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近日终于安定下来了。一向思维与逻辑都空前绝后的人只是短暂的一阵暴戾之后,又恢复到了懒洋洋的安宁生活。
只是皇夫殿下的日子,似乎有些难受了。
往日摸个小手都会遭受严重鄙视的皇夫殿下最近机会很多,因为皇帝陛下比往日睡的多,睡的沉。只是,现在已经不是摸不摸的问题了。
时间转的越来越快,身为一个好面子的帝王,九凌陛下终日不出宫殿一步,生活极其有规律,吃吃喝喝看看书晒晒太阳然后睡觉,基本上没有了半夜飘出宫拐带良家妇女或是美男,或者花天酒地的行径。
这是一个好兆头。太上皇觉着。好歹是有了点形象上的注意,毕竟身为一个国君,老往那些烟花之地跑去,而且还光明正大的不做任何修饰,实在是有伤面子,那什么真要去外间挂挂红旗,好歹也乔装一下……
然而,皇帝陛下所思所想的,并不是这个问题。
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陛下还是想笑。她实在想象不出自己现在这种形象应该怎样形容,即使真实的发生了,她还是觉着这问题她看着,怎么着除了好笑,就没法儿有其他的反应。
然后这个问题就上升到了今后的后续问题上。
请问,一个人在路上走,第一次踩了个水坑溅了一身泥,第二次重来,她还会傻的又踩上那个水坑么?
那答案在谁嘴里,都是不。何况是陛下这么个聪明理智的不得了的人。
当然不。所以这问题,回到了以此类推的形式上。
陛下摸了摸下巴,看着自个儿肚子,心里想的是,有今日这样的下场,那绝对是个意外。
但是意外只能有一次,若是再犯上了,那该叫活该了。
怎么办呢,为了杜绝这个覆辙重蹈?陛下很有志气的下了决心,从根本上解决。
那就禁欲吧。虽然年纪轻轻就开始清修确实有些不人道,但是,这样搞笑不合拍的事儿,她还真是不想尝试第二次了。
好歹是留了个后了。谁也没立场拿话来说事。
这个问题解决了。皇帝陛下呼出一口气,继续理下去,准备一次性解决清楚。
对于已发生的问题,陛下觉得,还是要追究一下因果的。对于恩仇必报心眼很大实际又很小的九凌陛下来说,因为此事让她不痛快了许久,必要的,风简墨是要负上责任的。
虽然说惩罚,那纯粹是多此一举了,因为做了也没法挽救。但鉴于他的关系,陛下觉得该说说清楚。
天气很好。陛下看了一眼在旁边剥桔子的皇夫,男人清隽美丽的五官融在阳光里,几乎是有些模糊了。顺着脸看下去,他耳后淡淡的有几丝痕迹,真的很淡,几乎看不出来。陛下敛下了眼,似是想到了什么。
半晌,接过剥好的桔子,陛下微微眯着眼,轻松的抛出一句,“以后禁欲吧。”她说得理所当然。
一向了解其强悍逻辑的皇夫经过长时间的相处,很快就反应过来她的意思,顿时凤目中滑过一抹沉色。
“九凌。”男人脸上看不出什么波动,声音也很温柔,陛下分了一瓣桔子喂进他嘴里,顺手拍了拍蹲在身边的人的头以示安慰。
“若一粒种子发芽是一种过错,那会是谁的错?”一向对陛下强盗逻辑耳濡目染的皇夫在岁月的积累后终于明白要胜过陛下的强悍,那你的逻辑必须要比她的更强盗,于是展开了自认为无害的温良笑意,仿若不经意间提出这么一个问题。
陛下微吊的眼眯了眯,很明显认出这个是出自她的品牌表情,标准的诡辩招牌起手式。她深幽的目光转了转,不动声色的半眯着眼。
“你觉得是谁的错?”男人继续问。
“弃捐之手方为始,始,物之源也,即是因。而生长,无非只是结果。”陛下随意的答道。
男人一笑,恍若狐狸,凑上去亲吻一下她的唇,摸了摸她的长发,夸道,“答得不错。”
话音一转,又透出几分狡诈,“只是,若是没那生长的土壤,种子播了也是白播。”
陛下一愣,墨色的瞳孔里流出危险来,“无方之土,非是为此而存,哪只眼看着有言相约?”
男人皱了皱眉,故意把脖子凑到她眼皮子底下,那上面浅白的痕迹淡的快没影了,强势的九凌陛下一愣,只听的那人的声音轻滑无比,透着一股子撩人,“可是农夫踏上土壤,不念着抛落,难道让种子在自己手里发芽么?”
“九凌,难道你看见床,会想着那不是用来睡觉的,是用来摆设的?”
“有些东西,没彰显说明,那是因为,它是常识。”
陛下阴郁的眼沉沉。“你想,可没代表我想。”
如兰似墨的男人低笑着拢了她的腰身,“那没关系。你想你的,我想我的。”
让他禁欲,门儿都没有。当他还是软柿子?该让的让,不该让的,那一分都不能让。
日子长着,慢慢来总有占先机的一日。
觉明和尚说得好,且忍她让她,莫争一时之气,将来再慢慢欺压回去就是。
她怎么收拾他的,他可是都记着呢。
平平坦坦的翻过了年头,陛下临盆解脱的日子越来越近。
文武百官几乎有七八个月没见过强悍的陛下了,倒是很怀念这位陛下的恶趣味以及种种古怪作风。
九凌陛下闲适的不得了,除了行动不便依旧身心强悍。宫里的人大气不敢喘的眼巴巴望着守着,连一向从容优雅的皇夫风简墨也显出几分焦虑来。
这位是实实在在的神医弟子,关于生产这事儿他了解的很多。
就是由于了解的太多,所以想的难免就多。于是当事人,正主,陛下都没有皱半分眉头的时候,皇夫殿下却患上了严重的焦虑症。
古来不幸一尸两命的事例实在已经够多了,风简墨也不想自家的这位去凑数,即使再怎么异于常人,这人放这事儿上,那都一个样。
但是这世上的事,不是你想就有,也不是你不想它没就没。深谙此理的风简墨因此愈发的焦虑。
光想想那些惨呼痛叫,这位优雅俊美的皇夫立马就汗涔涔。
然而皇帝陛下考虑的却是另外一回事儿。
“听说生孩子的女人叫的特别惨绝人寰?”陛下斜着眼请教身边精通医理的神医。
“唔。”顿了半响,皇夫大人的脸色有些难看,语气也不太确定,“似乎是……但应该也不尽全是……”但用上‘惨绝人寰’这词,她这是故意刺激他么?
只一瞬间,九凌陛下的脸上就露出鄙视的神情,风简墨看着很是受伤,思来想去却也找不出究竟是哪里引这人小看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他皱了皱眉,焦虑了许久的人脾气也不好控制。
什么表情?陛下挑了眉毛,鄙视的神情更加严重,动了动嘴唇,“昔年太上皇往朕宫里送了不少男人一心鼓捣成家之事,郁离也整日嘀咕男人如何如何好,朕一向不信这一套。男人,不过有些色相而已,实际的助处却是少得可怜。一不能孕育后代,二心思不善大有不专之嫌,三不甘居于人下野心勃勃……生孩子要靠女人,坐江山女人亦然不差,论心思女子少了令人耻笑的极致自恋……你说女人怎么就非要那种助益不多自以为是的东西?还成群结对的弄到要死要活的为个男人争风吃醋?简直愚不可及。朕当初说娶男人完全没有必要,太上皇吹胡子瞪眼了几天,理出了整整十页什么‘惟男人可行之事’……到今日看来,风简墨,虽然那些个破事儿多数是男人做,但那表露出的无非也只是女人不为,却并非不能,这实在没掩饰到男人的平庸无才,即是宣扬绝对强势,好歹也要让世人看看到底是什么地方强势过女人罢?”
“如今看来,实在是虚张声势。”
皇夫大人的脸马上阴云密布,雷声轰鸣,霍然裂开一道闪电劈下。
陛下依旧躺的四平八稳。
这种强悍理论,好歹显示出了九凌其人对于雄性动物的看法不仅仅是色相一说的偏见了。
风大人忍啊忍,银牙咬碎,沉重的呼吸几下后,暗念,犯不着,犯不着,不跟怀孕的女人计较。觉明和尚说得好,要忍得。
于是相安无事。
半响,安安分分躺在椅上的陛下大人突然皱眉,微微转了头看向身边的男人,一本正经,“风简墨。”
“嗯?”皇夫风简墨询问的睇过一个眼神,四平八稳。
“备着的接生婆可以一用了。”陛下大人依旧冷定。
“什么!”
墨衣的男子跟烫了脚一般跳了起来,火急火燎的失了分寸竟然扔了孕妇跟无头苍蝇一般乱跑起来。
“来人!都死哪儿去了!”
“殿下!”扔了盆子巾帕的一大摊子宫侍蜂拥而来,挤来挤去的,人仰马翻的状况层出不穷。
而那躺在椅上,冷静的不能再冷静的陛下大人鄙视的眼神更甚。
事实证明,陛下无一处不是强悍。
围在寝宫外的宫侍翘首以盼,连闲人太上皇都伸着脖子斜着老眼颇有看戏的样子。因此而闲置在家的大臣们也凑上了热闹,放尖了耳朵就等一道消息出来。
然而里间的情况,不是一个静字可以说明。
冷酷别扭的女帝九凌,持着一贯强悍的逻辑继续进行着人生的新里程。
女人面临生产时候的鬼哭狼嚎,那是被陛下弃之如敝屣的。皇帝的面子比天大,试问,心比天高的陛下,怎么可能让这么懦弱好笑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陛下皱着眉,十分镇定。生孩子,就当是负一次伤,不就是肉体上的痛楚么,有甚好哭天抢地的?
于是这厢,诡异的安定在房里衍生,蔓延,笼罩。产婆抹了抹额,双腿打颤,这气场,这么这么不对劲啊?
“陛下啊,这……”一开口就卡壳了,怎么说呢?像安慰那些哭哭唧唧的小妇人一样,啊,陛下,生孩子嘛,没什么,忍忍就过去了?可这位她不是一般的贵妇,也不是普通的妇人,她是一国之君啊,上顶天,下统四海,她小小一个产婆,难道能说,陛下,你要是痛,就喊出来吧?除非她找死。谁见过皇帝因为痛唧唧歪歪鬼哭狼嚎的?陛下要是因为风度尽失威严无存而怪罪下来,她还有命么?
“陛下啊,妇人接生已有二十余年,上至三公九卿,下至平民百姓,这经手的孩子啊……”又卡了。接生婆无奈了。难道她要在一国之君面前吹嘘她这一生光荣历史?像媒婆一样夸夸其谈东家长西家短?她难道能说,某某年某大人的公子就是她接生的,至今长得是白白胖胖,国家小青葱一根,滋润无比?一国之君在榻上睁着一双细长尊贵的眼慢慢听她讲她这卑微小人物的鸡毛蒜皮?谁有耐心听她讲这些?
那应该说些什么?陛下你放松,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这位,她能说她不放松么?能说这关乎一国将来的事不是大事么?
婆子额上冷汗叠叠。造孽啊,她怎么就遇上这么哭笑不得的事?
一屋子人都战战兢兢,反观榻上的陛下大人,优哉游哉,兀自好笑的观摩各方脸色。
陛下大人的心眼还没有放正,依旧觉得这是个很好笑和她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就像看着跳梁的小丑穿着滑稽的戏服在舞台上滚来滚去,这人生啊,怎么看怎么不实际。好似梦一场,然做梦的又不是她本人,她却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那算来算去,她到底算个啥?
唔,也不能说得这么萧条,到底是成家立业了的人,怎么着也得顾家一些。好歹她还娶了个男人,不错的男人。
擦汗的擦汗,端水的端水,七手八脚的一大群人晃来晃去。
痛意给人生加了不可否认的真实。狭长微吊的眼慢慢眯着,九凌陛下呼出一口气。
孩子的哭声出奇的大。明明歇斯底里,却是以表达悲痛的方式来表达他到达人世的喜悦。陛下的眼里陡然有一瞬的柔和,奇异的表情堪比铁树开花一般列属神迹。
“恭喜陛下!喜得皇子!”得报的宫人一溜烟跑得飞快,忙着报喜去了。
一卷儿风绕着帘子忽起,墨衣的人影就扑到了床边,皇夫大人的眼神温柔缱绻,伸手接过襁褓逗弄止了哭声,眼神却留在脸色没有什么波澜的女皇陛下身上。
算不错吧。榻上的陛下大人一点下巴,偏头精神大好的吩咐近侍宫女,“打理打理,朕要题字。”
陛下大人没有常识,兴致说来就来。屋里的人却纷纷掉了下巴。
陛下的脾气古怪,认定的逻辑与事实,那是神都改不过来的。她从来不知道生完孩子的女人应该是虚弱的,起码应该缠绵于软榻补回虚亏的元气。
皇夫风简墨最先回过神来,不自在的嗯了一声,觉得堂堂大男人跟自己女人说这些常识委实有些别扭,挥退了宫侍,这才稍微自然了点。
“刚生完孩子,应该静养,吹不得风,受不得凉,不能太劳累,我叫御膳房炖好了鸡汤,最是养身,还有……”
陛下大人的表情诡异的安静,例外的没打断男人的啰嗦。
遇上如此强悍古怪的女人,家煮男如是诞生。
等到基本说完注意事项,风简墨抱着孩子呼出一口气,不想,原本安静只管眼珠骨碌碌转的孩子这时却哭了起来,他只好极不娴熟的抱着左摇右晃起来。
这时候才有心思仔细瞧孩子的脸。那双眼睛,生就是独孤家的标志。和九凌的如出一辙。风简墨一对上这样薄凉的眼,便愣住了。虽然小,但看得出来,那相貌将来必定是和他相像无比的,是个美丽的孩子。只除了眼睛,五官脸蛋他什么都像父亲。
只是就是那双眼睛,泄露了他将来的模样必定是和这女子一般薄凉冷定的。如出一辙的灵魂。
哭声又渐渐止了。孩子也在看父亲的脸。
陛下的神情很是认真,似在琢磨很重要的事。良久她打破沉默,“什么名字?”
风简墨凝了凝思绪,“要皇祖父予名么?”
陛下大人轻哂,明显这提议不合适。微微转了目光,陛下敲板定论掌握主导,“帝林二字,如何?”
风简墨笑了笑,挑起眉眼,“你说了算。”
陛下满意的点了点头。“抱他找奶妈去罢。”侧了身,微微闭眼养神。
风简墨抱了孩子出去交给奶妈,折身回来躺上榻靠过来拥着她,埋着头沉默了半响,忽然闷闷的问了一句,“还是没有心么?”
闭眼的女子忽然睁开了眼,脸色奇异,伸手拍了拍风简墨的背,有些模糊的回了一句,“暂时不受理智支配。”
没头没脑意味不明,风简墨却听懂了。微微展开了唇角。她曾说过,心只负责证明一个人还活着,而其余部分还得靠理智的头脑支撑。没了理智,那是全心全意。
终究等来这一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