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慕容公馆被一片迷蒙的灯火笼罩着。半山腰上的欧式建筑俯瞰着半个江城的土地,漓江的支流在山脚下缓缓流过,滋润了山坡上生长的植物,夏日里绿草如茵,野花清香,浓密而高大的树林在阳光映照下开辟出巨大的树荫。如今虽然入秋,但整个山坡都呈现出一种金黄色的姿态,像是在烈日上摘下了一片颜色,铺陈在地面上,远远看上去,就觉得心旷神怡。
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整个江城最受人尊敬的身份地位,慕容家在江城,绝对称得上风光无两首屈一指了。
晚饭的时间,餐厅的下人里里外外的忙碌着,直到慕容恒出现在餐厅的门口,才仿佛宣告一切的准备工作都应该结束了。人虽然已近五十,但因为保养得道,所以显得神采奕奕,身材也没怎么走样,穿着一件枣红色的缎面长袍。他身后跟着的管家,一脸谦卑小心,似乎唯恐做错了什么,惹得老爷不高兴。
慕容恒慢悠悠地坐在餐桌的正首位置,脸色平静,"我早和你们说过,晚饭的时间可以提前一些,不要每次到了吃饭的时候再手忙脚乱的往出端盘子,如今讲究时间就是金钱了,你们耽误了时间,那就是浪费了钱,浪费钱,那可是死一千次都不冤枉的罪。"
管家连忙点头,"是,小人记着了,下次一定格外注意。"
慕容恒随意地拿起餐巾擦了擦手,"明儿一早就把后厨管事的人打发走,再找新的来。下次若还是这样,我要换的可就不是后厨的人了。"他看了管家两眼,眼神深得没有任何情绪。
管家吓了一跳,肩膀也颤了颤,"是,小人一定谨记于心。"
正说着,门口传来了一声银铃般的娇笑,"谁又惹得咱们家阎罗王不高兴?"一个秀丽纤细的身影穿着粉色的丝绸睡衣缓步走了进来,她似乎刚从床上爬起来,惺忪的睡眼好笑地瞄了慕容恒两眼,"爹,你别老板着脸,这样吃饭都没气氛了。"声音一顿,眨了眨眼,"哟,这件红袍子真好看,显得人也威风,就是有点儿妖艳,什么时候做的?"
慕容恒剜了她一眼,脸色依旧是淡淡的,"我早和你说过,别张嘴闭嘴的给别人乱起名号。阎罗王?我在你眼里就那么凶神恶煞?"把餐巾放回到原位置上,因为一角打了个褶,还特意将它抚平,继续说道,"还有,你这是又跑出去喝酒了?我有没有和你说过,女孩儿家就要有女孩子的样,就算你自己不要脸不要名声,也要考虑下我的身份地位。"
慕容狄不屑地笑了两声,"您说了这么多,我还产生了个错觉,以为是在关心我呢,原来还是在担心自己的名声呀,你放心吧,我只去最破的小酒馆,没人知道我就是商会会长慕容恒的三女儿慕容狄,我自己更不敢胡说,每次都是自称春花小翠之类的呢。"
"你不用和我讲这些不切实际的话,我今天再和你说一次,以后少出去喝酒,就算真想喝了,就留在家里喝,最起码不会丢人现眼。"慕容恒说完这番话,从桌子上拿起筷子,"好了,吃饭吧。"
慕容狄咬着牙瞪了他一眼,闷声不吭的拿起了碗筷。
慕容恒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抬头说道,"对了,管市长家里给我打了电话,想让你和市长一起吃个晚饭,我帮你应下来了,定的是三天后,位置回头我告诉司机,让他送你去就是了。你好好打扮一下,可别失了应有的分寸。"
慕容狄面容冰冷,手指微微颤抖,脸上还强撑出一抹笑意来,"哟,怎么着?这才是真正的官商勾结吗?我之前还在想,大姐和二姐被你筹码一样的嫁出去,什么时候才能是我,没想到这么快就轮上了。爹,您还真是心疼我呢。"
慕容恒仿佛听不出她语气中的尖酸嘲讽,"你是我的么女,我自然奉若珍宝,怎么能不心疼呢?何况三个女儿中,你的外貌是最拔尖儿的,远要比你那没用的大姐二姐强太多,我自然要好好利用。"
慕容狄咬着牙吸了口气,"爹还真是用心良苦呢。"
"谁让我没儿子,生了几个姑娘,自然要多操一点儿心。"他夹了菜,轻轻搁放在碗里,又说,"我事先告诉你了,你要好好准备,到时候要是又胡闹耍性子,可别怪我不念着父女的情面。"
慕容狄冷冰冰地盯着他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若我真没听你的话,你打算怎么处置我呢?又把我关在地下室那间黑屋子关个十天半月吗?要是那样,我今晚就多吃一些,免得到时候饿极了,样子太难看。爹你也说了,我样貌好,爹能用得上,我自然也要好好保护着。"听着话里的意思,竟是不打算出席,就等着惩罚落在身上了。
慕容恒处变不惊地笑了笑,"女儿大了,打打骂骂的能管得了吗?这次你若是不听我的话,我不会罚你的。你翅膀硬了,我那些小小的手段用在你的身上,不疼不痒的,有什么意思?对了..."他状似无意地抬起头,"你娘身子最近不大好吧?你觉得她能不能受得了我的惩治?"
慕容狄脸色一变,咬着牙齿恨恨瞪着他。
慕容恒嘻嘻一笑,"人家都说养女儿没用,最后都是泼出去的水。但我却觉得无比幸运,这三个娇滴滴的女儿别的不说,对她娘还真是孝顺。若非如此,你大姐和二姐能心甘情愿的嫁出去?狄儿啊,要是不想你娘多受苦,你还是听我的安排吧,否则,她那虚弱的身子,真不知能坚持到我酷刑的第几层。"
慕容狄绝望地哼了一声,闭上了眼,纤长的睫毛轻轻颤抖,"日子是三天后吧?爹放心,我一定好好打扮,绝不给咱们慕容家丢脸。"
"嗯,那很好呀。这才是我的好女儿。"慕容恒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唇角,"你好好听话,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们娘俩。"
慕容狄冷冷看了他一眼,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头看向一直站在慕容恒身后的管家,"崔管家,紫萝呢?让她给我准备好洗澡水,我一会儿上去要洗个澡。"
崔管家听她这么问,脸色微微一变,也不知该怎么回答,有些踌躇地看着慕容恒的背影。
慕容恒一脸的平静底咽下了嘴里的菜,"先安排别人做吧,紫萝这几天估计是没法伺候你了。"
"为什么?"慕容狄皱了皱眉,有种不好的预感在脑海中闪了出来。
慕容恒笑了笑,"她这个丫头不按照我的吩咐做事,明明告诉她就算你想出去喝酒也要想办法拦着,结果还是做不到,我找人教训了她一下,现在应该是下不了床了。"
慕容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脸怒意,"有什么事你找我就是了,何必拿我身边的人出气?我想出去,她能拦得住?"
慕容恒温和地笑了笑,"你是我的女儿,身上流着我的骨血,我怎么舍得打你?别激动,不过就是挨了二十板子,还死不了人,乖女儿,坐下陪爹把晚饭吃完。自打你大姐和二姐嫁人了之后,咱们家越发冷清寂寞了。"
慕容狄死死瞪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身子有点不舒服,实在没胃口,先回房了。"提步就要往餐厅的门口走。
慕容恒微笑着问道,"身子不舒服吗?要不要叫大夫过来?你未来是要做市长夫人的,要好好爱惜的自己的身子啊!"
慕容狄背对着他,淡淡地说道,"谢谢爹的关心。"头也不回的走了。
慕容恒脸上的笑容一点点退了下去,他放下手中的筷子,吐了口气,拿起桌上的餐巾抹了抹唇边,慢悠悠地站起了身,"这菜做的太咸了,难怪三小姐没胃口,把大厨全换了。"
"是。"崔管家吓得急忙低下了头。
慕容狄从餐厅出来,就直奔后院的下人房,摸索着找到了紫萝住的屋子。窄小的房间也没有电灯,慕容狄叫了两声紫萝没人答应,她有些纳闷,转身去了隔壁。屋子里两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正嗑着瓜子聊天,见到她来,都吓了一跳,光着脚从床上跳了下来,"哎哟,三小姐,您怎么来这儿了?这地方又小又脏,可不敢污了您的慧目,要是有吩咐,您叫人去就是了。"
"紫萝是住在隔壁吗?"慕容狄不想听她啰嗦,冷着脸问道。
一个仆妇道,"是。"
"我叫了几声,怎么没人答应?"慕容狄有些不解的走上前,把摆在小桌上的烛台拿了起来。两个仆妇飞快套上了鞋,跟在她的身后,"她才挨了板子,可能昏睡过去了吧?"
慕容狄拿着蜡烛再次走进了紫萝的房间,脚步刚踏进去,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紫萝趴在床上,头发凌乱,脸色蜡黄得毫无血色,腰部以下血肉模糊,黏着衣服,看着就吓人。
慕容狄倒抽了口冷气,一转身毫不客气的给了身后的两个仆妇几个耳光,"两个没心的东西,她给打成了这样,你们两个在屋子里闲聊天都不过来瞧一眼?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找个大夫过来,再烧几盆热水来。"
两个仆妇捂着脸,连连点头,脚步飞快地走了。一个仆妇跑得急,还把套在脚上不跟脚的鞋甩丢了,黑暗中也不敢再去找,就这么一瘸一拐的跑了。
慕容狄把烛台放在床沿上,蹲下身子心疼地捋了捋紫萝脸上被汗水黏湿贴在额头上的碎发,"紫萝,你能听见我说话吗?紫萝?"
紫萝慢悠悠睁开了眼,似乎有了些意识,模糊的视线注意到慕容狄,竟然安慰地笑了起来,"小姐,你怎么来这儿了...奴婢没事,过两天就好了,还能生龙活虎地伺候你...你快回去睡吧,奴婢命大死不了。"
慕容狄眼圈通红,"疼吗?都是我不好,不听你的劝阻,硬是要跑出去喝酒,你挨打的时候又睡死了,不然肯定不会..."
紫萝虚弱地笑了笑,"小姐这是说什么呢?奴婢不疼,真的。奴婢一点都不疼。奴婢就是心疼小姐,今天是大小姐嫁人的日子吧?小姐想起了姐姐,心里不舒服,想出去喝酒,那有什么大不了?只要能让小姐觉得舒心,别说是二十板子,就是四十六十,奴婢也咬着牙受了。"
慕容狄叹了口气,颇有些意外,"紫萝,你竟然还记着?"
紫萝喘了两口气,大概是伤口疼得要命,额头上冒出了汗珠,"我十岁的时候就跟着小姐了,这么多年和小姐风里来雨里去,小姐想什么我还能不知道吗?大小姐也命苦,给老爷嫁到了东北去,上次回来人瘦得不成样子,想来日子过得也不好。"
"说什么好不好的?爹把大姐和二姐当筹码一样嫁过去为自己换来利益,这样的婚姻,对方能放在心上吗?"眼泪顺着眼角滚了下来,慕容狄飞快抹了一下,"我听大姐说,她婆家对她非打即骂,她和爹诉苦,还被爹说是心眼小,受不得委屈呢。让她凡事都要忍,不许生事。"
"小姐别哭,好好的哭什么?"紫萝着急地想要伸手帮她抹去眼泪,但刚一伸手,就抻到了伤口,疼得咧了咧嘴,"等小姐嫁人的时候,怎么也要带上我,到了那边要是受了欺负,好歹还有我能说说话,两个人相互照应,日子没那么苦。"
慕容狄点了点头,"你放心吧,我不会把你留在这火窟里的。"
紫萝放心地笑了笑,忽然脸色一变,正色说道,"不过小姐身边的人不能留了,咱们再换一批人吧?回来的路上我明明都交代过了,要他们不许和老爷说小姐出去的喝酒的事儿。没想到一转身老爷就知道了..."
慕容狄苦笑了两声,"换了谁都一样,他们全部都是爹的人,怎么可能替我们说话?你也真是天真了。"
紫萝听了,了然地嗯了一声。
慕容狄又问,"我今天心情不好,真是喝多了,没出什么乱子吧?醒来的时候我腕疼的要命,又青又紫的,好像给什么掐了一样。"
紫萝听了,悠悠一笑,"咱们从酒馆里喝完酒出来,我正忙着安排车,一转身小姐不见了,这可真把我吓了一跳,急忙叫人四下里找,最终在个小巷子里找到了你。当时有两个无赖见着小姐喝多了酒,竟然吃了雄心豹子胆起了歹心,强拉着小姐要走,估计手腕上的淤青就是那时候拉拉扯扯留下的。当时我们都不在现场,幸好有几个路过的好心人出手,把小姐救下来了。对了!"眼睛一亮,忽然笑着说道,"我认得其中一个人,就是管家的二少爷管碧城呢。"
"管家?"慕容狄秀眉一蹙,刚要说话,一个仆妇已经领着大夫跑来了,"小姐,大夫我给请来了。"
慕容狄点了点头,连忙让在一边,"既然来了,赶紧帮忙看看伤势。"
大夫快步走到了床边,沉吟着说道,"找把剪子来,先把衣裤剪开,这么黏下去,伤口非要感染不可。"那仆妇学聪明了,这次不等慕容狄吩咐,转身跑回到自己的房间拿了把剪子来,还帮着把紫萝的衣裤剪开了。紫萝咬着牙,疼得脸色又白了几分。
大夫仔细看了几眼,用干净的白布把伤口周围的血迹简单处理了一下,检查了一番后说道,"伤口没什么大碍,都是外伤,我开几副药,内服和外敷同时使用。也要留心看着病人的情况,若是有发烧之类的状况,就要赶紧叫我来。"
慕容狄点了点头,"知道了。"又吩咐仆妇,"你们住得近,平日多照顾一下紫萝,回头我不会亏待你们的。"
那仆妇一脸喜色,"是,三小姐放心,我们一定尽心。"
慕容狄安排人送走了大夫,见紫萝眼皮越来越沉,就说,"你好好睡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紫萝一笑,"小姐有自己的事要做,不用总来探望奴婢。小姐放心,我这辈子都要跟着你保护你的,一定好好留着这条命,不会随便死的。"
慕容狄冲她一笑,出了房门。
她还只穿着睡衣,夜风一扫,顿时打了个激灵。她叹了口气,也不着急,缓慢地沿着小路回了前院。崔管家正在院子里忙着教训人,"你们这些糊涂的东西,自己不争气也就算了,要是连累了我也跟着一起遭殃,瞧我放不放过你?"似乎是因为晚饭时惹得慕容恒不满,尤其担心,因此格外声色俱厉额,吓得一群后厨的帮佣瑟瑟发抖,都垂着头。
崔管家话音刚落,就看到了慕容狄,连忙迎了上来,"三小姐,怎么穿得这么少出门?要是着凉了那可要遭的,用不用后厨的人熬一碗姜汤送过去?"
慕容狄摇了摇头,"我娘吃过晚饭了吗?"
崔管家脸色微微一变,"头前儿安排人送去了,不过夫人的状况不大好,都给打翻了就是不吃。"
慕容狄看着她冷冷一笑,"崔管家,你还真是会做人呢。眼见着我娘不得势,因此也不怎么当做一回事了?她打翻了一次,你就不安排人再送去了?怎么着?你是想要活活饿死她,还是觉得我们慕容家花不起这些米饭钱?"
崔管家吓了一跳,"是小人的错,是小人的错,是小人思虑不周。三小姐别生气,小人这就安排人送去。"
慕容狄瞪了他一眼,绕开他走了。也没直接回自己的房,先是去了二楼最里面的那间屋子,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也没人应,缓缓把门打开,屋子里黑成了一片,一股子发霉的味道直冲到鼻间,慕容狄皱了皱眉,随手按开了开关。灯一亮,只见一间简陋的房间空荡荡的,只在一个角落里坐着一个苍老的女子,头发已经白了一半,苍白的脸上满是皱纹,像是常年见不到阳光似的,抱着膝盖瑟瑟发抖,猛然见到了光,似乎给吓了一跳,抱着头叫了起来,"老爷别打我!别再打我了!是我的错!是我没用!生不出儿子来!老爷别打我!饶了我吧!"
慕容狄看了眼前这幅画面,眼泪顿时滚了下来。
母亲的的病情,又严重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