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青很快将母亲的箱子小心翼翼地抱了回来。苏兰见夜色已深，起身告辞，"我不打扰你了，你早点休息。即便睡不着也要躺着养养精神，明儿我再到前面帮你。"

我急忙说，"四嫂，眼下照顾四哥要紧，前厅有四舅、四舅母在，没什么事情的。天也不好，你还是不要去了。"

苏兰一笑，"这是你四哥的意思，我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忤逆他，尽量都顺着他的意思。他既然让我去，我就一定会去，你也不用劝我，没事儿的。"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口气颇为奇怪，我原本还想在说什么，琉青在后面悄悄扯了下我的衣角。我只好点了点头，将她送到了门口。"别送了，再受了风。"苏兰冲我一挥手，和桃红两个人出了小院。琉青搀扶着我回到房间，将我送到床边。

我看了她一眼，"你刚刚想说什么？"

琉青道，"四少爷的身子越来越糟，四少奶奶这是不想让自己对他有所亏欠，尽量满足他的要求，免得将来自己后悔。"

我苦笑了两声，"若是母亲活着的时候我能多陪陪她，那就好了。"话音刚落，已经有丫头将粥送进了屋子。我毫无食欲，但又碍于琉青在场，只好装装样子，少喝了几口。这一晚自然毫无睡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着母亲。漫长的黑夜缓缓散去，窗外的天一点点的亮了，我从床上爬起来，向外一看，今年的初雪竟然还下个不止。琉青也十分意外，"每年的第一场雪不过就是零星一点儿罢了，今年也不知怎么了，竟然下了一夜。"

何止一夜，这年入冬的第一场雪足足下了三天三夜，直到母亲出殡的那一天。这中间也发生了不少事情，第一件便是白耀祖不来祭拜母亲，整日躲在院子里胡闹，最终惹怒了四舅。他自小跟在外公身边，又是嫡孙，性格难免骄纵了一些。他不来祭拜母亲，我也无话可说。但在院子里让人去外面找唱曲儿的姑娘回来饮酒作乐，那就是万万不该了。四舅得知消息后，命人将白耀祖所住东厢房伺候的小厮每人打了四十板子，以儆效尤。这一下白耀祖也不同意了，认为四舅是在打他的脸。还是顾随在中间调节了一番，这件事才算有个了结。但白耀祖受了气，更是变本加厉，从那之后门都不出，就连母亲的出殡也没有出席。

这些事情从别人的口中传过来，我倒是一脸的平静。无所谓，真的无所谓...我想母亲和我一样，对于这种虚情假意的问候毫不在意，他若是心里有母亲，不请也回来，若是没有，来了也没必要。来了是情面，不来是本分，我没有任何理由去责怪白耀祖。所以当白月漪气得小脸通红，挽着衣袖要去东厢房找他拼命的时候，我还能冷静的抓着她，安慰她说，"何必为这个动气？他不爱来，母亲也不愿意见他，倒是解了不少麻烦，正是最好。你别生气了，这会儿我的心里已经乱成了一团，你还要我为这个安慰你吗？"

白月漪这才恨恨作罢。一直站在不远处的顾随闻声，深深看了我一眼，轻不可见地笑了笑，淡然地转过了头。

第二件就是白月珊，她向来无法无天惯了，这次又被外公逼着过来，可谓生了一肚子的闷气。有了白耀祖珠玉在前，她也跟着效仿，虽说不如白耀祖那般不像话，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打来了老家之后竟没出门半步。四舅母对此相当不满，叫人去请，让她过来为母亲上柱香。白月珊打发人回话来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没听说哪家的姑娘出嫁之后还能在娘家办丧事的..."四舅母给她无理至极的话气得浑身发抖，从此之后再没提过白月珊的名字。白洛彬怕我动怒，还特意过来安慰我，我冲他笑笑，轻声道，"她不来最好，这样的话她在厢房里说说也就算了，到了母亲的棺椁前还说这样的话，难免又要闹出不好的事情来。"白洛彬拍拍我的肩膀，很满意地走开了。

倒是白月岚，只休息的一晚后，第二天一早就过来帮忙，还陪我在母亲的灵堂前跪了个把个时辰。我对此颇为意外，但也十分感激，就连白月漪对她的态度都大有改观，对她也没那么敌视，那声三姐叫得总算走心了一点儿。

第三件事就是母亲的墓地，她既然已经离开，总要入土为安的。但依照家族的规矩，她没有资格回到祖坟，只能另找个不起眼的角落安葬，甚至连墓碑都不能有。虽然母亲活着的时候就告诉过我，但事到眼前还是替她委屈。原本以为这件事已经没有转寰的余地，不成想省城那边送来了一个消息，说是外公下令，要母亲入了祖坟，碑文也以我的名义来立，以后堂堂正正的享受白家子子孙孙的香火。此消息一出，顿时惊呆了一群人。别人看我的眼神也变得异常奇怪，四舅还特意过来交代我，不必为此事多想，既然是老爷子的意思，就当是他作为一个父亲为女儿做的最后一点事情吧。我自然高兴，就点头答应了。

四舅和五舅也很高兴，母亲生前与他们的关系交好，能有这样的结果，他们也很放心。

依照老家这边的规矩，母亲的棺椁在她离世三天后的清晨正式出殡。祖坟那边有规矩，白月漪、白月岚这样的女儿家是不能去的，我因为戴着孝，又是母亲的独女，因此可以破例。以我来看，当时有人对此是不赞成的，但外公的'破例';实在让人摸不到头脑，因此即便心中略有不满，但却没一个人站出来说话。最终白洛彬、顾随戴着孝和我送走了母亲。

棺椁入土的那一刻，在纷纷扬扬的碎雪中，我仿佛再一次看到了母亲。那是夏夜的傍晚，她坐在椅子上，那般享受地望着天空。当时我还不懂，好奇地问她，"不过是一朵云，你怎么看痴了？"母亲笑笑，什么都没有说。

而直到此刻，我才终于明白，母亲看的不是云，她是在看那份自由的心境。天高海阔，自由翱翔...她在那间四四方方的小院中，囚禁了自己的一生，而直到此刻，她才真正的得到了解脱。

于是我抹掉了眼泪，坚强又充满祝福的送走了母亲。

白洛彬拍拍我的肩膀，柔声说道，"容萱，你又长大了..."

而顾随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眼睛却格外明亮，看我的眼神也变得相当佩服。

母亲的新坟很快被白雪覆盖，显得格外洁白。我跪在她的墓碑前，磕了三个头。母亲，你的女儿长大了，从今天开始，我将踏上新的旅程。我知道你始终都不会离开，你会一直陪着我。

祝福我吧，母亲。

从祖坟归来的时候，这场大雪忽然停了，空气格外清新，我看着干净清澈的天空，想起母亲淡然的微笑，终于松了一口长气。（未完待续）