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珠子一转,缩到了拐角的墙体后面,想吓程舒扬一跳,哈哈。
“一十……二十……二十八,来,你今日挑了二十八桶,这是你的工钱,二十八个铜板,拿好了。”这是副管家趾高气昂的声音。
二十八桶泔水?我心中一震,程舒扬这个白痴,他以为他是铁打的啊?一个人挑二十八桶泔水?!
我正想去拉着程舒扬大骂一通,不料更可怕的还在后面,他一边擦汗一边说:“管家大人,现在天色还早,店里生意还不错,要不要再劈点柴火?两文钱一担就好。”
管家一阵惊奇:“你都挑了二十八桶泔水了,还要去劈柴?”
“没问题的,”程舒扬抬起胳膊说道,“你看我还很有力气。”
大约是怕他累死在店里不吉利,管家赶紧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你走吧,明日再来。”
“呵呵呵呵呵,好小伙子,够勤快,够努力,我喜欢!”一个身着锦缎的胖子男人笑呵呵地走了出来,塞给程舒扬一包东西,“今日不需要劈柴了,你明日再来吧。对了,这是几个大馒头,你拿去吃吧,就算奖金了。”
程舒扬二话没说马上揣进了怀里。
锦缎胖子男惊奇道:“干了这么久的活儿,你不饿吗?”
“饿啊。”程舒扬轻巧地回答。
“那你现在就吃啊。”副管家说道。
程舒扬抬头笑笑:“这热乎乎的白面馒头可不多得,我得揣回去给我娘子吃。”
给我吃?
我在拐角围墙的后面听见了,心头悠悠浮上一丝蜜意,鼻端却是一缕勾得泪满盈眶的酸楚。
好小子,不枉哀家忍着口水给你端来肉质白米饭,嘿嘿嘿嘿。
“舒谛!”
锦衣胖子与副管家进去之后,我嘴角噙着微笑,唤了他一声。
程舒扬回头看见我,两眼放亮:“娘子,快来吃白面馒头……咦,你端着什么东西?好香啊……”
“嘿嘿嘿,这可是肉汁加白米饭,我给你端来的,快趁热吃了。”我把碗和筷子一起递给他。
他看着白白的米饭上几块让人垂涎欲滴的肉,面上欣喜,却又回递给我:“我刚才吃了几个馒头,肚子正涨呢,你先吃吧。”
我说:“这肉我都吃了几碗了,早快撑着了呢。你快吃吧,要不然冷了我还没锅给你热呢。”
他狐疑地看着我:“你真吃过了?”
我点头:“早吃过了。”
说完我很适时地打了一个饿饱嗝,
程舒扬狐疑地看了我一阵,我忍不住多催促了几声,他终于端起饭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我两就这么坐在夹墙下,土地上,他端着大碗狼吞虎咽,我盯着他口水直往下咽。
细细一想,刚才我们似乎是很自然地坐在了地上,完全没有要找个东西来垫一下,或者重新找个干净点的、可以坐着吃饭的地方的意识。
哎,看来咱们的叫花子习性是越来越浓了。
看来他是有些饿坏了,或者说很久很久没吃到过肉了,所以才如此这般不顾形象。
我一时心有酸楚,只好撇过头去,偷偷抹掉眼泪。
“好饱……”他突然开口道,“娘子我吃不下了,剩下的你帮我解决吧?”
我回头一看,那青花瓷的碗里起码还有一半白米饭在,几块最大的肉也被他刻意扒到了一边,根本没有动过。
咦,奇怪得很,在镖局里抢饭的时候,几位师兄都跑来跟我告状,说他一个人要吃一桶饭,简直是名副其实的“饭桶”,而且就这样还常常叫饿。如此大胃的人,怎么才吃了这么几口白饭,就喊饱了呢?
不用思量多久,答案就浮出水面了。
这家伙……原来他没有相信我的谎话,只是担心我不吃饭,所以自己才先吃了。
不过他有他的小聪明,我也有我的小算盘。
我一脸嫌恶地盯着那个美丽的青花瓷碗,与他道:“恶心得很,今天吃了那么多肉和饭,都把我吃腻了。”
“腻是腻了,不过还是多吃点吧,以后可不一定顿顿都有这么好的肉汤啊。”
“切,谁要吃你吃过的东西,你自己吃吧,别浪费了。”
他低头看着手上白花花的米饭,没有说话。
遭了,不会是因为我嫌弃他的剩饭,他就不高兴了吧?
我赶紧又说道:“那个,我当真是吃肉吃腻了,刚才我看见人家给了你一包馒头,你拿来给我,我想吃点清淡的东西顺顺肠胃了。”
他抬眼看了我一下,仍然没有说话,只是掏出带着他体温的馒头纸包递给我。
我尽量慢里斯条地打开油纸,优雅地拈起一块馒头,缓缓放入口中……
我顿时在心中激动得热泪满眶——好好吃的馒头!这是哀家这辈子吃到过的最好吃、最白嫩、最可爱的馒头啦!
这般美味动人的馒头,莫不是哪位神仙天人用瑶池里的水,凌霄宝殿里的面粉做成的,要不然怎会让我一入口中就有如登仙台的满足感呢?
我飘飘然地啃着白面馒头,程舒扬默不作声地大口吃他自己的“剩饭”,偶尔夹来一个肉块给我,我也不拒绝,张口就吃掉了。
又有肉,又有白面馒头,生活还真是美好啊。
不知我两这样默默地吃了多久,他突然停箸,低头喃喃道:“苏梓妍,对不起。”
“小祖宗你喊什么呢?这附近指不定就有你老哥的亲卫队在执行任务呢。”我紧张兮兮地四下张望,在完全确定没有哪位微服官差会从天而降把我两捉走只好,这才轻轻舒了口气。
我转头问他道:“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对不起啊?”
“对不起,”他目光幽幽黯淡,充满了悲伤与自责,“身为你的丈夫,却没本事给你很好的生活,就像你以前骂我的那样,我现在才明白,我真的是个一无是处的窝囊废……娘子,对不起。”
我怔了怔,握着他脏兮兮的大手,冲他会心一笑:“浪子回头金不换嘛,你能有这样的觉悟,也不枉费我对你的一番栽培,哈哈。”
没有被我的笑声打动,程舒扬继续埋头伤感,忽而,缓缓开口道:“要不然,你还是……”
我立即打断他的话:“别再说什么叫我回你哥哥那里去的话了,你再说的话,我就真回去了,看你一个人怎么办。”
他哀眉紧皱:“可是,你跟着我,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你怎么给不了我了?”我指着他手中的青花瓷道,“你看这碗饭,咱们还是托你的福才吃到的呐。”
他疑惑地抬眼看我。
“嘿嘿嘿,也算今日运气好,听说城南有人派米,我就跟着花娘娘一起去了,结果派米的人正是你的‘小相好’,刘依莲姑娘,咱们老熟人的,她好意思不多给打发点吗?”我得意地笑笑。
“你去抢米?”程舒扬似乎有些怒意,“你……你为何要这样做?一旦接受了人家的派米,咱们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叫花子了!”
我眨巴眼睛:“这有什么,你看咱们两现在的样子,跟乞丐又有什么分别呢?”
他“腾”地站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怒火冲天却又无处发泄,一挥拳头狠狠砸在了夹墙斑驳的墙壁上。
可怜矮壁一抖,簌簌落下了一层灰,呛得我差点迷住了眼。
“我没用!我没用!我是个窝囊废!废物!白痴!”他竟然像发疯似地狂吼,声嘶力竭。
落在墙上的力量一拳比一拳狠,那年久失修的墙上都已经被他砸出一道道裂痕来了,我生怕打坏了墙人家屋主人要让我们赔偿,赶紧从后面一把抱住他,惊慌地劝慰道:
“喂住手啊,你干什么?你手不疼吗?!快住手!”
发泄的力道渐渐变小了,但他全身的肌肉还是可怕地紧绷着。
我稍稍舒了一口气,伸手牵过他的手,看着上面的淤青和血迹,不禁心里一抽,脚上有些发软,瞬间泪珠儿都快溢出来了。
我心疼地骂他道:“你傻了啊?疼不疼你不知道啊?我把饭端来给你吃不是为了让你吃完就摧残自己的身体的!”
程舒扬幽幽地看着我,眼波中流动着丝丝悲情。
突然,他一把抱住了我。
“苏梓妍,我发誓,我一定会给你最好、最好的生活!”
这家伙,什么时候长得这么高了?我的头刚好能埋进他宽厚结实的胸膛中,现在被他这么用力地一抱,闷得我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我轻轻拍拍他的后背,叹息一声:
“你别自责了,其实都怪我不好,如果不是我看错了裴诚,让他偷走了咱们的包袱,怎么会害得我们落到如此的田地呢?”
“我不准你以后去参加什么派米了,那些地方人那么多,你又那么瘦,万一把你挤坏了怎么办?”
“好好好,”我一张黑乎乎脏兮兮的笑脸仰望着他同样脏兮兮的脸,露出一口都忘了有多久没有洗漱过的牙齿,冲他嫣然一笑,“以后要派米,我就派你去抢米,这总行了吧?”
在我纯真灿烂的笑靥普照之下,他脸上的阴霾终于淡淡散去了,转阴为晴:
“好,我以后,一定更加努力奋斗,然后依着你的愿,在山脚下,湖泊边,搭一间草屋,耕种咱们的一亩三分田,泛舟碧浪中,悠然见南山。”
“耶,你记得挺清楚的嘛?对了,你刚才怎么不问问你的‘小相好‘怎么样了啊?”
“什么小相好老相好的,你别乱说。”
“我怎么乱说了?人家明恋你那可是好多人都知道的事儿呢。”
“明恋我的人多了,要我一个个地关心,我哪儿有那么多空闲?”
“你这人……我还真为人家小姑娘不值!”
“那个……她没嫁给你们家那个死胖子吧?”
“没有,她爹把她送到这儿来了,看她面色红润,还比以前略丰腴了一点,小日子应该过得还不错吧?对了,你说起胖子,刚才那个跟副管家站在一起的胖子是谁啊?”
“跟副管家站在一起的?哦,那是金福楼的老板。”
“听说那老板很抠门啊,怎么舍得送你几个大馒头了?哼哼哼,不会是人家把你看上了,要收做上门女婿吧?”
“说什么呢,你这女子,整天脑子里胡思乱想些什么啊?以后不准再跟落英一起混了。”
“哎,情郎下落不明,不知道落英现在有伤心呢……”
“她捡到的裴诚也不一定是真的裴诚啊,不过我还是没弄明白,如果只是为了偷咱们的银两才跟我们在一起的,他下手也太晚了点吧?”
一双黑乎乎的大手,牵着一双黑乎乎的小手,夕阳西下,给我们褴褛的身影染上一层淡淡的金光。
年轻而单薄的影子,在铺满落霞的土地上,斜斜拉长。(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