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爷,你在做什么?”
秋知苑的丫鬟花溪好奇的走来,看向伏在窗棂上小心翼翼的陆羌。
陆羌若无其事的直了身子,装模作样的望了眼月色,爽朗的笑了笑,露出白皙的牙齿。
“没事,你来这里做什么?”
花溪疑惑的看了一眼窗户,乖乖的回答,“奴婢是奉老夫人之命,来看看老爷是不是要休息了。”
“哦,那你进去吧。我要回房了。”陆羌急急忙忙擦过她身边去了。
“是。少爷慢走。”
花溪抬头看那人远去的背影,那人的背影透着急不可待。
路家大少爷是个痴儿。
京城里人人如是说。
祖父世代血战沙场的陆羌,从出生起便被寄托了深沉的期望。他的父亲,祖父,乃至上代先辈,统统都是令人敬仰的忠烈正直,是战场的英雄豪杰,是国家的栋梁倚靠,历代为这万里河山千里纵横峥嵘渡月,甚至魂归边远马革裹尸。
理所当然的身为长子的陆羌,被期盼着将来也是要成为这样伟大的将军。
可是,事与愿违的,日日成长的陆羌却与这既定的命运南辕北辙。
“这世界上最好的权谋家也无法将他培养成优秀的弟子。他愚钝的连常人也要望尘莫及。”陆光曾经这样说。
甚至连一代帝师荣沫也常常戳着陆羌的脑袋痛斥愚顽不堪。
兵法战谋,陆羌少爷看着那各异的阵型还有武器,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些惨死在黄沙之上的可怜士兵。
火红的彼岸花开得妖异魅惑,根下暗色的血腥源源不断的沿着茎杆流窜,浓烈永远无法苍白。乌鸦在嘶哑的长笑,猎鹰逡巡不已,躺地的士兵空洞的眼对着苍穹,身下涓涓流淌的热血还未冻结。
可怜黄沙万里行,白骨春闺梦里人。
“这样苍凉又惨绝人寰的一幕,为什么要让它上演呢?老师,我怎能在执起杀人的武器时,还笑得豪情万丈,世人景仰?”
陆羌这样对着教习的师傅追问,拒不接受任何权谋的洗礼,迎接他的是师傅的一声“另请高明”,以及父亲的痛斥。不管陆光如何晓之以大义,动之以私情,国家基业江山百年,民族大义忠信气节,这些对陆羌来说通通都是借口。
“杀是为了不杀,自古帝王将相,天下太平难免一将功成万骨枯。”陆光说得铿锵,斩钉截铁,犹自带着沙场归来的战甲般的冰冷。
然而陆羌却倔强的回答,“杀人者便是杀人者,罪孽难赎。”
满身怒气的将军父亲目光冰冷如漠北寒风。陆羌被鞭笞三十,闭门一月不出,满城戏笑为愚钝拙笨。尔后犹是被束缚的严严实实,僵硬别扭的行走在将才的大道上。
他其实不适合这样的命运,陆羌清楚,陆光清楚,陆清清楚。
年少的陆羌以纯净无邪的心灵违抗着父业子承以及君臣忠义,较劲中,他固执的不肯违心做个‘聪明’的孩子。
陆光更是不认输,军人坚持不懈的精神让他坚信,陆羌只是不上进,不够冷定。
陆羌曾养过一只兔子,一只猫,细心欣悦的和动物相处,好似知己。
那只兔子的死相,年少的陆羌,到现在还深刻的记着。
洁白盈软的皮毛柔顺的贴着肥肥胖胖的的小身子,红宝石一般的眼睛大而惊恐,痛苦异常的睁着,死也不瞑目。
军人冷硬的铠甲反射出冰寒的光芒,杀伐果断的眼觑着他。
“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如小女儿一般沉溺于此等玩物?!”
陆羌呆呆的站着,那只上午还温顺的躺在他怀里的兔子孤单的躺在他脚下。
然后是后来他异常喜爱的黑猫,油亮的皮毛,圆而慵懒的眼睛。
它锋利的爪子在陆羌的脸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喵呜一声就钻脱了他的双手。
晚膳的时候,它被做成鲜美的肉汤端上了将军府的桌子,原因仅仅是因为它对它的主子伸出了不该伸的利爪。
亲密无间的伙伴对你亮出了刀剑,那便意味着背叛,这是军人绝对不能原谅的错误。
陆光对自己的儿子说。
可是明明它只是不喜欢他的怀抱啊,难道追求自由也是错的吗?错的只是他啊!
陆羌茫然的睁着眼睛。
帝王的将军不能有软弱,不能有优柔。
陆光一次又一次的挑战少年善良的底限,逼他冷酷觉悟。
陆羌再也不敢对身边的事物流露出喜爱或是依赖的神情,小心翼翼,眉宇间有些孤独,却还是如幼时般干净爽朗。
习武练剑,不谙朝堂的暗流汹涌,不知文武百官的明争暗斗。一心沉醉于五湖四海的幻梦。
当一个人身体无法自由,那么便注定要选择灵魂的流浪。
在遥远的地方,会有一个人,满心赞赏的等待我,不会有嘲笑,不会有严酷,不会有斥责。陆羌坚信。
于是,踽踽独行的偏执中,陆羌的整个灵魂,在荒原广漠里漂浮。眼睛里装着名为希望的光芒。
回忆往昔,他想抓住自己欣然神往而又能被允许存在的东西。
自由的陆涧玥,随心所欲的陆涧玥,淡漠不以为然的陆涧玥。他整日的做她的尾巴,好奇羡慕又嫉妒。
他的父亲看着他的时候,眼里的仿佛只是一根稻草。还是孩子时的陆羌疑惑,为什么二叔陆机,对着陆涧玥,不会像陆光那样冷酷严厉呢?
可是,没多久以后,连那人也离去了。
只有一个陆涧玥,看着他的时候,是看着一个叫陆羌的人,不是看着一个未来会成为第二个陆光的陆羌,没有恭维或是怀疑。
没有再次的浮现,所以父亲没有机会剥夺。陆羌便一心一意的相信,他的执念,静静地藏在身边的某一个角落,等待他成长。
月色皎洁。
陆羌双腿生风的跑在游廊上,心里满满的要溢出来的东西,或许是期待,或许是欣喜,灼得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滚滚发烫,炙热的要沸腾起来。
他长久贪念的那个影子,不是幻影。
那个人,父亲说的那个人,是她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