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楼高百尺,高处不胜寒。
九凌斜睨落雁塔下的风景,眼神中的冰凉疯狂让身后的涟青暗暗心惊。
习砚突然于一日传信说主子要召回‘子夜’,七部便一刻未敢耽搁。陛下得知后,脸上有奇异的笑容,似乎从这个举动中窥见了什么乐见的将来。
虽然习砚在信中说说得极为隐晦,却犹是隐隐透出两点,第一便是召回‘子夜’是他擅自主张,其二便是独孤家的主子身上发生了不小的事。七部一直念念不忘归于故土,可惜主子却丝毫不作表态与理会,她在大顺这块土地上蛰伏了多少年,‘子夜’便也跟着消失多少年,所以这次因着不好的预感,即使冒着违令,七部也打着习砚的传信装作不知内情的赶来。他自登陆靠岸,便先七部人马赶赴凌海阁,毕竟‘子夜’重归,行踪自需隐匿,而大片的人马,太招惹人注意。飞鸽传信后涟青便接到一纸只言速到,心下暗自奇怪将自己撵的远远的主子怎么会主动联系,没想到却知道了习砚的死讯。暗暗思量下,大致也清楚了九凌的心态。
前代主子尚晨殿下太过善良,忧郁的让人伤心,生无可恋的到后来一心求死不求生。当初他跪着求殿下走,殿下也不曾动容半分,固执的让人生愤,亦寂寞的让人心痛。而小姐却没有那种软弱的感情,冷漠果断,城府心机俱深,高贵霸气自然天成。
这无疑是极致完美的帝王。涟青心中欢喜。
只是在殿下死后的几年,他心中刚升起的一点子希望便被生生掐灭。
小姐的确无情。甚至无情到不在意杀父之仇,不眷念一分情分,兜兜转转,只将自己隔在万千红尘之外。她不会如‘子夜’的部下所期望的那般携着复仇的火焰席卷天下,不会接受自己祖父的遗业,甚至从未去见过自己唯一的亲人一面。
东华太子销声匿迹于大胤,行踪成谜。无人知道,昔日的皇胄带着亲信到了新的国度,开辟了更为辉煌的时代。可是,身份只贵不低的尚晨殿下却毫无留恋的抛弃了一切。
如今,昔日的东华太子已逾六十老远了,与尚晨殿下产生嫌隙一气驱逐唯一的儿子之后膝下无一人承欢,心里念叨的不过是唯一的孙女可以回海域接替他的皇位,常伴他身边。
可是,即使是每年送去海域的画像,也是习砚一手操办的。小姐,就连一句话也未说过。
这样的人,不会如尚晨殿下一般无私优柔,悲天悯人,却也不会如涟青所愿的,做凌于九天的王者。
因为,这天下,没有一样东西在她眼中。
可是,今日的九凌,却流露出不平静的气息。
九凌静静远眺天际于地的交接,眼中露出如寒冬霜寒一般的冷厉。在这座雁山的塔上,京城的全貌跃然眼下。天下,似乎就匍匐在脚下,紧握在掌中。
她如人所愿般的安安分分,静静看争斗谋伐,不置一语,不涉一足。可是树欲静,风却不止。
这天下,蠢蠢的欲望横流,自私的阴冷的人比比,为着如画江山天下大权纷纷汲汲营营,使尽手段究竟是为什么呢?
她想起金銮殿上的那张轮椅便满目森寒,似要冻结目光所及的一切。
那个陪伴在她身边已经很久的侍卫习砚,他沉默寡言,冰冰冷冷的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明明是个鲜薄寡情的人,却偏偏还是跌入了让他失掉性命的魔障。
明明他的职责只需要守在主人身边做个称职的侍卫便可以了。
习砚,习砚,明明是个非亲薄凉的主子,为什么你要为我如此的奋不顾身呢?
这就是人们口中的爱么?可交付生命,可献上忠诚,至死只愿对方幸福。可是如若知道一切,你会不会长笑这是一场闹剧呢?你死的丝毫没有价值。
你那最后的眼神,我是懂的。
可我原来一直是不信这样飘渺的东西的,将来,也不会去信。
因为你沉默,因为你冰冷,所以‘子夜’的人,我惟独留下你,因为在进退自由间,我不会有任何的负罪感。我将你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也只是希望即使在面对一个亲近的人时,也能做到视为无物的淡漠。
我希望我的一生,什么都不用得到,便什么都不用承受。
我想要做一个无情的人。所以身边的人,只做了试炼。
可是如今你决然的赴死,却让我的心有了从未有过的动摇……
我想我还是没有做到心如铁石般的冰冷。
陆机,陆机,我终要步上你的后尘么?
可是,我却不甘心啊。铁杵磨针了十几年,却还是没有等到无心的那一天。
九凌的眼细细眯起,嘴角扯出邪肆的笑容,绯红的唇角宛若子夜的血月一般残忍恣意。
这个天下既然已经动摇了她死沉的心,那边要做好承受一切的觉悟……
十二岁那年,她给了自己一个赌局。若他们安安分分,她便龙潜海渊,若他们卷浪推澜,她便翻天覆海倾国倾城相还。
她从忘情脱俗的云端被硬扯下来,那么,这个天下,就用来垫背吧。
“涟青。”细眼微吊的女子转过头来,看向忠心的侍卫,“若我果真一怒,又该作何反应呢?”
她漆黑如夜的眼闪过邪肆与妖惑,涟青注意到与往日的不同,隐隐察觉出其中有自己期待已久的东西——霸气与狂傲。于是青衣的儒士俯身恭敬的答道,“天子一怒流血千里,匹夫一怒以头抢地。主上,你自己明白的。”
“这样啊。”她偏头,在对方惊喜的眼神中,嘴角流出残忍的弧度,“涟青,那便叫他们全都回来罢。”
回来罢,回来帮我覆了这天下,管它流血千里,管它枯骨万千。
魔鬼已经复苏,便让它嗜血而归罢。
这个天下,我憎恶它很久了。
且看看,到底是鹿死谁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