬼小子去。”刘宏业用食指戳了下外孙子的额头。

刘欣萍对玉辉说：“去了你外爷家要听话，不然我明天来了揍你。”

刘宏业说：“欣萍，我还忙着哩，这就带上玉辉走呀！”

刘欣萍把父亲送到硷畔，看他骑车远去，挥手吼道：“爸爸，骑车小心点。”

“放心吧！”刘宏业拐了个弯儿说。

祖孙俩飞驰出一段路，林玉辉的右脚忽然绞进了前轮网丝里，自行车“咔嚓”一声栽倒。刘宏业一把抱起外孙，拍去他身上的尘土，问：“玉辉，碰伤了吗？”

林玉辉满脸囧相，低声说：“没碰伤。”

刘宏业又将外孙抱在自行车大杆上，脚一蹬地骑在车座上，向下坡路驰去。

祖孙俩回到刘家峁村，天色已黑。林玉辉迈腿进入屋里，只见许多亲戚围坐在电视前，正在观看丁海峰版《水浒传》。他走在小锅台沿前坐下，饶有兴趣的看起了电视剧。

次日，林青山把羊群和门户都托付给邻居林子贤大叔，他十二一早就携妻女赶了十五公里山路，来到了刘家峁村。

刘家峁是个偏僻的地方，地势非常险要，到处都是崖畔。这个村里的人平时吃水非常困难，每天都要赶着毛驴到很远的井沟下面去驮水。刘欣萍十五岁那年的一天，她赶着毛驴刚到井沟，忽然天空下起了暴雨，两面高山上的洪水飞流直下，将她冲走好远，险些冲入大河，幸亏一块石头把她拘在了崖畔上。勤劳的人驮水起身时会带着粪筐粪铲，边赶驴边拾粪，将攒下来的粪当做肥料施进田里，这样种出的庄稼既绿色，又肥壮。这个村里许多人家都住着土窑。十二年前，刘宏业选了一块土质较为结实的胶泥崖，齐刷刷的削切下去，挖开五个丈八来深的土洞，在洞口砌上砖，盖了沿头，陕北人称这种结构的窑洞为“接口子窑”。一切就绪后，刘宏业安好门窗，又用砖头垒起一堵围墙，在大门口搭上木框，安了两扇铁大门。

如此简陋的一个院子；如此普通的一排窑洞，却是林玉辉小时候的游乐园，这里储存了他童年许多难忘的记忆。

刘炅的未婚妻是县城一个卖菜老头的女儿，为人憨厚老实，善解人意。刘宏业和妻子成兰英非常喜欢这个儿媳妇，更为儿子高兴。

亲戚六人辛苦忙碌了三日之久，迎来了喜庆的腊月十六。这天清晨，刘家从县城雇来一辆大婚车，载着新郎官、八名吹鼓手、十四个伴郎、两个伴娘向县城使去。

陕北农村结婚时，新郎、新娘的引、送人队伍中两家必须各攒足十四个男子和两个已婚妇女。其中伴郎由新郎和新娘的叔叔、舅舅、姑父、姨夫、姐夫和族里已婚、未婚的男子组成；伴娘由新郎和新娘的已婚姐姐、嫂子和婶娘中两家各选两人。

刘家峁所有的村民都聚集在刘宏业家的大院中。刘家一孔窑做了婚房，一孔窑做了厨房，其余三孔窑从炕上到脚地统共摆放了十二张席桌。

众人上午吃了一顿面席，打算等新娘子引回来开酒席。人们等啊等啊，一直等到傍晚都没有见到婚车回来。总管和请客先生、厨师等一干办事人员一致决定让大家提前开酒席。席毕后，村民们都回去了，亲戚六人和刘宏业一家都由焦急等待变成了无奈的担心、都由欢天喜气的氛围转成了死气沉沉的恐慌。众人都有一种莫名的不祥之感，都在猜想究竟出了什么事，会让婚车迟迟不能回来？众人心慌意乱地又等了好久，直到晚上九点钟都没能等回来新人。亲戚们觉得这真是件蹊跷怪事。

正当众人还在硷畔峁子上苦苦等待婚车之际，忽然远处闪现出几处星星点点、若隐若现的亮光，好像是车灯，所有人心底都燃起了一丝希望。

刘宏业的二女儿刘欣玲耐不住性子，向亮光处飞奔去。几分钟后，她兴高采烈地跑回来喊道：“哥哥嫂子回来了。”

众人心里都放下了一块石头，再次奔前跑后地忙碌起来。

原来刘家雇的那辆婚车接了新娘子和送亲队伍刚出县城就爆胎了，好不容易修好车胎，油箱又坏了。引、送人的两拨人等了半天，车子还没修好，车主父子俩急得互相谩骂，全无半点父子的模样。林青山越看这对父子越不靠谱，又见天色不早了，正好远处驶来一辆大轿车，他挥手挡住，让大家弃下那辆婚车，上了这辆大轿车。到了林家洼，轿车司机不去刘家峁，林青山叫来三辆拖拉机，这才把这四十二人的大队伍送回了刘家峁。

三辆拖拉机相继来到刘家硷畔停下，吹鼓手连吹数声长号，连放三个惊天动地的铁炮，开始奏乐。新郎新娘在伴郎伴娘的伴随下各饮一杯迎路酒，过了彩门。这时，村里跑来许多凑热闹的小伙子。一帮人恣意嘻闹，想方设法整新郎官。刘炅背着新媳妇经过一番披荆斩棘才进入婚房。结完发，饮毕合卺酒，闹罢洞房，有人在炕上撒了一把红枣、花生、桂子。林青山在新婚枕头里装了些辣椒、驴粪等刺鼻的东西作弄刘炅夫妻。

引、送人两拨男人围坐在一个窑洞炕上，摆上酒菜，划拳拼计，呼喝如雷，酣斗酒量。两拨男人斗罢酒，刘宏业将他们安排在邻居家歇息。

腊月十七早晨是面席，中午是酒席。席毕，新人订账、祭祖、祭神仪式都已补全，刘炅携妻子温倩随她娘家人回归县城，这叫作“回门”。

刘宏业打发了吹鼓手，送走客人，开始收拾五孔狼藉不堪的窑洞。林青山家里太忙，带一家老小返回了林家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