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雨声依然淅沥不止,除了雨滴砸在地面上的声响外,周围安静得有些诡异。白月漪拉了拉我的衣角,有些不解地冲着外公的背影使了个眼色,似乎不明白他突然当着我们的面说出这样一番话是什么用意。
还不等我反应,外公已经慢慢转回了头。他看了我两眼,轻声道,"衣服怎么湿成了这样子?赶紧换下来,若是觉得不舒服,就叫大夫来。不要仗着自己年轻就不管不顾,等上了年纪,是要吃苦头的。"语气格外平静,竟没有一点责怪我的意思。
我连忙点了点头,和白月漪快步进了内室。她小声地在我耳边问,"怎么回事?原本以为肯定是要挨骂的,没想到镇三山这次竟然没说我们?这就过关了?"
我解开了纽扣,"都告诉你不许再说什么镇三山了,怎么又叫了起来?你再这样,我可不理你。"想了想,又问,"对了,药买到了没有?"
白月漪翻了个白眼,"这当口怎么又说起药来了?买到了,你放心吧。你这是去哪了?身上的外套又是谁的?为什么白月珊一见到衣服就气得不行?"
我换下湿衣服,对她道,"是管先生的,说来话长,一句话也说不清楚,等我回头和你细说。白月珊她们怎么来了?"
"你碰上管先生了?今儿可真是奇了,江城这么大,偏偏就都遇上了。"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微红,声音也变低了,"我和哥哥刚吃过晚饭她们两个就来了,进屋子二话没有,张口就问你回来了没有?语气横得要命。我说没有,她们就不走了,硬是要在这个等。我还觉得好奇,以为出了什么事,让景画到门房那里问了一声,谁知在那看到了伺候六哥的潮生。潮生说你喝完了茶,没跟六哥一同走,后来和一位先生走了,让他不用跟着,回家来等。我听着白月珊话里的意思,好像也是认识这位先生的。白月岚还在一旁安慰她什么指不定就是宋家的小姐认错了人之类的,白月珊冷着一张脸,也不说话,就这么坐到了你回来..."说到这里,忽然一脸好奇地问道,"白月珊怎么也认识管先生?"
我笑笑,"他们都生活在省城里,认识也不奇怪。"换好了衣服就拉着白月漪道,"外公还在外面,咱们赶紧出去吧,你别乱说话,咱们安静听着就是了。"
白月漪老实点了点头,"我知道。"
等我们从内室走出来,大厅里的白耀祖正哭着求饶,"爷爷,孙子错了,你饶了我吧!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好好的,一定不给您丢脸。"
外公叹了口气,显得极是无奈,"我老了,丢不丢我的脸倒不重要,只是辱没了白家的门楣,那是万万不行的。耀祖,你自小跟在我的身边,我是看着你长起来的。虽然学业上不怎么上心,我也只当你年轻没什么定性,本性始终不坏,但如今都成了亲,年纪也不小了,整个白家你是老大,做事还这么颠三倒四,弟弟妹妹们如何看你?"
白耀祖哭道,"爷爷,我真知道错了..."
外公看了他两眼,叹气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以后怎么做,你自己也明白些吧,若还像现在这样每日只知道胡闹,可别怪爷爷当初没告诫你。"
白耀祖低着头只是抽泣,头也不抬的点了点头。
"夜深了,你回去吧。"外公极是疲惫地冲他挥了挥手,"老单,你安排人送他回去。"
"是,老爷。"单总管上前扶起了白耀祖,将他送出桂园,夜雨微凉,单总管正要叫人来,怀里的白耀祖已经将他一把推开,站正了身子,脸上早就没有眼泪,红着眼睛看了看桂园的方向,冷笑了两声,又瞥了单总管一眼,怒气冲冲地说道,"我就知道都是你们这些低贱的下人整日在爷爷跟前儿说我的坏话,等我当上了家主,把你们统统赶走,让你们没一天好日子过,不信你就给我等着。"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顶着雨走了。
单总管撑着伞,看着他的背影摇头苦笑,半晌后悠悠道,"是,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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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叹了口气,似是累极了。白洛康上前道,"爷爷,若是累了,就赶紧回园子吧。都是我们的错,这么晚还把您折腾来了,用不用我送您回去?"
外公看了他几眼,笑着摇了摇头,"还好,人年纪大了,到了这个时辰不睡,就浑身都不舒服。你今儿怎么过来了?没去学校吗?"
白洛康认真地回答道,"是,下午没课,正好蓉萱姐和月漪来,六哥约着我们一起吃了个饭。月漪觉得无聊,就把我拉回来了。原本还想说吃完晚饭就走的,没想到三姐和五姐来了,我怕她们碰到一起再起什么争吵,就没敢走,一直留着了。没想到最后还是吵起来了,都是我没用..."
外公嗯了一声,打断他的自责,"你难得过来,就留下过夜吧,明儿一早回学校就是了,我安排车子送你。"
白洛康急忙摇头道,"劳爷爷费心,车子就不用了,我也没那么娇贵,只需早起一会儿,走着就回去了,全当是在锻炼身体。我一个学生,给车子这么接来送去的,让别人看见也不太好。"
外公满意地看着他,眼里充满了赞扬,"很好,难得你有这份心思。既如此,就早点让厨房张罗早饭,你好歹吃过了再走,眼下虽年轻,但也要爱惜身子才是。"
"是。"白洛康小声答应了。
外公又看了白月漪两眼,笑问道,"不是你吵着要人叫我来的吗?怎么我来了,你反倒一句话没有了?"
白月漪低着头道,"多谢爷爷过来主持正义,您要是不来,白月珊今儿晚上非得拆了我们的园子,您看看她刚才的样子,活像个市井泼妇,吓死人了。"
"没规矩!"外公笑了笑,"怎么就白月珊白月珊的乱叫?好歹比你大,该叫一声五姐才是。"
白月漪撇撇嘴,点了点头,"知道了。"
外公叹了口气,"原以为你们都大了,总不会像小时候那样碰在一起就针尖麦芒又吵又闹的,没想到还是一点没变..."他看了看我,又随意地扫了下桌子上的西装外套一眼,笑意更深,也没多问。他看着门外的雨色出了会儿神,忽然说道,"我累了,要回去休息了,未央,你送我回园子。"
未央急忙上前了两步,"是,老太爷。"
我看他老态龙钟的背影,不禁有些心疼,急忙跑过去扶住他,"外公,你不问我吗?"
"问什么?"外公一脸好奇地看着我。
我垂着头,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外公轻轻一笑,捏了捏我的手,"你想说的时候,自己来找我吧。好在桂园离霖园也不远。"说着出了门口,在丫鬟们的拥绕下走了。
我靠在门边,想到他年纪这么大了,又要为家业分神,又要为子孙们操心...不禁觉得有些难过,忍不住悠悠叹了口气。
白月漪拉着我走回到桌子前,"出什么神,你刚被雨打了,让我看看发烧了没?"伸过手摸了摸我的额头,"还行,不怎么热。"
白洛康皱着眉想了想,忽然问,"刚才爷爷说大哥为了个戏子闹出了什么人命,那是怎么回事?"
白月漪笑道,"我也正好奇这个..."正说着,琉青和景画已经端着熬制好的姜汤走了回来,"我们熬了一大锅,八爷和九小姐虽然没被雨淋着,好歹也喝一碗,只当强身健体了,也没什么坏处。"
白月漪眯着眼睛笑了笑,"我猜有个人肯定知道始末!"叫了声景画,"你赶紧打着伞去六哥的园子看一眼,问问他睡了没?若是没睡,就赶紧请过来。就说咱们园子里备好了上等的姜汤,还有一群俊男美女等着和他聊天呢!"
景画噗嗤一笑,"是,我这就去。"走到门口拿了伞,快步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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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芳华园的小路今夜显得格外漫长,雨水将石板路冲洗得干干净净,四周安静的吓人,只有几个人的脚步声轻轻回荡着。
白月岚挎着白月珊的胳膊,看着走在前面一声不吭的白洛云背影一眼,小声嘟囔道,"早告诉你别那么急,有话好好说,如今好了,把老不死的也叫去了,又当着面挨了一顿骂,你高兴了?解气了?"
白月珊咬着牙道,"这事没完,回头看我怎么治她。她是什么东西?还敢和我对阵叫嚣?三姐你没听见她的话?还说什么就是不想告诉我...摆明了就是故意要气我,这事若搁在你身上,你忍得下..."话未说完,啪地一声,一个耳光在耳边炸开。
白月珊右脸上火辣辣的,缓缓回过了神,瞪着白洛云道,"二哥...你...你干嘛打我?"
白洛云脸上冷得没有一点表情,声音格外低沉,"你惹出了事,现在还敢在这儿胡说八道大放厥词?你是不是觉得整个白家的人都怕了你?没人敢治你?谁给你的底气让你这么嚣张?"
白月岚吓得脸色微变,"二哥,月珊年纪小,你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动手,再吓坏了她..."还没等说完,三爷已经在前面叫了声,"月岚,天晚了,你扶着我回房休息。"
白月岚点了点头,不忍心地看了白月珊一眼,放脱了她的手,快步跑到父亲身边,扶着他往自己的院子走,走出几步回头一看,只见白洛云和白月珊还在原地站着,"爹,月珊好像要吃亏,不如我回去劝几句..."
提步刚要走,已给父亲一把抓住,三爷笑了笑,"人家做兄长的教育妹妹,你跟着掺和什么?别闹,赶紧回去。"
白月岚一脸不情愿的给拉走了。
白洛云冷冷瞪着白月珊,"我早上才告诉过你,要你别托我的后腿,最近安静一些。到了晚上你就忘了?非要给我找点麻烦才好,是不是?"
白月珊摇了摇头,"我原本不想闹起来,只是蓉萱那个贱人..."
啪。左脸又挨了一个耳光。
白月珊诧异地盯着白洛云,"眼下又没有旁人,你为什么为了她打我?"
白洛云冷着脸道,"我是想要告诉你,这次蓉萱来,爷爷对她的态度和非比寻常,和从前不大一样。你最好也识趣点,离人家远一点,若真因为你的胡闹耽误了我的前程,我早上说过的话,是一定会兑现的。"
白月珊看了看他的脸色,打了个寒颤,抖着嘴唇道,"我知道了。"
白洛云哼了一声,扫了站在白月珊身后打伞的宝喜一眼,"今儿晚上的事儿,宝喜也跟着去了?这热闹看得高兴吗?"
宝喜吓了一跳,急忙跪在了地上,"二爷饶命。"
白洛云扯了扯唇角,笑得格外冷峻,"宝喜年纪也不小了,后院李瘸子自前年老婆去世,一直一个人过,格外辛苦,我把你嫁过去伺候他好不好?"
宝喜吓得脸上没有半分血色,额头上满是冷汗,连连磕头,保证道,"二爷饶命,下次小姐若是做事冲动,奴婢死也会劝着拉住的,求您放过我一次吧!"
白洛云吁了口气,"你记着自己说过的话,可别忘了,我能饶你这一次,绝不会饶你第二次,不信...你就试试。"
宝喜磕头如捣蒜,"是,奴婢一定谨记于心,不敢忘记。"
白洛云看了郑春一眼,"走吧。"郑春点了点头,连忙点着灯笼撑着伞跟上了白洛云的脚步。随着灯笼越走越远,白月珊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宝喜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把雨伞罩在白月珊的头顶,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的头发已经湿透了,脸色惨白,抱着胳膊打着哆嗦。
"小姐..."宝喜怯生生叫了一声。
白月珊看了她一眼,见她额头已经磕破了,虽没出血,但又红又肿,苦笑着说道,"连累你了。"
宝喜摇了摇头,抹了抹眼泪,"好在二爷放了奴婢一马,不然真要奴婢嫁给李瘸子,奴婢只有一死了..."
白月珊叹了口气,"他这是借着你吓唬我呢。白蓉萱!白蓉萱...你到底何德何能,怎么全世界的人,仿似一瞬间全向着她去了?"
宝喜拉了拉她的手臂,"小姐别说了,既然二爷已经吩咐了,咱们也别再生事,将来二爷真得了势当了家,还怕没机会制裁她?眼下为了二爷,也只好忍了...奴婢只是不解,管公子是怎么认识她的?"
"我又何尝知道?"白月珊一脸郁闷,叹了口气,"宋雪竹那人说话也是顾头不顾尾的,我听她说了几句就给气得不行,哪还有心思听别的?回头我再仔细问她,走吧,回屋子。"
郑春将白洛云送到了房间门口,白洛云站在门廊里对他道,"安排你的事都做了吗?"
郑春点了点头,"是,钱已经给戏子家送去了,他们答应接着闹呢..."
白洛云笑了笑,"明儿请孙公子和马公子吃个饭,你预约好地方,我还有事情和他们说。"
"是。"
白洛云冲他挥了挥手,郑春这才转身走了。
白洛云直到他的背影消失,才轻轻打开门走进了屋,黑暗中他熟练地走到桌前,擦着了火,点上了蜡烛。床畔边一个苗条的身影缓缓站了起来,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二爷回来了?"
白洛云似乎早知道她在,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爹睡了吗?"
黑暗中走出的女子嗯了一声,"睡了。"
白洛云挑着嘴唇笑了笑,"交代你的事儿,也都办了?"
火光映照在湘琴的脸上,她笑着点了点头,"二爷交代的,我敢不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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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洛彬到时,我们正在吃着花生聊天,白洛康在省城上学,听说了许多奇闻异事,听得我和白月漪一脸专注。白月漪还不住追问,"后来呢?那女学生真坐着火车追到北平去了?军官找到了她了没有?他们在一起了吗?"
白洛康轻弹了下她的额头,"你一个小孩子,怎么好奇这个?不许瞎问。"
白月漪撇撇嘴,"我怎么还是小孩子?不过...哥,你不会是有喜欢的人了吧?"
白洛康脸色一红,慢慢低下了头。
白月漪和我对视一眼,"真的呀?是谁?是同学吗?还是什么人?快告诉我!"
白洛康低声一笑,"时机到了,我自然会对你说。"他笑得神秘,却显得格外幸福,我看着他的笑脸,跟着笑了起来,还不等说话,白洛彬的声音已经在门口响了起来,"怎么回事?我不过是洗了个澡,就听说桂园这边又闹了起来?还把老爷子也折腾过来主持公道?怎么样?吃亏了没有?"
白月漪得意洋洋地说道,"有我在怎么能吃亏?"跑过去拉着白洛彬的手请他入座,"半夜三更的把你叫过来,是有事想要问你呢。"
白洛彬一脸警觉,"感觉不像什么好事。"
白月漪笑道,"大哥因为戏子闹出人命的事,你知不知道?"
白洛彬浓眉一蹙,"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白月漪道,"还能因为什么,不过就是好奇罢了。"
我笑了笑,"你要是觉得不方便,大可不说,咱们随便吃点零食,借着秋雨的景色聊聊天也是很好的。"
"倒没什么不方便的,我知道的也不全。就说是大哥看上了一个唱戏的戏子,人家原本有个相好的,自然不乐意。当时在场的好像还有几位公子哥,吵吵闹闹推波助澜的,大哥有点下不了台,僵持到最后不管不顾,只是想要过来,戏子不从,最后从酒楼跳了下来,当场就摔死了。戏子家里人就指着她一个人赚钱养家,生活的也不容易,一听说大哥是白家的人,立刻就闹到了警察局,只说是强奸未遂,逼得人自杀。说来也巧,和戏子相好的那个人,姑父正好就是警察局里说得上话的,正张罗着要办大哥呢。"白洛彬说到这里,有些生气地说道,"为了一个戏子,值得吗?"
"戏子怎么了?"白月漪瞪他,"说不定人家长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美艳不可方物呢?你瞧不起戏子,回头遇见一个倾国倾城的,看你能不能把持得住?"
白洛彬冲她一笑,没有答话。
不久后,这句话果真应验,白洛彬爱上一个戏子无法自拔,开始了和她无法理清的纠缠,甚至,献出了生命。
正说着,未央脸色苍白地从门口跑了进来,自见她起一直是气定神闲的模样,这般狼狈还是第一次看,白洛彬一怔,"什么事慌成了这样?"
未央喘了两口气,急道,"我送老太爷回房,回来的路上看到门房的人急匆匆跑过去通禀,说是警察局的人来抓大少爷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