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欣萍思量了一番,步行奔到顾坪村请来崔艳老师的丈夫曹江给玉辉吊了两瓶液体,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药物遏制住了他的高烧。
第二天黎明,林玉辉又得了个肚子疼,母亲急得东奔西跑了好些时间,拿不定主意,不知该带他去县城医院检查病,还是请个乡村医生看看。思前想后,刘欣萍决定先让林建峰给他检查一下。到了四爸家一问,建峰不在,她把他的病情给四爸、四妈叙述了一遍。
林子虎夫妇看侄儿媳妇急得团团乱转,给她宽了半天心,陪她来到她家,帮忙照顾了玉辉一晌午。
下午,林建峰回来给玉辉检查了下肚子,说他得了肠胃炎,让他将氟哌酸胶囊和阿莫西林胶囊各服两粒。他根据他说的方子服了两次药,凑合的过了一夜,肚子果然不疼了。
进入秋季后,林玉辉再没有坐瓶子车去过远处一一他不想给家人添麻烦,也不想妨碍赶驴车来来往往的路人。
秋后,林子正听说孙子现在的生活非常困难,每天都要靠一块木板和两个瓶子才能出入行走,他特地用自行车给他改造成一把轮椅。
看到爷爷给他焊的轮椅,林玉辉心里非常高兴。这把轮椅后边的两个大轮儿是自行车轮子,前边的单轮儿是旧冰箱上卸下的轮子。它的靠背很矮,左右没有扶手,前轮儿的两翼焊两只脚踏子(走动的时候可以用双脚把握方向),它全身染着蓝漆。虽然这把轮椅外形不够美观,但它是爷爷专门为他量身打造的行动工具,非常实用。有了轮椅,他上厕所,上炕,出出入入都方便多了。从此,他便扔下了瓶子车,改坐轮椅生活了。
自从有了轮椅,玉辉的生活提高了档次,不时还会让妹妹们推他去公路上散散心,看看风景。他觉得自己已经彻底从束缚的生活中挣脱出来了。
今年,随着时间的淡化,青山、青海两家重修旧好,不再计较往日恩怨。弟兄俩从开春到秋天一直在一块打工。青海给哥哥指点了下手艺,青山从小工晋升成了技工,日工资瞬间从过去的19块钱涨到了1块钱。
刘欣萍这年务育的庄稼遇到了好年头,成色相当好。虽然她家的田没有别人家的多,但收获也委实不匪。
秋后,林青山夫妻折算了下,他家今年的收入比往年多翻了一倍。林青山大体上还了些外债,剩下的钱计划粉刷一下房子。
一天,林青山对弟弟说:“青海,我打算粉刷一下房子,你开三轮给我往回来拉料,我把运费挣给你。反正雇谁都是雇,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林青海没有怠慢,开着农用三轮,每天都从镇上往回来运几趟沙、水泥、白灰、瓷砖等料儿。等所有的料儿都准备就绪,林青山便用水管冲洗净大厅墙壁,开始往上抹砂浆。
一天傍晚,林青海慌慌张张奔回哥哥家喊道:“哥,我媳妇服毒了。”
“那还不立马拉去医院抢救?”林青山赶忙扔下抹子便随弟弟跑了。
他们拉着贾秀敏来到顾坪村,让曹江给她洗了下胃,总算有惊无险,把她抢救过来了。
林子虎看望贾秀敏时,倚老卖老斥责道:“你整天就知道打公骂婆,闯庄骂社,现在还玩自杀,太没素养了,也不怕给我老林家丢人。”
贾秀敏反驳道:“你以为你是什么好鸟!你整天玩世不恭,嗜酒如命,到处发疯,教育的儿子动辄与你打架,难道那不是给老林家丢人吗?你纯粹是说人不如人,鼻涕挂两筒。”
林子虎被侄儿媳妇顶撞的心抖肉颤,甩脸便走。他素闻她是个泼妇,今天才尝到了她的厉害。
林青山把伯父的两孔窑打扫开,全家搬进去,雇来粉刷匠,便正式开工了。他邀请来父亲和二妹给他帮忙。林青海、贾秀敏、林子虎也跑前奔后全力帮助。一天,刘欣萍发现自己流产了,只能赶去县城做引产手术。林青山一看人手不够了,请来岳母当厨子。
一天下午,玉辉和玉梅拌了几句嘴,他把一把笤帚扔向妹妹。玉梅也没跟他客气,把一个文具盒掷在哥哥脸上,转身奔走。玉辉脸上甚痛,又不能追上去报仇,他急得怒嚎两声,双拳捶炕。他说什么都忍受不了这口恶气。虽然他平时看上去很开朗,但是毕竟他已瘫痪,失去了太多,难免会有压抑、阴暗的心理。只要现在能让他报仇,他什么事都愿意做。可是大妹早已逃到了院里,他说什么都打不上她了,他能如之奈何?他清理了下自己被愤恨冲昏的头脑,计上心来。只见他溜下炕沿,爬在地上的一张矮桌前,将大妹的语文课本撕下两页,揉的粉碎。他的计策果然起到了效果,玉梅一看自己的课本被撕了,急得嚎啕大哭。不过她不会奔回屋揍哥哥出气,她直接飞奔去把这件事告给了父亲。
林青山气得火冒三丈,快步来到伯父家,见玉辉还在地上坐着,“啪”地在他后脑勺拍了一掌,恶狠狠斥骂一气,甩头离去。
林玉辉双眼洪水泛滥,泪水哗哗狂流。他的泪完全是从心底流出来的血,这种无声的哭泣,是天底下最心痛的哭泣。每滴滴泪水都是那么的苦,那么的咸。似乎只有不停的哭泣才能释放他委屈的心痛;似乎只有飞流直下的泪水才能洗去他想死的情绪。他不知该恨苍天不公,还是该怨父亲偏向大妹,还是该悔自己做了一件非常卑鄙、非常恶毒的事(撕了大妹的课本)。他的心痛缓缓扩散开来,遍布全身。他伤心的抓起地上的碎纸片塞进嘴里,狠狠吐入肚子里。他真希望那些纸片几秒钟就能让他死掉,那样他就不用在这个世上继续受罪了。
贾秀敏闻知玉辉撕了玉梅的书,回屋斥责了他几句。玉辉正在气头上,又极其反感二妈,破口大骂。贾秀敏快步离开屋子,将他骂她的经过向粉刷工地上的所有人告了一状。
林子正回屋看了眼地上的碎纸片,温和的责备了几句孙子,迈步远去。
林玉辉瞬间觉得自己已被全世界抛弃了。倘若不是他惹怒了所有人,谁会看着他坐在冰冷的地上视而不见?这种众叛亲离的感觉比死更难受。看来人还得服输啊!老天一旦安排好你的人生轨道,就不会轻易让你脱轨,要是你硬要挣扎,必会遭遇翻车之祸。既然自己从娘胎里就带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怪病,那么瘫痪、虚弱就肯定在所难免,自己又何必怨天尤人?家人是自己唯一能够活下去的希望,没有他们他只能坐在冰冷的地上自生自灭。眼下他只有向命运低头认输才能活下去。或许只有对现实、命运逆来顺受才是长远之计!唉,人一旦废了,就必须随时听从别人的安排、随时跟着命运的轨道走。
次日早晨,所有人都起床了,只有林玉辉右臂一甩一甩的还在往上穿棉袄。
父亲见他穿衣服非常困难,上去帮了他一把,说:“看你这个怂样儿,还敢冲别人撒泼。”
林玉辉无言以对,只能心痛。父亲的话太精辟了,尤其对他这种残障人士而言,父亲的话简直是警世名言。残疾人毕竟是弱势群体,需要社会爱护,需要家人照顾,他们做人处事虽然无需自贬身价,但是必须比常人更加谦虚,更加保守。他们只有不走个性路线,才能得到别人的尊重。
粉刷完房子的一个月后,墙壁上的白灰、瓷砖都凝固住了,林青山一家又搬进了焕然一新的平房里。
十一月初十下午,妹妹们推林玉辉去公路上散心时,遇到了顾晓丹。
玉梅问:“晓丹,你去哪里呀?”
顾晓丹指了下北方笑道:“去我三姑家做客。”
“你三姑家在哪?”
“月亮村。”
林玉辉偷偷扫了几眼顾晓丹,心里非常紧张。他没想到他这辈子还能再次见到她。他那份可怜的思念,总算略微得到了缓解。
次日,文辰、玉燕推着玉辉顺公路向北走出村口,欲去月亮村。建国叔喊住了他们。林玉辉忽然发现自己的想法太可笑了,此去月亮村见顾晓丹需要走五里路,他的这把非常易坏的轮椅怎么能受得了?更何况弟弟妹妹们也会非常累。想到这些,他又让文辰和玉燕把他推回了村里。
星期日晚上,刘欣萍无意中看到了儿子的日记,感动的痛哭流涕。
林玉辉一时心血来潮,想去村头看看学校的变化,见见昔日一起学习过的同学,他向母亲提出请求:“妈,我想去学校串串。”
母亲一般不希望他走的太远,她担心他有个磕磕碰碰的,到时候旧病添新伤,就更惨了。不过她知道他平时表面上大大咧咧的,上不上学都无所谓,但心里非常渴望上学。她给玉梅嘱咐了一番,答应了他的请求。
星期一早上,大妹推着他来到村头小学,同学们纷纷围绕过来看他,跟他说话。熟悉他的老师把他请进办公室,一个劲儿的向新来的老师讲他过去学习多么优秀,多么厉害,只是因病失学了。新来的老师们听了他的事迹,都非常感动,耐心向我寻问目前的生活状况。听说他还在自学,他们给他教了一些小窍门,同时鼓励他好好学习,不要放弃。
校长办公室里,林玉辉又见到了顾晓丹。只是对方只把他当作空气,并没有理他,难免让他心里有些感慨。不过他只想默默地、无私地暗恋她,压根儿就没把爱她建立在要求回报的基础上。纵使她再怎么对他冷漠,他也会毫无怨言的继续暗恋她。
00年正月,眼看村头小学又开学了,林玉辉心底又燃烧起了一股渴望上学的烈火。可是他一点向父亲提出重新上学要求的勇气都没有,怎么再次走进校门?他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让大妹帮他试着问问父亲。要是父亲答应让他重返校门,他就坐着轮椅去上学;要是结果相反,他就脚后跟挽绳一一拉倒。
“爸爸,让我哥念书去吧?”玉梅怀着试探的心思问父亲。
父亲说:“他连路都走不了了,咋去念书?”
“他不是有轮椅吗?我可以推他去学校啊。”
“他的轮椅那么容易坏,哪能走得了那么远的路!再说了,到了学校他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怎么上厕所?”
是啊,父亲的话都是血淋淋地现实问题。要是解决不了这些问题,他想上学,简直是天方夜谭。但事实上他确实没有解决此类诸多困难的办法。他之所以一直没有勇气向父亲提出重新上学的要求,就是因为他曾千百次设想过父亲会以坚决回答和无耐表情来回应此事的画面一一这是必然性的事情,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既然父亲的回答果真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他还能幻想什么?他只能对上学彻底死心。可是看到别人都生龙活虎地跑去上学了,而他却只能呆在家里等死,他的心痛到了极点,他真恨不得让自己马上就死掉。然而死亡可以止住心痛,却也能让一个人成为人生的逃兵,为世人所不耻。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老天让他来到这个世上,却要如此狠心的捉弄他,践踏他!上学是他一生中最最热爱的事情,为什么命运要生生地毁灭了他所有的希望?他流泪,他叹息,他恨天恨地,可是无论他怎么做,都改变不了残酷的现实。
绝望的日子里,他的梦里和回忆里时常会浮现出上学时的快乐情景。也许只有上学时的快乐情景才能安慰他流泪的心。但是,无论如何,他对课本的执着和热爱却永远都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他会一直把它当作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