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夜灯下,廉莒的表情凝重。黑衣的九凌已在长廊上站了近三个时辰,一动也未动。
夜风苍冷,檐角的风铃叮当,风简墨的别庄里一派静谧。黑色流云一般的身影静静立于廊下,似乘风归去般飘渺高然。
那墨色的眼睛没有什么情绪的投注在迢远的黑色夜空,脸上恍如奇异而梦幻的白莲一般带了些泠然的味道。如冰塑一般沉然冷定。
“主上。”
她终于微微动了动,侧脸,灯火的光芒映进瞳孔,竟是深深的吸入而没有折射的光彩,深不可测的带了幽魅的诡异。“何事?”
“消息已经放出去了。”廉莒微躬,低眼见面前的人黑色的裙摆摇曳生姿,那一角上的天鹰此时带着石破天惊一般的锋利。尖利的爪势不可挡,凌空一扑带着雷鸣电闪般的悍然。像撕破夜色折断命运一般的锐利。
面前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已非昔日的独孤九凌。全身散出的戾气与冷酷,那是真正翔于九天的苍龙,一鳞一爪,都带着不可冒犯的高贵和冰冷。廉莒心中惊颤。
黑衣女子的眼极长极华丽,侧脸显出的深沉似这夜空,已无一星子与流光。眉眼间都是杀意与决断。
独孤家的少主。她安安静静站着,却再无往昔的亲和与随性。
天子一怒流血千里。廉莒敛下眼,不置可否。虽可能无暴尸四野的残酷,但引起这样怒气的结果,不是一干脆的死能熄灭的。
主上平生第一个疏忽,转身成了不知还能不能挽救的纰漏。造成了这个疏忽的优四公子,成功的惹怒了骄傲的独孤氏少主。她一生所下的决定,还从来没如此的被逆转和挑衅。生而为独孤九凌的狂傲和胸有成竹,还有王者的尊严,都是不允许她犯这样的错的。潜藏的黑暗而冷酷的一面,这才是最真实的独孤九凌。
廉莒低着头将目光安静的放在那委地的一截黑色缎面。
咄!破空声呼啸而来。
廊下静立的女子忽然动了,廉莒尚未看清她的动作,那女子就已经仿若凭空消散又凝聚的形体飘飘然已跃上院中上空。
等那黑色的影子一转滴溜溜再回到廊下,女子的手中已夹着一根拇指宽的箭矢,乌溜溜的绑着一封纸条。
仿佛早已料到一般,黑衣的女子长指微动解了展开。
“正午,水月轩,换人。”
黑衣的女子冷笑。
换人么?优熙梵,话早已放下,终有一天……
你耗尽了我为数不多的良善,那么……
“你终于来了。”红衣的公子阴冷的眼狠狠盯着踏步而来的女子。
来人黑衣翩跹欲舞,风吹的长发猎猎,墨黑的刘海下一双子夜一般的眼睛澹澹生光。她无声的踱着平稳冷定的步子,红叶舞如蝶翼,翩翩而下,幽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红枫树倚靠的阁楼上,墨衣的公子长发凌乱铺散,上身的衣衫破裂褴褛,无声无息的靠着扶栏,优熙梵左手稳稳的按在他垂下的头颅的顶心。
黑衣的女子幽暗的眼神翻涌,面上却冰山雪水一般冷澈透骨,鬼魅一般的杀意慢慢浮现眼中。
“优熙梵。”她冷冷唤了一声,扬手,身后的扇宓带上红衣的女子。
优四公子眼中陡然一凝,“芳菲!”
柳芳菲的眼神颓然,抿唇冷然的偏首,冷然道,“不用管我!”
“换人。”黑衣的女子眼也未眨,冷冷吐出。优熙梵面上青白交错。九凌冷冷一笑,“不要你的红颜知己了?”扇宓手腕一转,明晃晃如秋水一般的剑搭上柳芳菲的脖子。
黑衣的九凌偏首,笑的幽魅,“美人如此多娇,优四公子你舍得么?”她侧眼幽暗的眼中却无一丝调侃,冷冷的渗人。
“陆涧玥!”红衣的优熙梵咬牙,面容扭曲,“这些与她无关!”
“无关?”
天真的想法。
这世上从来没有全然的无关二字。唤醒了魔鬼,那么是必要嗜血而归。
黑衣的女子缓缓挨近红衣的女子,破冰一般的冷厉顺着柳芳菲的脊背上游,红衣的女子一惊,如置冰窖般惊怖,这种气息!她眼一闭,突然狠下心来!然而冰雪般的指闪电般横过来掐住她下颚,黑衣的女子冷笑,“果然是个聪明的女人!”
柳芳菲豁然睁眼,心沉入海底,浑身半点温度也无,对上那双透彻一切的眼睛,竟然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咬舌自尽?”九凌弯了眼,微吊的眉跟着一扬,说不尽的戏谑,“这样的红颜知己,优四公子,不想珍惜么?”
“陆涧玥!”嗡!长剑出鞘,优熙梵怒发冲冠,阴鸷的眼燃起熊熊大火,滔天的怒意与恨汹涌而来!
“要过来么?不管她的死活?”黑衣的九凌微微一笑,单手扼上柳芳菲细弱的脖颈,“不顾师兄弟的死活?”
红衣的男子五指掐紧,骨节爆裂声层层叠叠,咬牙停住,目光狠狠盯住她。扇宓妖娆的身姿一摆,横剑指地,站在九凌身前,似嘲似讽的眼睛盯着随时可能失控的男子。
恍若未见,九凌漆黑的眼对上手中闭眼苦撑的女子,苍冷的眼停在她面上,“柳芳菲,你真如你表现得那么大义凌然么?”
脸色苍白的女子死死咬住唇瓣,守住面上的冷意,“我宁愿死……也不会让你利用我去威胁他……唔……”
五指遽紧,女子呼吸陡然一滞,红衣的优四公子目眦欲裂,黑衣的九凌却妖鬼一般带着无情的笑意,“哦?是么?”
她抬首看阁楼上状若疯狂的优四公子,漫不经心却句句一针见血,“为什么不在扇宓劫你出天牢的时候就自尽?”
“情深不寿,所以盼望着死前见最后一面足以?呵呵呵……”她幽魅的眼一转,微吊的眼浮出细碎的光芒,“痴情的女子啊……”
“也是聪明的女人。”黑衣的女子执手一捋红衣女子的长发,眼神却斜望着阁楼上的人,唇边的笑意诡秘,“又或者,你是想,若是在他面前誓死不屈,便能显出你的痴你的义对吧?苦肉计引得他心中愧疚牵挂,就算不幸死了,也能被这男人记一辈子,就算没得到两情相悦,至少也不是一场空对么?”
“啊,还少说了一点。”她唇边露出隐秘的笑纹,道出的话却让柳芳菲几乎忘了呼吸,“你是落在我手中啊,若是见了我折磨你,优四公子会怎么想呢?昔年凌海阁的优熙梵对陆涧玥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如何断了这个念想呢?你想让他对陆涧玥恨之入骨,若是死在我手上,再怎么深沉的迷恋也该磨完了吧?”
黑衣的女子幽冷的笑了笑,对上红衣女子睁大而惊怖的眼,眉一挑,“觉得我很可怕么?”
“真是个聪明的女人啊。”她眯了眯眼,“敢爱敢恨,不动声色,以性命投注……”
子夜一般的眼光一丝嘲讽,九凌的声音恍若来自地狱,“只是不知道,你以性命相赌的情缘,在优四公子心里能有几分重呢?”
手渐渐收紧,她低头对神色痛苦的红衣女子轻语,“你猜,你若是死了,优四公子会不会伤心若狂枉顾师兄弟的性命,来与我决一死战呢?”
魔鬼……红衣女子苍白的脸微微颤抖,蓦地死命挣扎起来却无法撼动那只手一分,唇已无一丝血色,她眼里滚落大滴的泪水,突然尖叫起来,“魔鬼!你这个魔鬼!”
“呵呵……”然而那女子却笑得畅然,冷漠的声音一字一句打在柳芳菲心底,“魔鬼么?柳芳菲,我不过是说中了你心中的恐惧罢了!”
优四公子的心中,到底你能占几分呢?你迫切地想知道优熙梵会不会为了你与我彻底来个你死我活,却也怕知道答案。
可惜我不会让你如愿。因为那另一个筹码的存在,会让你的分量永远的模糊不清。谁能清楚,优四公子的妥协,优四公子彻底的憎恨,是因为你,还是因为同门师兄弟的性命呢?
你若死了,他难道就敢如你所愿的动手了么?你以为你的分量真能重过手足的情意?
“魔鬼!”红衣的女子疾呼,悲声哀戚。
“优熙梵。”黑衣女子苍冷的眼对上阁楼上要失控的人,扼住脖颈的手蓄力待发,“要她活命么,优四公子?”
“住手!陆涧玥!住手!”红衣的优熙梵蓦然爆发出声声厉喝,歇斯底里的提着墨衣男子的衣领将风简墨剧烈的晃动起来。
九凌的眼一凝,眯眼见墨衣散发看不到脸的男子似乎微微抖了两下,眼底更见冰冷。左手一晃一把拖过红衣的女子,猝然收紧,柳芳菲苍白的脸对上楼上的人。
“到底要不要换?!”
“换!”红衣的人阴冷的眼爆发出耀眼的冷光,破釜沉舟一般挤出沉重的字眼,“还,有,我,的,师,兄,弟!”
“可以。”携着红衣的女子的九凌犀利的眼光一扫,“你放了风简墨,我自然会给他们一条生路,说到自然做到!”
“慢着!”阴鸷的男子一喝,“你单独上来!”提了昏迷的人,优四公子稍进空荡的厅房,躲开了楼下的视线。
“主上,恐防有诈!”扇宓冷眼扫过红衣的背影,讽刺的叱喝,“此等心思歹毒之人,焉有顾及同门之心!”
“闭嘴!”黑衣的女子冷喝,转首不容置疑的吩咐十丈之远的竹施等人,“看好人,不准擅动!”
“主上!”
“不用说了!”她一甩衣袖,携着柳芳菲足尖一点轻飘飘跃上。
半空飘起的黑色衣衫上银色的苍鹰一现倏忽又隐没不见,九凌缓缓落脚,深黑的眼幽深如古潭,冰冷的看着红衣男子的脸。
“换人。”她淡淡吐出两字,目光一霎不霎的定在对方脸上似要看到优四公子的灵魂里去,竟也没看一眼红衣男子掌下的风简墨。
优熙梵妖娆迷魅的眼恍若彼岸花般邪气森然,忽而扬唇露出洁白的牙齿一笑,“好。”微扬的眼角竟露出阴暗的感觉来,他缓缓提了墨衣公子的后领将人扯起来,长发下那张苍白失血的脸露了出来。
九凌的眼一沉,微微敛了眼帘。墨衣的风简墨的上身这才明明显显的暴露出来,血痕自下巴下蜿蜒,黑色的布料仔细看,全是**的,衣衫上破了许多口子,泛出腥红的颜色。被优四公子扯着翻过身来,墨衣的公子竟是虚软的,眼目紧闭,双唇略紫。
“风简墨。”黑衣的女子拖了柳芳菲上前,突然冷冷唤了一句,然而漆黑的眼余光却是冷如利剑般刺向优熙梵。
一阵风吹过,卷起风简墨的衣衫,九凌敛了眼,看他应声似乎动了动身子。
还没有死。她漆黑的眼睫不动声色的摇曳了两下。
只是她忘了注意优四公子脸上古怪的笑意。柳芳菲的眼定定无神,没有错过那男子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红衣的男子笑的诡异森然,破釜沉舟般带了扭曲的快意。
绯衣的女子无声的在心底叹息一句,闭了闭眼,终于了然而坚定的张开清晰的视线。
仇也好,爱也好,都一无所得了。剩下的还能有什么呢?心魔。
九凌的手触上了风简墨的肩膀,左手推着柳芳菲到了优四公子的身侧。“风简墨。”她低首又唤了一声。
意外的是,男子真的睁开了眼,似乎是倦极,有些没有焦距。
优熙梵的手已经拉到柳芳菲,他的眼神豁然一变,嘴角诡异的一挑,带着毁天灭地的情绪,“陆涧玥!”
剑光一闪,如闪电劈下!
就算玉石俱焚,亦绝不独赴地狱!
九凌漆黑的眼中寒光一划,右手急急拉着风简墨,左手弃了柳芳菲探出快如闪电,狠准的拍向优熙梵胸口,势必要一击将他毙命!
只在那一瞬间,绯衣女子了然的脸忽然就对上了优熙梵,下一秒,女子苍白了容颜,口中绽开的血花染上妖娆扭曲的俊面,慢慢的绯衣女子闭了眼枯萎的花一般凋零委落。
黑衣的女子苍冷的眼却陡然空茫,瞳仁中惊愕的情绪一目了然。
黑衣的男子已经凝聚了视线,落在面前雪雕一般的容颜上,转了转眼珠,没有力气皱眉,喟叹若风般消散。
“跌的可真惨啊……”
他倒在她肩上。剑刃贯胸而过。
黑衣女子的眼微微波动,右手覆上他肩膀,阴冷的视线对上呆怔的红衣公子。
优熙梵愣愣的看向委地的女子,缓缓抬头看了九凌奇怪的脸色,脸上浮起隐秘的笑纹。
不管信不信你会放我们,我早已放弃一切,魔已出,万劫不复又何如……他脸上透出的神情很明显。
一起毁灭吧……
绯衣的女子动了动手指,灵魂中风声呼啸,坠落不息,终于触到那人的鞋尖颤了颤,叹息,“如你所愿……”再无声息。
如你所愿,让她一辈子恨你,让她一辈子无法忘你,让她一辈子后悔。
哗!腥红的液体飞舞,弥漫了九凌的整个视线,她微吊的眼似无底洞一般诡秘空茫。优四公子疯狂的大笑起来,反手拔出长剑带起一道血花,“陆涧玥!”长剑如闪电般劈下!
“主上!”楼下的扇宓闻声察觉不对,足尖一点急扑而上。
视线触及厅内的情景,扇宓惊怔。
纤长的手抬起握住了锋利光华婉转的剑刃,黑衣的女子右肩上靠着静默无声的男子,她止住了劈来的一剑,幽深鬼魅带着死气的眼微转只扫一下定在栏杆上的扇宓,恍如神座上静谧冰冷又可怖的神祗。
“呆在那边。”她平静简单的吩咐。沉定的眼对上疯狂的优熙梵,说出的话似能冻结住空气一般冷然,“你废了他的武功?”
血流自手指接触到剑刃的地方重叠着先前的蜿蜒而下,那样浓烈的颜色似乎令优熙梵有了滔天的快意,他挑了眉罂粟花一般歹毒的笑,却仍旧只是念出那个名字,“陆涧玥!”
黑衣的女子忽而一笑,说不出的妖异鬼魅,扼住长剑的手一动,凭空疾风遽起。
啪!滴着血的指夹着折断的剑横扫,流光一闪,映着剑身上浓烈的色彩,仿佛虚空划过一道绯红的流星,自长笑的人脖颈横扫而过!那动作如此之快,竟已完全超越了人之所想!
红衣男子恍若未见,一动不动,只是笑的肆意畅快,重复着唤一个名字,声音越来越高,“陆涧玥!陆涧玥!”
“陆……”
哗!血液翩跹而舞。绯红的剑光一闪,横扫而过后丝毫未顿的折身一刺,曼珠沙华一般形状的溅出花朵,那截断刃准准的没入声竭的人胸口!
回手拍了风简墨的大穴止住血势,左手贴上他后心,绵长的劲力源源不断透入,黑衣的九凌扶着人缓缓踏向倒地的人。
那人口中腥血汹涌而出,身躯抽搐颤抖。她的足尖踏到那人头顶,裙角挨着他的发顶,她冷漠的脸微微俯下,倒着看那张睁大眼的脸庞。
“手足也不要了?只求让我后悔莫及?”这种执念竟然盖过了父母之仇,盖过了手足情意,竟然盖过了己身性命。“所以说,人是种奇怪的存在。辗转寻觅,久而不得,终于忘了初衷。”
“咳咳……”大片的血涌出污浊了那张无数春闺少女梦中的俊容,无声翕合的唇执着的开开合合。
那口型依旧是那个魔咒一般的名字。陆涧玥……
“这世上没有陆涧玥,只有独孤九凌,一直都是。”黑衣的女子直起身,左手微动,一道指风洞穿额心,血泊中的人彻底的安静。
“所以说,情爱让人变得奇怪……也……”她微转了目光看倚在身上的人,眼中的情绪复杂难懂,“也特别……”
所以说,她天生不愿沾染那种东西。碰上情爱的人,心思复杂的连她也抓不准了。优熙梵,显然超越了她的想象。
“主上……”临风站立的女子担忧的眼定定,“去华岩寺。”头也未回的携着风简墨飞出阁楼,黑衣的女子苍冷的眼中霜寒如冻,“至于剩下的那些人已经没用了,一并解决。”她冷漠的声音穿过飘舞的红叶传进一直守候在外的人耳里。
“陆涧玥!”一道身影快速的从远处奔来,“陆涧玥!”
黑衣的女子携着人足尖一点,停驻在树上,眼神冷漠的看远处的人。
“手下留情!陆涧玥!”
冷哼了一声,九凌一点树枝,飘身走的毫无犹豫,“无用,珈弈。”
“陆涧玥!”咬牙拼尽全力,锦衣的公子奔来截住她,“手下留情!”
黑衣的九凌左手贴着风简墨的后心,微吊的眼眉俱是冷意幽魅,波澜未起的吐字,“无用。”
“陆涧玥!”锦衣的公子脸色惶急,“念在同门一场!”
然而感受到身上昏迷的那人越来越弱的气息,黑衣的女子眼中冷厉更甚,右手毫不留情的劈开不死心的人,足尖一点瞬间搂着人去的远了。
“除了洛嘉废去武功留一命,其余一个不留。珈弈,你最好也不要出现在本尊的面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